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邵俊才觉出颜家班和何还山等人之间的气氛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颜家班刚来那阵子,两家虽不熟悉,但为了生计以及给邵俊才撑台面,尚能推心置腹研究戏目,齐心合力完成排练和演出。可时间一长,却不知不觉生出许多矛盾和心结来。
何还山向自己戏班的人嘀咕说:“我看戏棚生意日日都很好,但邵爷也没多给我们酬金,照说邵爷不是那小气抠门的主儿。”
那人说道:“就是这话。我看哪,定是因为邵爷的儿子拜了颜景文为师,邵爷看在儿子的面上,免不了要偏帮些颜景文,私下里定是塞了不少好处给他。”
何还山本也是这个想法,看自己班中人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又增添了几分气恼。过了片刻,又说道:“那颜景文是落难投奔来的,本应知趣点多谦让些,可你看他在排戏时的那个派头,像是我们两家的总班头似的。”
那人又接话道:“是啊,连我们的人都要呼来喝去地指挥,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重,太不像样了!”
何还山心内不忿,对颜景文又妒又恨,这种情绪就外化成了不合作和消极怠工。
颜景文对此也有所察觉。
首先是他同何还山讲话的时候,何还山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甚至是爱答不理的,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再是何还山的人老是出状况,排演的时候对他的建议总要挑刺、提反对意见,到了演出的时候,不是这个演员抱怨排错了出场顺序,就是那个演员吵嚷不见了行头。
颜景文本是直来直去的人,就对何还山说道:“何老兄,你看最近演出不大顺当,你说是什么原因啊?”
何还山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我啷个晓得!”
颜景文又道:“你跟小山、幼山说说,演出的时候不能吊儿郎当的。”
何还山没好气地顶道:“你管好自己的人就行了,我的人不劳你费心!”
颜景文受了闷气,算是有点回过味来了。他是要面子的人,人若敬我一尺,我便敬人一丈;人既不敬我,我也不必勉强敬人而自讨没趣。
他也耐不住,练功的时候将这事告诉了颜家班的众人。大家都有些愤愤不平。
有了心结,合作起来自然就有了阻滞。连两边的乐师都暗中较起劲来,轮到对方的演员开腔唱戏,就把鼓点直往腰眼上送,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不知往哪个韵上走才好。
邵俊才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连带着演出情况也越来越糟糕,觉得自己必须出面调停一下。
他先找颜景文,颜景文告诉他:“是何老兄看我不顺眼吧,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邵爷,你知道我是粗人,嘴上也没把门的,可能说的什么话不妥,惹他生气了。”
邵俊才问道:“颜师傅有没有当面问过他呢?”
颜景文答道:“怎么没问过,他不明说么。但我也不傻,总感觉得出来的。”
邵俊才便安慰颜景文道:“大家都是混口饭吃,没那么多工夫生闲气,你不要多想,我来问问还山看。”
于是,邵俊才又找了何还山。
何还山对邵俊才倒是直言不讳,历数了一番颜景文的不是之处,还说自己班里的人都对颜景文有意见,想跟他们散伙。
邵俊才还想挽回,便说道:“还山哪,我晓得你的脾气,我也晓得颜师傅心直口快,没得什尼坏心眼,又不是什尼大事,大家退一步也就算了吧。”
何还山说道:“邵爷,我们和你是多少年的交情,又是先来的,这里本就是我们的场子。要不是看他当初走投无路,我又不巧嗓子不好唱不了,为了不砸你邵爷的招牌,才同意让他来的。现在我也好透了,你放心,单我们一个班唱也没什尼问题。”
邵俊才说道:“还山,不要动气,今天晚上散了戏,我请你喝酒,好吧?”
晚上,邵俊才和何还山正喝着酒谈天呢,颜景文来了。这是邵俊才的安排,他想着,拉两人一起喝顿小酒,有什么矛盾当面说清,就解决了。
可何还山一见颜景文,马上沉下脸来。
颜景文跟他打招呼,他只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颜景文端起酒杯,向何还山说道:“何老兄,我借邵爷的酒敬你,要是有什尼不到之处,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何还山也不起身,盯着颜景文看:“你也没有不到之处,只是我们唱香火戏的僮子,只在一方活动,不会去抢别人的地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颜景文脸上也挂不住,气愤地回道:“我们不会死皮赖脸在这里不走的!”说完将酒杯往桌上一掼,头也不回地走了。
邵俊才看好心办了坏事,不免懊恼,便责怪何还山道:“还山,你这又是何必!人家颜师傅诚心诚意想同你和好,你不领情也罢了,为什尼要说这么难听的话呢?”
何还山也恼了,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邵俊才除了摇头叹息,别无他法。
颜景文打定主意要走,但邵俊才劝他还是等福生基本康复能重新演出时再走。颜景文想想有理,便又忍了一个月。福生已经行动自如,虽然还不能做大幅度剧烈动作,但普通演出并无大碍。
颜景文找到邵俊才,抱拳说道:“多谢邵爷这些日子的收留和照顾,如今福生也好全了,我们再没理由赖在这里。”
邵俊才知道事已至此,无法勉强,只得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