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周嫂打电话来,吞吞吐吐问老米什么时候能回去。老米言辞闪烁,不说回,也不说不回。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一贯做派。
周嫂诉苦说,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有点害怕。
老米问她,怎么会是一个人,不是还有亓皝在?
亓皝自从载着周嫂离开桃源居,就再没回来,米芃芃和叔叔都想当然的以为,他必定是呆在自己家里的。
周嫂说,亓皝不在家,年初一回来后,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米芃芃听了,心情忽然莫名就抑郁了。
亓皝到底去了哪里呢?莫不是回美国的家,和家人团聚度新春去了?
米芃芃催促叔叔快点回去,陪着周嫂,不要让她提心吊胆一个人。
老米很纠结,一边是侄女,一边是需要他的女人。
他想要离开,又担心米芃芃一人应付不来。
米芃芃劝慰说,没事的,还有棋子保护我呢。
老米最终也没回去。在他心里,或许侄女是高于一切的,是他的至亲。或许是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保护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孩,所以,在天平无法平衡时,他选择了侄女。
他寻思,要是周嫂那边有什么事,还可以找小区的保安、邻居,甚至还可以打报警电话。可是,天高皇帝远的荒山野岭,芃芃这边找个人帮忙太难了。
年初五,老米不离开桃源居也不行了。
因为,周嫂做打扫工作时,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楼梯上跌下,扭伤了脚,脚踝肿得很大,走路都困难。
送走了叔叔,米芃芃是好一个人呆在空荡荡冷清清的桃源居。
这时候,她更加想念亓皝。
以前有陶明和亓皝在,时不时会有欢声笑语飘荡在桃源居上空,现在连沉默寡言的亓皝也悄没声息走了。
米芃芃心里有点怨气,亓皝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让他离开某地时,打声招呼,说声再见?
自己在他心里是没有分量的,否则,也不会这样理所当然走掉。
半夜时分,刮起了北风,下起了雨。
平时听起来细微的、不以为意的声响,都被恐惧无限放大。
米芃芃把走廊上和每个房间里的灯,统统打开,妄图用通明的灯光,驱赶内心的孤独和恐惧感。
她呆在自己房间,锁紧门窗,有点夜阑卧听风雨的味道。
她实在难以入睡,索性不再徒劳地强迫自己入睡。
她起身翻出一本书,心不在焉浏览着,实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耳朵里都是令人惊悸的声响。
楼下的棋子忽然狂吠起来。
米芃芃分明听到,风雨声中,有车子驶进了站里。
是谁,选择这个时候来桃源居呢?
她不敢贸然开门出去,桃源居所有朝北的后窗,为了安全,全都被封死。挂在后窗的那窗帘是个纯摆设。
否则,这个时候,不敢出门的米芃芃,可以拉开窗帘观察一下。
风雨之声,夹杂着有节奏的脚步声,直接到了她房间门口。
她的心和身体都紧缩起来。瞪大眼睛,盯着那扇弱不禁风、只挡君子不挡小人的房门。
如若是歹人意欲行恶,这扇门,这绝望的黑夜,什么都阻止不了。为什么棋子这么反常,没吭一声呢?
忽而响起有节律和温和的敲门声。
“谁?谁呀?”这敲门声,似乎是出于某位有修养的绅之手。但是,她仍然难掩恐惧,颤抖着声音问。
没有回答,敲门声没有停止。
这让她的恐惧加深,绝望感加剧。
“趁我没喊人,你快走,否则我叫人来你就跑不掉了。”米芃芃大着胆子,颤声说道。
“是我——那,我回自己房间了,你休息吧!”亓皝的声音。
如临大赦,米芃芃狂喜,飞速打开房门。
“你回来了?这几天,你去哪里了?”米芃芃见到亓皝,原先的不安、恐惧、怨气统统不翼而飞。
他此时的出现,就是雪中送炭,其他的都变得不再重要。
“我去北京拜访夏老师了。”亓皝转身想要回到自己房间去。
想不到,他这几天竟然去北京了。
米芃芃记得,当初亓皝到这里来,就是夏教授介绍推荐的。
“周嫂的脚受伤了。”其实,她没有想谈周嫂的脚,只是想跟他说几句话,慌不择言,选了这么突兀的话题。
“我已经知道了。已经让医生看过,没大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亓皝神情还是那样平直,淡淡地说。
他似乎感应到了米芃芃的失望。
终于转过身来正视穿着单薄的女孩,“节后陶明上班后,我会调去别的保护站。”
黑夜中,米芃芃的大脑也被混沌的黑夜封闭住了。
她体会着他这句话,半天才消化掉。
就是说,他要离开了,离开桃源居,离开——自己。
米芃芃坐在房里,沉默地坐在床上。
终于到了这一天,到了离开的时候了么?这么突然,没有一点前奏,没有过门,就切入主题。她一时难以让自己适应,她一直是慢热型的。
但是,该来的总会来,不属于自己的,巴望也没用。好吧,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陶明是正月十二上班的。
在米芃芃和亓皝独处的这几天,亓皝早出晚归,很少和米芃芃碰面。
米芃芃感到了他周遭压抑阴沉的气场,也不敢离他太近,更是什么都不敢问他。
正月十五,元宵节,陶明值班。亓皝把米芃芃送到老米和周嫂身边,让他们一起过元宵节,自己则驾车再次离开了。
米芃芃并不知道他去了那里。
正月十七,总站那边所有人都已经上岗执勤。
亓皝终于在这一天,离开了桃源居。
陶明一副难分难舍的样子。
他说,好在亓皝并非离开保护区到天涯海角,而只是去了别的保护站。想和亓皝见面,可以去找他,他也可以随时回来。
米芃芃默默地看着亓皝,可亓皝始终平铺直叙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上车出发前,他手把车门,终于回头,凝视着米芃芃,“你,保重!”
米芃芃心中一恸,眼里有莹莹的亮光闪烁。
她极力微笑着,挥挥手,“你也保重,再见!”
再见!也许永远不见!
也好,从此分别,就像是无数陌路人那样擦身而过,从此再不相见。
远处有隆隆的雷声。
在这样的冬日,竟有雷声传来,恍若大雨将至。
胸口似被什么东西碾压,呼吸都困难!
天暗下来,空气凝滞沉闷,胸中莫名的伤痛慌不择路,想要找个出口。
车子绝尘而去,渐渐消失在米芃芃远眺的目光中。
米芃芃眼中的荧光终于簌簌滴落。不属于自己的人,终有一天会离开,无需长吁短叹,无需恋恋不舍。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离开。或许,他听到了自己和周嫂的谈话。
亓皝离开后,竟然再无音讯。
陶明去总站开会,回来时,偶尔会兴奋地提起亓皝。
他说亓皝看上去瘦了些。陶明没有一次带回亓皝对米芃芃的,哪怕是只字片语的问候。
内心煎熬,表面无澜,米芃芃一如既往的忙碌。
难过,失望,伤心,总会过去吧!
她只担心,离开这里后,每月的晦日晚上,亓皝是怎样熬过的?
上次,他执意把吊坠还给了自己,真后悔,没把吊坠给他带在身上。
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在一起。他身体疼痛的时候,可以借那吊坠的力量,分担一点他的痛苦。
米芃芃闷闷不乐,陶明看出来了。
隐隐约约,陶明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于是,他每天想尽办法,逗米芃芃开心。
陶明说,亓皝瘦了。其实,米芃芃也瘦了。
不知不觉,春天要来了。
万物复苏,百花盛开,心境或许会慢慢好起来!米芃芃比谁都盼望着春天来临。
天越来愈暖,米芃芃的心也跟着暖起来,气色渐渐恢复了红润。
陶明的妻子快要生了,陶明不得不每天提早回家,照顾即将临盆的妻子。
很多时候,米芃芃都是单独一人呆在站里,每天晚上,她都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中挨过。
如果没有黑夜,是不是就不会害怕,这世间也少了些罪恶?亓皝是不是就不必承受那么多痛苦?米芃芃胡思乱想的内容,总是不知不觉和亓皝扯上关系。
三月份,月末的最后一天——晦日。
米芃芃吃过晚饭,再把棋子安顿好,早早回到房间,插上门。
米芃芃有个奇怪的发现,挂在自己房间里、亓皝送给她的那幅画,似乎不同往日。
那幅画似乎幽幽地发着虚弱的白光,画中白鹤那双眼睛,也似乎露出痛苦的神色。
境由心生。
米芃芃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在作祟,因为今天是亓皝的苦难日。
这一晚,银河系中的太阳和月亮都运行在一条线上,大黑夜如浓密的墨汁,泼洒在无边的夜里。
米芃芃怔怔地坐着,棋子就趴在房门外,尽忠守护着她。
正愣神的时候,房门外“哐啷”一声巨响乍然响起。
是谁?
米芃芃立刻跳起来。为什么棋子没事先发出警报?
无人保护的夜晚,没有可指望的人,她胆子骤然膨大,手执木棍,推开房门。
走廊上,一个人形正匍匐在地上,身体奇怪地扭动着,显然是痛苦至极。
棋子在那人身边转来转去,发出低沉哀婉的“噢哦……”的温柔叫声。
米芃芃疑惑,慢慢靠近。
是亓皝!
米芃芃讶异,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黑夜里,他是怎么忍痛到这里来的?外面并没有他车子的影子,他是一步步走来的?
米芃芃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没有特别惊慌无措,
她把吊坠塞到亓皝手里,撑着他的上半身,把他扶坐起来。他仿佛虚弱得很,眼睛紧闭,意识涣散。
米芃芃撑着他的肩,扶抱着他,踉踉跄跄进了自己房间。看他身体劲瘦,想不到是如此的重。
把他弄进房间,扶到床上躺下,她已经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