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篝火晚会,于萍玩得很嗨。喝酒跳舞,跟着大妈学唱歌。一直折腾到筋疲力尽。早晨,她睁开眼,鼻腔里窜进来一股浓烈的牛粪和牛尿混合的气味。牛圈就在她住的房间底下。于萍翻了下身,发现自己浑身酸疼,每一块肌肉好像都被挪移了位置。她睁着眼睛,强忍着腹中翻腾的感觉,勉强赖了一会床。最终,于萍没有抵挡得住牛粪牛尿的侵扰,只得咬牙坐起身,嘴里发出痛苦的“哎呀”声。听到动静,朗巴措推门进来。粗糙的木门发出很大的噪声。朗巴措招呼道:“你醒啦?昨晚睡得香吧?快起来吃早饭吧!”
于萍伸了一个懒腰,说:“我还没刷牙洗脸哩!”
朗巴措说:“我帮你把水打好。你下来洗吧,我阿妈已经做好饭了。”
昨晚喝酒跳舞,玩得太疯,于萍没顾上洗澡,现在觉得浑身都是黏黏糊糊的。她现在好想洗一个热水澡。昨天进门的时候,于萍就观察了朗巴措家里的布置,就没有看到有洗澡的地方。她后来在朗巴措的指引下,去上厕所。发现厕所就紧挨着牛圈,就是一个蹲坑。圈里的牦牛随时都可以窥视人的屁股。于萍曾听人讲,山里的这个民族一生只洗三回澡——出生时洗一回澡;结婚洗一回澡,死了装殓时再洗一回澡——也不知是真是假。于萍从双肩包里拿出牙具,刷了牙,擦了一把脸。来到朗巴措家的厨房。朗巴措家里只有母亲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弟弟。他父亲去年在山上伐木,出事故去世了。
朗巴措的阿妈看到于萍,热情地和于萍打招呼。于萍听不懂,但还是客气地回应说:“阿姨,你好!”
早餐是玉米饼和奶茶。于萍喝了一碗奶茶,吃了半个玉米饼。她觉得自己有点犯晕,还恶心——可能是有点高原反应吧。
吃完饭,于萍放下碗筷,来到院坝上。太阳少见地露出了红彤彤的模样。山里的景物在阳光的照射下,都有了鲜活的神韵。房子前面的洼地上,十几头牦牛安详地在草地上吃草,其中还有两只白色的牦牛。远处的山坡上,轻纱一般的雾气轻缓地变幻形状。天空,一团一团的白云朵将蓝天映衬得更加明净。朗巴措来到于萍身边,问道:“于萍,我的家乡很美吧?”
于萍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回答说:“嗯,是很美。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朗巴措指着寨子右前方,一处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土黄色绝壁,说:“于萍,你看到那个悬崖了吗?”
于萍说:“看到了啊!”
“那个地方有个神秘的山洞。好大!我阿爸带我去过。寨子里的老人说那里曾经是松赞干布的藏兵洞。我阿爸还在里面捡到过古代的箭头。”
于萍很有兴趣,说:“那我们去探险吧!说不定能见到宝贝哩!”
朗巴措说:“今天不行。你需要休息。我们明天或者后天再去吧!”
于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朗巴措,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你们这里没电没信号,有没有办法打电话啊!”
朗巴措不以为然地说:“没事,过几天我带你到乡上去,那里有电有信号。”
“乡上远吗?”
朗巴措指着左边的一座山,说:“不远,翻过那座山就到!”
于萍气得笑出声来:“又是这句话!翻过那座山,还要过几道河,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到你说的那个鬼地方!”
朗巴措不好意思地辩解说:“本来就是不远嘛!”
第二天,两人带了手电筒,带上水和玉米饼,前往松赞干布的藏兵洞探险。
于萍出发时心情很激动,可是,走了两个多小时,那座悬崖似乎还远在天边。问询朗巴措,他总是说不远。这个民族的人对于距离的远近似乎是比较迟钝,用语言不能准确地描述。进山来的时候,于萍就吃过亏。这一次探险,于萍又觉得自己上了一小当。
朗巴措带着于萍终于来到山脚的悬崖下。于萍仰望着悬崖,觉得眼晕气短:“朗巴措,这能上去吗?没有攀岩的本事,怎么上啊?”
朗巴措信心十足地说:“一般人当然爬不上去啊!我是谁呀?好男儿朗巴措!”
于萍撇嘴说:“你上去了,我怎么办?在山底下等着你呀?”
朗巴措满脸灿烂地微笑道:“怎么会哩!我们不从正面爬,你跟着我,从边上慢慢就上去了!”朗巴措的意思是迂回而上,但汉语水平有限,没有表达清楚。
于萍跟在朗巴措的身后,几乎是被朗巴措拖拽着,迂回盘旋,终于来到了洞口。
从山下面仰望,根本看不到洞口的影子。来到山洞口,于萍发现这个洞口又十几米宽,五六米宽。洞口的钟乳石如冬天老家屋檐下的冰凌,又像巨兽口里的巨齿,迎接着两人。
朗巴措朝洞里喊了一嗓子:“哟嚯!”
山洞里传出嗡嗡的回声。
山里的寂静加上山洞里的诡秘气氛,让于萍有点紧张。她不由自主地靠近朗巴措。
朗巴措揽着于萍的肩膀,故意吓唬于萍说:“洞里有妖怪,最喜欢吃女人!”
于萍故作镇静地回答说:“你比我年轻,应该先吃你!”
朗巴措开玩笑说:“等我把你吃了,再让他吃我!”
于萍笑道:“你吃得下吗?吹牛不打草稿!”
朗巴措突然一把将于萍从地上抱了起来,说:“我现在就吃了你!”
于萍猝不及防。她极力挣扎着,想推开朗巴措的手臂。她喊道:“朗巴措,把我放下来!”’
朗巴措抱着于萍转了两圈。他将于萍放到地上,又抱着于萍的头,将嘴唇扣在了于萍的嘴唇上。于萍感觉到一阵窒息般的晕眩。
朗巴措的嘴唇终于离开了,于萍羞红了脸。
朗巴措从山洞口砍了几根冷杉树枝,做了几个火把,带着于萍进了洞。
朗巴措牵着于萍的手,在火把光亮的指引下,摸索着向山洞深处走去。山洞里真是别有洞天。在时间与地下水的双重作用下,山洞里形成了各式各样的钟乳石。有的形如瀑布,有的形似巨树,还有的犹如人形,大钟,蘑菇,飞禽走兽,都能找到。最为奇特的是山洞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平场地。场地的前面,自然隆起了一个舞台。整个机构就像是一个演出场地。于萍和朗巴措各举着一个火把,绕着场地视察。
朗巴措说:“我阿爸带我来的时候,我对这个印象就很深的!来,你把火把给我,你到舞台上去跳个舞!”
于萍忸怩道:“我又不会跳舞!”
“刚来那天晚上你不是跳过吗?”
于萍将火把递给朗巴措,来到舞台中央,甩手踢腿,来回走了两圈。朗巴措喊道:“好!”
洞里的回声很夸张,好像有很多人在里面。于萍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她对朗巴措说:“我们出去吧!”
回返的过程中,朗巴措弯腰钻一处狭窄的洞口时,不慎碰在一个石笋上,额头上还碰破了皮。
来到洞外,于萍见朗巴措额头上鲜血一直流到了他的眉毛处,很有些心疼地说:“快,我来帮你擦一下。”
于萍掏出随身带的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又从水壶里倒出一点水,把纸巾打湿了,站在朗巴措的正面,给朗巴措清洗伤口。朗巴措闭着眼睛,双手情不自禁地伸到于萍的外套里,想要抚摸于萍的胸脯。于萍打了一下朗巴措的手,说:“你要这样,我不管你了!”
朗巴措嘻嘻一笑说:“你不管我,我就喊来妖怪把你吃了!”
朗巴措从背包里抽出一张毯子,铺在地上。他和于萍坐在毯子上,开始吃自带的干粮。
朗巴措问:“于萍,你喜欢我们寨子吗?”
于萍回答说:“环境挺好的。就是没电没信号,不能和外界联系!”
朗巴措说:“我们乡上的干部说了,很快就会通电,通公路的!”
于萍说:“有了电,通了公路,你们寨子就安逸喽!”
朗巴措说:“要不你留下来吧!我们寨子里的人都说喜欢你!”
于萍笑着问:“我留下来干嘛呀?嫁给你啊?”
朗巴措接话道:“太可以了!我阿妈好喜欢你!她叫我们快快给她生个孙子!”
于萍笑得前仰后合。她倒在地毯上,娇喘嘘嘘地说:“你阿妈太好玩了!”
朗巴措扑到于萍身上。在天与地之间,松赞干布藏兵洞洞口,松杉见证了朗巴措和于萍的水乳交融。
第五天晚上,全寨子里的人又来到朗巴措家的院坝上。朗巴措的阿妈准备了更加丰盛的食物和酒水,大家尽情地围着篝火,喝酒,唱歌,跳舞。于萍有了醉意。
于萍每天和朗巴措手牵手出入,他们将寨子周边的地界踏勘了个遍。过了一个多月。于萍提出要下山。朗巴措说:“下山去哪里?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于萍说:“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你家再好,我也不能久留啊!”
“全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婆娘,这里就是你的家嘛!”
“朗巴措 ,你真会开玩笑!好了,我再住两天,你就送我下山吧!”
“不行!你得给我生个孩子才能走!”
于萍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呢?你又不是我老公,我干嘛要跟你生孩子!”
“全寨子的人都可以证明,你已经嫁给我了!”
“胡说八道!我啥时候嫁给你的!”
“你忘记了?大家给你敬酒,献哈达,你都接受了!现在怎么反悔啦?”
于萍愣住了。她眨巴着眼睛,再次反驳说:“我们没有领结婚证,法律也不承认呀!”
“等生完孩子,我们到乡上去补嘛!那个要什么紧!”
于萍不想和他纠缠,自顾自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强行离开朗巴措的家。朗巴措在边上劝说道:“于萍,你现在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是我的婆娘了!我们是一家人!你要离开,也得听听我的意见嘛!”
于萍不屑地回答说:“笑话!我怎么成了你的婆娘了?我啥时候答应的?”
“你不是说喜欢我嘛?你还说我长得帅!”
“长得帅就该嫁给你呀?”
朗巴措气得摔门而出。
朗巴措的母亲听到了两人吵架的声音。她询问了朗巴措之后,说:“你自己的婆娘还管不了吗?你还是我们寨子里的男人吗?好不容易娶了了一个婆娘回家,说走就走啦?寨子里的人不得笑话我们家呀!赶紧的,把你的婆娘看紧些!”
在母亲的支持下,朗巴措重新进屋,对于萍说:“于萍,我真心不想打你。可你不要逼我!”
于萍轻蔑地一笑,说:“你凭什么打我?我们有关系吗?”
朗巴措脱掉身上的皮夹克,露出坎肩。他做了两个扩胸的动作,又把手指捏得啪啪响。他说:“于萍,我们在一起睡了这么多天,你怎么能说没有关系?”
于萍将双肩包的拉链拉上,背到后背上,说:“我现在不想跟你睡了!这个理由充分吧?”
朗巴措骂道:“你们汉人的女人就是贱!我今天不打你,恐怕你不知道我的拳头的滋味!”
于萍不相信朗巴措会变脸,她继续强硬地回答说:“你要敢打我,我就到乡上告你!”
朗巴措一巴掌将于萍扇倒在床上。扯下于萍背上的双肩包,摔倒在地上。他恶狠狠地说:“再要说走,老子打断你的腿!”
于萍被朗巴措锁在房间里。开始的几天,于萍在房间里哭闹,大骂,绝食。不管于萍怎么闹,也没有人理睬。寨子里的人渐渐习惯了于萍的哭喊声。
一年后,于萍生下了一个女儿。有过了两年,于萍给朗巴措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于萍常常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院坝上晒太阳。村里唯一的一个民办教师去世后,村长找到于萍求情,让于萍带着村里的几个孩子读书认字。
有一天,寨子里来了几个外地人。他们带着测量仪器,据说是为了修建高速公路,先行勘察的技术人员。
勘察队负责人姓于,三十来岁。他听房东说,村里小学老师是个汉人,也姓于。于是,在一天晚饭后,于工打听到于萍的家,来拜访于萍。于萍的模样已经改变了很多。原来白皙细嫩的脸孔已经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黑红。她的服装虽说有些老旧,还是和本地人有些差别。于工看到正在喂孩子吃饭的于萍,问道:“你好!你是于老师吗?”
于萍也听说村里来了外地人,只是自己忙于带孩子,朗巴措又不容许她四处串门,所以他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朗巴措阿妈听到声音,很警惕地出来,假意地招呼这客人,再也不肯离开。
于萍听出了于工的口音。她问道:“你是湖北人?”
于工很惊讶地反问:“于老师也是湖北人?”
于萍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她已经三年多没有见到汉人,没有听到汉语,更没有听到老家的话了!
于萍用湖北话回答说:“湖北江汉的!”
于工说:“我老家是荆州的!说不定我们还是本家!”
于工又问:“于老师是来支边的吗?”
于萍扭头看看在一边忙碌的阿妈,摇摇头。
于工觉得事情蹊跷,看着于萍,说不出话来。
于萍不想让阿妈生疑,就对于工说:“喝水嘛!”
于工喝了一口水,拿出手机看时间。于萍假装对手机感兴趣,问道:“于工手机好漂亮,这是什么牌子的呀?”
于工回答说:“苹果的!”
于萍伸手接过手机,按了几下。
于工心领神会,说:“要先解锁。这里没有信号,打不成电话,只能玩游戏。”
于萍在于工的手机上按了一串数字,又把手机递给于工。她看着于工说:“出山了就有信号了!”
于工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告辞走了。
傅顺接到于工的电话,大家这才知道于萍的下落。
屈指算来,于萍在大山之中整整生活了三年半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