受贺的第三天,赫德便在一片敲锣打鼓之中登门拜访了。
赫德此人在中国居住已经有二十多年,极为醉心中国的官场气派,来之前特地去杨昌浚那边接了巡抚的绿呢大轿,他本身也有着二品的顶戴,做巡抚的轿子也不算是失礼。
来到胡府门口的时候,胡雪岩出门相迎,看到赫德在一片前呼后拥中下轿,仿佛是钦差视察,有些摸不准赫德的来意。
赫德下轿之后,露出了他仙鹤飞翔的二品补服。赫德为了入乡随俗,还在自己脑袋上挂了一根长长的鞭子。当时都实行崇洋媚外,大家见过不少留学生和上海有钱人装作洋人的打扮,什么时候见过洋人装中国人的模样?于是一时间指指点点,都围上来看稀奇。
好在胡家下人不少,在人群中推出了一跳路来,由胡雪岩陪着,大家一起去了寿堂。刚刚进门赫德便操着北京的口音说道:“恭喜,恭喜!老太太在哪?应当亲自拜寿。”胡雪岩闻言却有些踌躇。
赫德此行前来前呼后拥,摆得排场很大,显然很注重中国的礼仪。可是他这么一个大洋人还带着红顶官帽挂着鞭子前去拜见老母,就太有趣了。到时候女眷丫鬟站在一边或者躲在屏风后面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那就太失礼了。于是他答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为您说到也就是了。”
赫德剑胡雪岩婉拒,也不再坚持,点点头,回头看见了郭庆春,便说到:“郭兄,昨天转托您跟雪翁说的话,想必已经说过了。”
胡雪岩赶忙帮腔说到:“昨儿一天来的朋友太多,我和庆春分别应酬,一直没有碰头。今儿早上他跟我粗略说了一下您要来,咱们坐下详谈便是。”
赫德也不见怪,说到:“那就打扰了。”
于是吩咐小厮上茶,开始谈话。正谈话,那德馨又来了。胡雪岩看德馨那样子,想必是发去北京的电报现在已经有了回信,也没点明,直接给赫德引荐了一下。德馨也有意结实这个在华风头最盛的英国人,于是三人坐下又一起聊了一会儿。
这一天胡府倒也没有多少人,毕竟在华的洋人还是有限,两席饭过后也就不再有多少客人来,三人谈到下午,德馨看出来赫德是有事情要和胡雪岩详谈,便提前抽身了。
德馨走后,胡雪岩便领着赫德往后院而去。此时不过下午三四点,虽然已经开春,白天的日子也还是短,天光已经略微有些暗淡。胡府此时已经在金翠堂里面垫上煤油打汽灯,四处白花花一片大亮,照耀的四处景色分明。
赫德看到院子中央的大喷泉正在不住地彭水,而其后的五开间大洋楼朱木栏杆围孔雀,看到来人那孔雀受了惊吓,冉冉开屏,斑斓的尾羽耀得人眼花缭乱,赫德心里忍不住赞叹胡雪岩宅子的奢侈是他前所未见的。
“这只孔雀戴的竟然是“三眼花翎”,李中堂都没有它阔气!”赫德指着孔雀戏虐道。
于是话题就此打开,两人开始聊一聊李鸿章。左宗棠西征成功,朝廷里明眼的都知道,左宗棠运筹帷幄自然居首功,但是后面胡雪岩的鼎力支持也是至关重要的。西征之后,李鸿章没有恼怒胡雪岩帮着左宗棠,反而愈发看中胡雪岩这个人的能力,想要再次拉拉他到自己的麾下。
话没有说几句,胡雪岩便已经探知了赫德的意思,便也开始应酬起来。不过此时还没有坐下,赫德就这样说,不知道是怀着“润物细无声”的意思,还是并没有把李鸿章的交代的事情放在信上。
坐下之后,赫德又说了说自己在中国的打算。他现在十分喜欢中国的文化,也给自己的儿子请了私塾先生,听闻赫德打算让自己的儿子考科举,胡雪岩十分的惊讶。茶水过了两遍之后,大家也都谈开了,赫德突然说道:“雪翁,你能不能跟怡和合伙?”
胡雪岩颇为诧异,怡和洋行是英国的资本,等于是英国的官方事业,怎么会想着来邀请中国人入伙呢?
胡雪岩本就是靠着和政府打交道发家致富的,所以对于和政府合伙做生意,由着一股天然的自信,觉得自己深谙其中的妙道。但此时赫德没有说清楚,他虽然有些心动,也不会贸然答应。
“哦,怡和生意那么大,怎么会需要我呢?”
赫德笑了笑,说道:“我说的是怡和洋行所开办的丝厂。他们愿意跟你订一张合同,生丝都由你来供应,市价之外,另外再附送一笔佣金。”
原来还是为了生丝。
胡雪岩本来就觉得赫德此人老奸巨猾,李鸿章在他哪里都吃过几次哑巴亏,他怎么可能诚心来给李鸿章当说客呢?说到底,还是为了英国洋商在生丝上的生意。
那怡和丝厂早在光绪元年便已经开设,背后的靠山是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虽然挂着印度的名号,实际上全是英国人说了算。有这么一个大后台,自以为财大气粗的怡和丝厂便打算组织人到乡下去收购生丝。但是他们信心满满地下乡之后,却发现收不上丝来。
其中原因有两个,一来,怡和洋行收购生丝的价格虽然不坏,但是挑剔的很厉害,软的不要、潮湿的不要,经常与客户发生争执。这样以来就惹恼了不少嘉兴苏州的丝农。丝农大户这些年来也都赚了钱,也是有脾气的,便联合起来拒绝给怡和洋行卖丝。二来胡雪岩多年经营两江生丝,与庞氏丝行联合搞的“杀年猪”等手段,早已经把丝农们牢牢的困在了自己的商业大厦之上,大家都习惯了先去阜康领银子,然后再养蚕粜丝。洋人下乡,轻易不可能把丝农给拉拢过去。
现在怡和洋行虽然有无数的机器,却没有原料,只能被迫停工。机器闲置下来之后,保养地又不好,损坏的损坏,生锈的生锈,如此一来,便只好歇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