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长平公主回宫之后,见到了在院子里独坐的祁灏君。
祁灏君此刻的心情可谓是五味陈杂,他摆弄着手中的鸢尾花玉佩,转着转着便看见了归来的女儿。
祁灏君看到女儿时总会想起以前的事情,那是刑英睿帝安启四年,祁灏君迎娶梁国宛公主宫玲的第三个年头,在阳平宫内,祁洵易踱步在宫殿外,彼时的太子祁灏君则一言不发的守在原地,看着父皇祁洵易焦虑的走来走去。
当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宫殿的每一处角落,祁洵易的心才放下来,祁灏君立刻冲进大殿看着虚弱的宫玲然后握着她的手笑道“还好你没事。”
“生孩子嘛…总要经历的,太子殿下费心了。”
“哪里,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孩子。”祁灏君说完从宫女手里接过新生的女婴。
“请殿下赐名。”宫玲说道。
“记得你刚嫁给我最喜欢流传南境的一首歌。”祁灏君抱着女婴,看着一旁静默地看着自家儿子一家团圆的父皇轻声唱道“彼汾沮洳,言采其莫。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彼汾一方,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彼汾一曲,言采其藚。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唱完后半晌,祁灏君顿了顿道“就叫她,祁如玉吧。”
“好名字。”祁洵易拍手道“来人,宣诏,赐太子灏君之女如玉为皇族长公主,封长平,年长时移居长平宫。”
“谢父皇。”
“诶,谢什么,第一个是女儿,第二个可要生儿子,不然,为父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抱孙子咯。”祁洵易咯咯的笑着,全然没有一位皇帝给人的压迫感,反倒是给人一种温和老人的感觉。
“彼其之子,美如玉,殊异乎公族。”祁灏君轻声道“你母后当初生下你的时候,我给她唱了这首歌,然后,你的名字便唤作祁如玉,你的妹妹则叫祁如月,祁如英,如果还有为父可就词穷了。”祁灏君打趣的笑着。
“父皇养育之恩,女儿永世不忘。”
“玉儿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江湖废话,倒不符合你公主身份啊。”
祁如玉咧着嘴笑着。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就要离家远行嫁人了。”祁灏君惆怅的说道“还记得当初你的小手掌在父皇手心里就这么画啊画,父皇的心都被你融化了,这么多年,父皇宠着你,爱着你,不想让你着凉,也不想让你被别人欺负,你喜欢戏曲,父皇让太学令给你从祁氏皇族的藏书中筛选了十几个珍本,父皇都看过,挑了几本觉得符合你心意的送给你,有些你看不下去就撕掉了,父皇也没责怪你,你喜欢就好,不过你要记得那些珍本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别人求之不得。十一岁那年,父皇送给你和你弟弟一人一只小木马,你的小木马不小心摔坏了,你哭的很伤心,父皇趁着空暇时间自己砍了一段粗木枝给你亲手磨了一个小木马,虽然不比之前送你的出自雕刻名家之手的摆设好看,但也是一份心意,你母后那时讽刺我说你看你不好好处理公文没事去砍树还削的这么难看,要是被人知道了,后世史家一定会拿此大做文章,说什么大刑皇帝祁灏君不务正业,常砍树自削物件,是为木匠皇帝,而你又没师承木匠绝对会被人骂成不务正业。”说到这祁灏君自己笑了笑,祁如玉也笑了。
“但是,当父皇把难看的小木马给你的时候,你开心的不得了,父皇觉得能够看着你的笑靥,就算是被天下人耻笑也值了。”
一滴泪从祁如玉的眼中溢出滑落嘴角。
“你十四岁的时候,父皇老是去问你母后关于女子的私事,知道每个月你都会身体不适那么一两天,父皇得知西海有一物名沧竹磨药可缓解疼痛,父皇让兰彧偷偷给我带一些这名贵的药材,知道你不爱吃药便让御膳房将这药混着菜一起做了,厨子还发明了你最喜欢吃的炒沧竹,然后父皇后来知道这东西果然见效,你也不再那么痛了。”
“十六岁,你及笄之年,父皇偷偷问你母后你的身材,然后让人去靓衣阁给你定制了一套全部用丝绸裁制的衣裳,然后父皇偷偷在上面绣了一朵你最喜欢的鸢尾花,其实父皇知道你迟早要嫁人,所以想给你留点念想,以免日后想家了没有东西给你想。”祁灏君笑了笑然后伸出手看着自己曾经被针扎的千疮百孔差点留疤的手认真的说道“父皇很早就拜你母后为师学刺绣,夜深的时候你母后睡去父皇就会自己动手在布上缝啊缝,后来你母后身体抱恙时,父皇住在你西门母妃的寝殿时也是缝啊缝,嫣然对我说这都是女人家做的事,你一个君王做这个干嘛?父皇对她说这是我给我女儿的一份礼物,然后嫣然也让我在祁如月及笄时给她也缝一个…不过父皇承认,学艺不精,也不知道当初祖先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非得选鸢尾花作为家徽,父皇绣的不仅难看而且费死劲了,累的我第二天都没心思听大臣述职。”
“再后来,九国王室听你成年啦就陆陆续续前来求亲,父皇舍不得你便给你支了一个小侧室让你在里面旁听那些前来求亲的人,你不满意父皇就让他们回去,这一来一回拒绝了八家,弄的九国觉得不是你父皇眼光高就是你父皇不舍得嫁女儿,弄的你父皇是个溺爱女儿不顾王朝的人,但这都无所谓,父皇只希望你好。其实…”祁灏君抬起手轻抚女儿的脸颊“父皇真舍不得嫁女儿,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祁灏君说完叹了口气“可是…父皇也知道,女大不留人。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十八岁的时候对父皇说,你将来要嫁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个驰骋沙场的盖世英雄,父皇并不觉得你嫁给一沙场将军有什么好的,杀伐征战总有生命安危,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父皇也会替你担心啊,所以父皇没有逼你非得嫁给谁,一直到你二十五岁的今天,你遇到了你生命中的那一半,父皇本应该替你高兴的…”
泪水不自觉从皇帝的眼眶中流出,他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作为一朝之皇他早已习惯铁石心肠爱恨离别,早已忘记泪水和伤心难过,可如今面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他放下了皇帝的威严宁可做一个永远守护自己女儿的父亲。
祁如玉抱着了祁灏君低声道“父皇说的,女儿都记下了,与赵联姻是父皇所愿,也是女儿所愿,维持鸢尾朝大盛之势也是我们祁氏皇族的毕生所愿。”说罢祁如玉跪在祁灏君的面前“女儿自愿嫁给赵王,为了父皇,也为了女儿自己,父皇养育之恩女儿铭记在心,女儿走后父皇多保重,还恕女儿无法陪伴父皇左右尽子女之孝。”
然后祁如玉郑重的给祁灏君行了一个跪拜礼,这种礼节在皇族中代表着远行和离别。
“好啦,地上凉,快起来。”祁灏君说道“明天拜别你母后,你西门母妃,还有你那些弟弟妹妹,之后要答应父皇,在赵国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告诉使臣让他们告诉父皇,要是赵王欺负你,父皇定不饶他。”
“嗯。”祁如玉起身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