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里偷闲,谁又能想到走在街头的这一对衣着朴素的男女,竟包括当今圣上呢。
夜市灯如昼,喧喧嚷嚷的人群中满满都是暖意,放眼望去,街道上大片大片鲜艳的亮红明黄,好不热闹。有精心收拾打扮了自己的漂亮姑娘走在街头,衣袂翻飞,香气扑鼻,略施了脂粉的小脸上端着精心勾起的微笑,杏眼中却全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亦有大胆的俊朗公子领着自家书童上前攀谈,每一步擦肩,每一次对视,空气中流动着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真美啊。”难得的轻松惬意,两人随意地跟随着人群,好奇的打量着街边的小吃,地摊上摆着的首饰,当然,还有那一盏盏做工精良的花灯。官府在沿街扎起了火树银花,有穿着喜庆红袄的小孩在二人面前嬉笑打闹着跑过,圆圆的脸蛋上一片天真烂漫。
“月儿,我们的孩子,以后也要给他穿这样喜庆的红色。”
“想那么多。”
沐柒月本想说好,话已到了嘴边,却还是囫囵打了个转,被她吞了回去。是啊,他们都不是普通人,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怎么敢去奢望呢。只是这夜色太美,街太长,花灯闪耀,美轮美奂的人间烟火色泽,如梦境一般,让人不自主地沉沦期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就让自己来打破这个幻梦吧。
脸上带着一丝苦笑,沐柒月定定的看着君墨桦:“陛下,我们该回宫了。”
转眼到了年末,此时诸般事务基本稳定,就算是挑剔如沐柒月,也不得不承认,君墨桦在处理政事的方面或许真的是有天赋,他的举措让再老道的臣子也挑不出破绽,而新生的一派更是将他奉为偶像,开明的同时听取众家的意见,百姓们也交口称赞这位年轻的帝王。
他还是不喜欢穿龙袍,经常一身白衣的坐在轮椅上就这样上朝了,而沐柒月自先前提出广纳学子一视同仁的建议后,便也经常做男子打扮跟在君墨桦身后,推着他的轮椅,看着他处理政事,行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她的眼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钦佩。
是啊,这个谈吐优雅,对凡事都有着自己见地的男人,他如此优秀而出色,而他,是自己的。
此外,另一件唯一让各位臣子百姓们关心的事就是君墨桦的腿了,众人都纷纷感慨,大概是老天不允许这么完美的人存在,所以才给了他这么一个缺陷吧。而自君墨桦上任以来,也源源不断的收到了各种自发献上的药材偏方,大家都还是希望他能够早日站起来。
托这些个药材的福,再加上沐柒月与韩修阅二人的钻研,君墨桦的腿伤实际上已有所好转,虽然仍有大量的毒素积累,但是已有了克制。
而沐柒月自己,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她虽然失去了武功内力,却意外获得了夏家独有的灵力,再加上皇帝手中夏家留下来的一批典籍,沐柒月此刻的实力已不容小觑,甚至因为灵力的独特性,恐怕是要比之前更高一筹。君墨桦手下被沐柒月拎去进行“特殊”训练的暗卫们,已经纷纷表示死都不要再和这个恐怖的准皇后过招,因为你永远都想象不到她下一秒会出现在哪里,以一种多么诡异的姿态和角度对你进行攻击。而就连碧雨为首的血卫们,也在和自家进化了的主子对战不到二十个回合之后躺了一地,大家都异口同声的得出结论,这简直不是人!
沐柒月却上了瘾,她已练手为目的,成天一有空就央着各种人和她陪练,到最后往往是秦清谙亲自上阵,才能将她制住。
“哈哈哈哈。”
君墨桦恰巧下朝,一进门就看见自家的小女人站在躺倒了一地的人群中,毫无形象的双手叉腰笑个不停。
“月儿,你的灵力又精进了?”
“这绝对是意外……”而另一处,传来了一声不情愿又郁闷的嘟囔。
秦清谙已经没有了先前与沐柒月交手时的轻松,此刻虽然还是站着的,脚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也显示了方才的动静之大。
君墨桦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看样子,沐柒月现在的能力已经达到了可以与秦清谙平手的程度,他知道她的内力全失,内心想来也一直抱着十分的压力,如今又重新看见她笑得开心的样子,自己心中也是为她感到十分宽慰。
“嗯。”
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欣喜,沐柒月笑得灿烂,看到君墨桦来了,开心的迎上前去,刚想伸手抱住他,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收回了手,表情从眉间开始,突然一点点的低落了下来,手指握成拳,转回来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君墨桦不动声色,早已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沐柒月抬头看了君墨桦一眼,知道他在等,等自己对刚才的反应做个解释。
“墨桦,我得去江南一趟了。”
时光像是静止了。
沐柒月还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而君墨桦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小心翼翼的味道:“我先前派碧桐押着夏冰去了一趟的江南,而前日她们的飞鸽传书到了。”
“哦。”君墨桦的反应像是在意料之中。
“那就去啊,我回去准备一下。”君墨桦转身想走。
“不是……”沐柒月忙的抬起头,伸手抓住君墨桦的椅背,“我不是……”
“哦?”君墨桦微微回头,话音中沾染了一点寒意,“月儿的意思是,不准备和我一起吗?”
“是……我自己也可以……”沐柒月避开了君墨桦的眸子,内心却是有自己的打算,她知道君墨桦此时位置刚刚坐稳,虽然看上去已是盛世之景,可是前朝留下来的隐患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如果跟自己远行,此去不知时日,再回来时这位置恐怕也就不是他的了。
她希望他好好的,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因为她而做出这样的抉择,这本就是属于他的天下。
“所以你先前与其说是等我,不如说也是在等她们的消息?”
“是。”
就算眼前男子的表情不变,沐柒月还是在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满。
“那么如果我不经常来看看,你是不是某一天就突然消失了,还要告诉我是因为怕我会挽留你或者跟着你?”
咬咬牙,仍然道:“是。”
周围的人都当是没看到这两人的争执一样,此时已经默默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
君墨桦忽然冷笑,环顾四周:“在场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你这个决定了?”
听得此言,周围人的步子都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沐柒月倔着,也不说话。
“好,那是不是我这个人的存在对你而言就是个累赘?
本来就总是给人冷冷的感觉的君墨桦,此刻真的像一座冰山一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意。
“墨桦……”
沐柒月的眸子软了软,流露出一点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做法伤他的心了。
君墨桦只觉得心底有一阵无名火起,他从未生过这女子的气,一直都对她呵护备至,捧在手心,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她,但他也是人,他也要信任也要关心也要在意。
他也会累。
他在等着,他不是不知道沐柒月担心自己的皇位坐不稳,但是这样的担心只有说出口才会被明确感知到,才能确认,他要她说,而不是如此僵硬冷漠的做决定,甚至不告而别。
他静静的等着,她也静静的站着。
君墨桦看着女子的眼底风云暗涌,神色变化,万般为难,他还是不忍心看她如此纠结。
“那我这个累赘就离你远一点吧……”
一根根掰开沐柒月搭在自己轮椅上的手指,那么用力,连指尖都泛白。君墨桦调转了轮椅,往门的方向而去,那个落寞单薄的白色背影,伴随着咯吱咯吱的轱辘声慢慢驶出院门,留下满钵残影在砖红的院墙上,被斜阳拉长。
沐柒月的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秦清谙不知何时站到了沐柒月身侧,心疼而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傻姑娘,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清谙……”
“嘘。”秦清谙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这话不应该和我说,他也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但是他想听你说。”
摸了摸她的头,心中百感交集,还是轻声道:“去吧,爱是要说出来的,别在意其他的,不然就错过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一天,血卫们第一次看见自家主子如此不冷静的样子,她像是终于知道了什么,拼命地点点头,下一秒就冲了出去。
而秦清谙呢,他只是看着沐柒月消失的方向,负手站在落日的余晖中,手里的扇子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晃动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就那样站了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