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刘毅痛快了,而庾悦则像是受到了致命的一击。他品级降了一等,原军府被撤销,原有的三千军马都被并入了豫州府,而江州首府寻阳,刘毅则派遣心腹部将赵恢统领一千兵马驻守。
是可忍孰不可忍,庾悦受到如此对待,他也拿出了名士的做派,他挂印封金,干脆向朝廷递了一封辞呈----辞去江州刺史一职,回家归隐田园。
解决了心头之恨,刘毅在历阳大贺了三天,离开豫州,带着自己的人马,一路浩浩荡荡向荆州赴任去了。庾悦回到了京城庾家,然而还未等到刘毅到达荆州的地界,他在又气又怕之下,很快得了重病,很快病入膏肓,很快就死了。
对于庾悦的死,新任丹阳尹刘穆之、宁远将军胡籓代表刘裕前去吊唁,庾府的上空似乎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庾家也是个世家大族,除了王谢两家,庾家乃是大晋的第三大士族,庾悦本人乃是曾经执掌朝政的庾元规的重孙,是前豫州刺史虞楷的侄子,庾悦本人性格上虽然桀骜不驯,但却是个干吏,不然世家子弟那么多,也不会单单是他当上了江州刺史的高位。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世家大族的子弟、朝廷的高官,莫名其妙地被丢官,又莫名其妙地死去,而这背后的罪魁祸首,大家都心知肚明。前来吊唁庾悦的都是些世家高官,他们口中不说,心中却将刘毅恨得牙痒痒了。对于支持刘毅的那些世家大族官员,只是派遣子弟前来吊唁庾悦,并没有亲身前来,然而他们坚定支持刘毅的心,因为庾悦的死也开始发生动摇了。
刘穆之焚香祭拜完毕,觑眼默默观察着前来吊唁的众多官员的面部表情,他们的表情大都悲痛,而悲痛之中又隐藏着一丝愤怒,刘穆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暗暗记下了那些官员的名字,以后可让督军联络联络这些人,这些人以后都有可能成为自己这边的臂助。
“哼,狗咬狗,一嘴毛,窝里斗也好!”回来的路上,胡籓一脸得色,有些恶意地说道。
“嗯,刘毅狼子野心,岂肯久屈于明公之下。这一次,朝廷顺水推舟,也好让那些世家公卿看清刘毅的真面目!”刘穆之应道。
“不过,刘先生,今日好像谢混那老小子没来,他好像铁了心地要跟着刘毅了啊。”胡籓允文允武,在思虑上高于一般的武将。
“嗯,若论统兵百万,战必胜,攻必克,刘毅当不如明公;可是若论到博览群书,谈吐风雅,作诗吟赋,刘毅当是这个世上的人杰,这也是那些世家公卿喜欢他的缘故啊。可是这一次之后,嘿嘿,局面可就有所不同了。我想除了极少数的顽固派,其他世家必将有所动摇,这时候我们再如同对待烧着了的柴火堆一般,稍微拨一拨,那反对他刘毅的世家势力必成燎原之势,胡将军,你就等着吧。”刘穆之说到最后,不自禁地手抚三绺长髯笑道。
义熙八年九月,在经过将近四个月的励精图治下,刘毅所在的荆州地方呈现出一幅物阜民丰的景象。在大好景象的催动下,刘毅决定再接再厉,再加一把劲,把荆州治理成他们刘家的天下----既然在京城中不能和你刘寄奴抗衡,但是据上游大镇与你刘寄奴分庭抗礼,还是可以做到的。要将荆州治理成刘家天下,那第一步就是将刘家子弟收拢到荆州来,而除了自己,刘家最有才能的子弟就属刘藩了。
九月中旬,荆州刺史刘毅的一份奏表送到了建康的尚书台,大致的意思:因为自己得了重病,对于荆州繁重的政务力不从心,请求调兖州刺史刘藩到荆州,作为自己的长史帮助主持荆州的工作。
刘裕府签押房中,刘裕、刘穆之、萧正峰三人又聚在了一起,刘穆之事无巨细地向刘裕禀告着京城包括四方的各路消息,刘裕在认真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微笑。萧正峰呆在一旁,有些百无聊赖,他在等,等他从刘穆之口中听到他感兴趣的消息。
果然,当刘穆之刚一张口提到“刘毅”二字,萧正峰那耷拉的眼皮陡然撑了开来,刘穆之见此只是笑笑,“按照目前的情势,我们的机会来了。”
“嗯,”萧正峰定定地接道,“本来几个月之前我们就应该收网了,没想到半道杀出个郗僧施,真是个不知时务的家伙!”
萧正峰说得有些气愤,他恨不得马上就拿下刘毅,来审一审他背后是否有妖道作法害死了道规。这几个月以来,对于萧正峰来说,真是度日如年。
“不管怎么说,机会还是来了。”刘穆之宽慰道,“此次朝廷准了刘毅的请求,刘藩从兖州卸任赶往荆州,必将从广陵动身先到京城来述职一番,然后正式接受朝廷的调令,再前往江陵赴任。”
“好,我们就在京城动手,先拿下刘藩,这样刘毅就失了一大臂助。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们可顺带着将一些与刘氏兄弟勾结的世家高官也给带出来,这样的话......”萧正峰手托着下巴,一副意犹未尽。
“嗯,等刘藩到了京城,一切就交给你们京口卫吧。”刘裕淡淡地说道,他心中也起着一层层的波澜,只是面上仍是平静。
“诺。”萧正峰躬身一礼,“那大哥我让手底下的兄弟们去准备准备,好去迎接刘藩兄弟。”
萧正峰出了签押房,刘穆之却是叹了口气,“明公,道成临事容易心慈手软,我怕京口卫抓住刘藩,审不出个所以然。要不让都督府督军也......”
“不用了。”刘裕大手一挥,摇了摇头,“道成我了解他,他与道规的感情,也许比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来得深厚。他再心慈手软,但是也不会耽误给道规报仇的,况且在大事上,道成从来不糊涂。”
“那好,希望如此吧。”刘穆之眼神略有些失望地说道。
九月二十日,刘藩从广陵出发,他刚踏上京城建康郊外的土地,就被一众青衣青甲的卫兵逮捕,而与此同时,尚书右仆射谢混在下朝的路上也被逮捕。
京师大牢在京城的东南郊,东城校场的南端,靠近东菜市口,这里关押的犯人大都犯有重罪,不是死囚就是要充军发配的。
大牢内牢关押的都是些死囚,而内牢的入口处有一尊一人多高的獬豸青铜像,以獬豸为中心,进入内牢的甬道分为左右两道。按照牢中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从右道走进内牢的死囚都是秋后问斩,而从左道走进去的都是斩立决。
自孟昶自杀之后,谢混身为朝廷首辅,对朝廷制令、典章法制自是熟悉,而他对刑名狱法,不管明的暗的,也是了熟于胸。
起先卫兵逮捕谢混的时候,他是大声斥责,可是卫兵只管听令,对于谢混的威胁呵斥自是不理不睬。谢混无奈,只好整了整衣冠,由着卫兵押送自己。可当卫兵未将他送入丹阳府衙大牢,而是将他送入京师大牢的时候,他本来红润的面庞就开始白了几分。
随着脚步的继续前进,谢混的脸色越来越白了,他口中不断地念念有词,一路走一路念,最后倒变成了大声疾呼:“我有何罪,而下死牢!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你们草菅人命,枉杀朝廷命官,你们其罪当诛,其罪当诛。”
谢混说到后来,变得疾言厉色,卫兵对他的态度依旧不理不睬。谢混没法,只能由最大声又变作了小声嘟囔。距离獬豸越来越近了,谢混却止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一人,这让他莫名的惊讶。
“刘藩大人,你怎么进来了?”
刘藩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本来是来朝廷向陛下述职,述完职后,就该往江陵赴任了。可是没承想......”刘藩举了举手中的镣铐,“我想这应该是搞错了吧......”
刘藩与谢混边走边说,然而临近獬豸的时候,刘藩走了右道,而谢混却走了左道。谢混惨然一笑,“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这样......当刘荆州的上表来到朝廷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是这样。当断不断,而又操之过急,刘公误我呀,刘公误我呀......”谢混又大声嚎叫了出来,最后嚎叫声变成了一种临死野兽的惨嚎,“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就知道是这样......”
一名狱吏从黑洞洞的左道口佝偻着腰钻了出来,他对着一身镣铐的谢混就是一鞭子,“嚎什么嚎,人死鸟朝天,能不能爷们点,就看不起你这样自视甚高的老白面子!”
狱吏一顿呵斥,果然谢混声音变小了很多,转瞬之间他就像变了个人,嘴中只是发出“唔唔”的哀求声。
狱吏转过脸,龇着一口大黄牙,笑着对卫兵说道:“嗨,军爷,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军爷们费心了。”狱吏不断哈着腰,点着头。
“那好吧,喏,这是他招供的供词,让他少吃点苦头,按个手印即可。”领头的卫兵从怀中拿出一张写满黑字的白纸递给了狱吏,连带着还有一个小钱袋子。
“嘿嘿,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狱吏依旧哈着腰,接过供纸与钱袋子,他将手背在身后,不自禁地掂量着钱袋子的分量。
狱吏的唇角往上扯了扯,这钱袋子的分量向来与死囚的身份地位有关。地位越高的死囚,对他的看管必严,不能有任何差池,所以这钱袋子的分量自然比一般的死囚要重得多。狱吏再一次认真地扫了谢混一眼,他的眼神恶毒之中透着一丝的光亮,犹如久不食荤腥的野兽,偶然看到了一大块白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