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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会面

2017-04-14发布 10149字

白天德听孙天瑜读报纸的时候,出租屋旁的场子里,晒太阳的白杨已经跟城中村那些侃大山的老年人搭上了线。

其中一个老年人问白杨:“听口音你是杏阳人哟。”

白杨答道:“是杏阳人。”

老年人问白杨:“在哪里工作?”

白杨说:“城里帮人,做文案的。”

老年人说:“是个文化人哩。见你还带个娃的?”

白杨说:“那是我儿子。”

老年人问:“没见你媳妇嘛?”

白杨说:“两地分居了。”

说完的白杨觉得场子里呆不下去了。中国人喜欢刨根问底,陌生的两个人随便吹上几句,只要对方觉得混熟了,就觉得有必要对你所有事情知根知底一番。你要不告诉他,那就是轻视。

起身的白杨进了出租屋,刚好洋洋睡醒。白杨就问道:“去不去紫塔山?”

洋洋问:“去干嘛?”

白杨说:“看花、看树、看人,看蓝天白云。”

洋洋说:“大哥,今天是星期天呀,昨天督促我做了一天作业。睡个懒觉都不行。”

白杨说:“大好时光,偏赖床上不起。快点起床,太阳都晒屁股了。我俩去紫塔山走走,然后去书店逛逛。”

洋洋说:“好吧。爸爸不省心,儿子不安逸。”

待洋洋起了床,爷俩来到紫塔山。

紫塔山的早晨,阳光撒在山顶的雕像上,不急不躁的如泉水般流淌。伸开手掌,就能感受到风从指缝里绸缎般滑过的轻柔。一地的落叶散在草丛里,缤纷成上天跌落的画盘。此时的你会忍不住想吼上两嗓,又或者亮两声口哨。但看看那些草地上,丛林里练剑的、打太极的、看书的、躺着吸氧的人,你就会惭愧,反省,起这么晚还大呼小叫,于是就闭了嘴,敞开胸伸出双手,也摆了个泰克尼克号的造型。

白杨喜欢紫塔山的早晨。曾经无数个早晨,烦了、累了、倦了、伤了的白杨,只要从紫塔山树林间的落叶上走过。那层蓝色的忧郁就全都抖落在了林里丛间。

哄着洋洋来到紫塔山的白杨就站在林间的落叶上,风把叶子扯得沙沙直响。

闭目仰头的白杨问洋洋:“听见没?”

洋洋把耳朵凑在白杨肚子上,说道:“听见了。”

白杨问:“听见啥了?”

洋洋说:“你肚子响。饿了吧?”

睁开眼睛的白杨见洋洋把耳朵贴在自己肚子上,就被逗乐了,说道:“没让你听肚子。”

洋洋问:“那听哪里?早点都还没吃呢。”

白杨说:“起这么晚,吃啥子早点,坐一会儿直接吃中午饭。”

洋洋说:“早知道睡到晚上,这样中午饭都可以省了。”

白杨呵呵呵的笑了,说道:“你听。”说完轻轻地在叶子上走了几步。

洋洋说:“没听见啥。”

白杨又走了几步,问道:“听见没?”

洋洋爬在地上,点点头说:“听见了,嚓嚓嚓的。”

白杨说:“再听。”

洋洋又爬在地上,听了听,然后仰起头说道:“嗯,像油锅里炒菜的声音,像风吹书页的声音;像过年放鞭炮时火药线点燃时发出的声音。”

白杨说:“是了。还有呢。”

洋洋说:“还有我肚子里的叽里咕噜声。”

白杨说道:“你呀。走吧,吃饭去。”

洋洋说:“就是,空着肚子,再好的风景都是些花花树树。那有大鱼大肉来得实际。”

白杨感叹道:“你这话咋禅味很重哟。”

洋洋问:“禅是不是知了。”

白杨说:“禅是流口水,肚子里的馋虫。”

下紫塔山的白杨微信了陈曦,问道:“吃了没?”

陈曦说:“吃了,正准备上山。”

白杨问:“紫塔山吗?我就在紫塔山。”

陈曦问:“你在紫塔山干嘛?”

白杨说:“跟洋洋来看姑娘。看有没有落单的,准备顺手牵羊。”

陈曦说:“别羊肉没吃到,被猎人干一枪。”

白杨问道:“你呢,上山也是准备顺手牵羊吗?还是去剿匪?”

陈曦说:“吃饭,玩,拜把子,交朋友。”

陈曦口若悬河,白杨就觉得这妮子朋友圈太过广泛,平日里就电话不断,微信直响,于是借题发挥到:“吃饭咋不带上我呢?有个保镖,走起路来也威武雄壮。遇到找事的主儿,你随手一指。我龇牙咧嘴就跳过去咬他,多拉风。”

陈曦说:“不带这么损自己的,噶。带上你算啥子?咱俩啥关系?”

白杨说:“就说是表哥嘛。”

陈曦说:“我表哥他们都认识。家庭聚会,小范围,锁定了IP的。”

白杨说:“咋不早说,还以为刷朋友圈呢?原来是走亲人路线。其实也不怕,就说路上捡的,如今都流行这个。”

陈曦说:“要捡也是捡个小白脸,捡个老男人,咱啥时中过这样的大奖?”

白杨就咧着嘴白白的笑了个。

白杨跟陈曦微信的时候。陈曦刚好去到娘家接了张春兰,正发了车,准备去山上。今天母亲节,陈曦的二舅请吃饭,地点在花果山农家乐。

见陈曦把车子发了火,却没忙着走。双手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点了半天,嘴角两个酒窝里笑意浓得都快抽丝了。副驾上的张春兰问道:“啥事把你乐成这样?”

陈曦说:“工作上的事。”

张春兰问:“是不是小白?”

陈曦就错愕地抬起头问道:“咋就是小白了?”

张春兰说:“自己养的闺女自己还不知。他说啥了?妈给你参谋参谋。”

陈曦说:“他问我咋不带他去吃饭。”

张春兰问:“你觉得他如何?”

陈曦说:“咋说呢,人实诚,给人的感觉实在。就是长相普通了点。”

张春兰说:“你呀,吃亏就吃亏在这双眼睛上,当初跟欣雨家爸爸就这样。好看了吧!当饭吃啊?还不是好吃懒做,还背着你去乱搞。好看的男人就是个祸害。照我说,普通点保险。既然他要来,你就让他来,也好让妈看看。看不上了当朋友处处,不生关系的。”

陈曦说:“今天亲戚朋友都在,他来了咋介绍?”

张春兰说:“就说是男朋友,怕啥。有啥见不得人的,看你那酒窝,小白也不是拿不出手的人。真要拿不出手,谈了干嘛?”

张春兰一番话,把陈曦逼得没了退路。陈曦咬了咬嘴唇,就打了白杨电话。

陈曦打白杨电话的时候,白杨刚好和洋洋来到快餐店。爷俩买了饭菜,正坐在门口狼吞虎咽。听见白杨的电话响,洋洋问道:“谁的电话?”

白杨拿起手机看了看,说道:“你陈姨的。”

洋洋说:“那还不快接?谈恋爱的人,麻利点。”

接通了电话,陈曦说道:“下午一起吃饭,一会我发位置图给你。”

抬着餐盒的白杨没想到陈曦真喊他吃饭,忙问道:“咋又改变主意了,碰到硬茬子了?”

陈曦说:“来不来,话咋这么多?”

白杨说:“来,咋能不来。多好的机会。都有些啥人啊?”

陈曦说:“四个舅全家都在,还有我妈、我弟。”

听说陈曦的四个舅舅舅妈都在,白杨就怯了场。那么多人,阵仗太大。

陈曦说:“我母亲喊你来的。你刚才不是嚷着要来吗?咋的,调戏我。”

白杨说:“哪敢调戏,巴结都还来不及。敬重,绝对的举案齐眉。”

陈曦说:“我已经到了,你没事的话上来打打牌,钓钓鱼。地点在花果山农庄。”

白杨说:“我先洗个澡吧,换套衣服,再喷点香水。不然冒冒失失的扫了你的脸,多不好。”

陈曦笑得前俯后仰的,说道:“抹点口红。噶!”

挂了电话的白杨就后悔起自己的嘴来,没啥准备,又这么大阵仗,关键是没经历过。咋出场?说点啥?脚咋迈?应该如何笑?笑几分?这些都是问题。

吃了饭,洋洋说:“去买点东西吧,做客不带空手的。”

白杨问:“买点啥呢?”

洋洋说:“拜托,是你谈恋爱,又不是我。如果是我,买上一百包土豆片,一百个冰淇淋,一百只鸡腿。”

白杨问:“吃得完吗?”

洋洋说:“吃不完,看着也高兴。”

寻思着买点啥去吃这个饭的白杨开着车在城里闲逛。母亲节,提点牛奶水果之类的礼品,手甩手甩的,终究甩不出个造型。想了半天依旧没个皈依处的白杨把车停了下来,一扭头,车子的右手边刚好有个花店。白杨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买花了。买花多洋气。陈曦母亲这个年纪的人,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子女都孝敬着,不缺。缺啥呢?缺细节。细节是啥?脸面。

进了花店,见一女子在忙碌着包扎花束,一男子坐在凳子上修剪花枝。白杨问道:“老板娘,花咋卖?”

花店老板娘问:“买啥子花?”

白杨说:“母亲节应该是选康乃馨吧?”

花店老板娘说:“是的,母亲节看病人都送康乃馨,有健康长寿的意思。”

白杨说:“那就来点康乃馨。”

花店老板娘问:“是买散的还是包好的。”

白杨说:“包好的。”

花店老板娘说:“包好的康乃馨,三十六枝一捧,一捧一百六十元,母亲节都流行这个。”

白杨说:“太贵了,我要五捧。一百六十元五捧。干不干?”

老板娘瞅了白杨两眼,说道:“说啥,五捧一百六。别处问问,咱做不了这生意。”

白杨说:“节日产品,过了今天,没人买的。现在日头已经开始偏西,做生意不能贪多,有得赚就行。咱做过花生意,昆明斗南都拍过花的。整车买,就五分钱一枝。三十多元一捧,差不多了。”

老板娘说:“看你也是行家,八十元一捧,行就做,不行就算。”

白杨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再转转。”说完转身就走。

白杨刚出门,老板娘就撵了出来,说道:“三百元五捧,行不行。”

见老板娘追了出去,修剪花枝的老板就骂道:“你个贼婆娘,今天你敢卖,看老子不揍你。”

见这架势,白杨冲老板娘说道:“别,为了卖花你两口子干起架来,我罪过就大了,我去别家看看。”

老板娘转头冲老板吼道:“孙子,说啥呢,揍下试试?你长能耐了。”

老板娘一发飙,老板就焉了。躲在花后面自个儿修剪花草。

见老板躲了起来,老板娘对白杨说道:“看在是同行的份上,最后一口价,两百元五捧,行就动工,不行拉倒。”

白杨说:“行。要多长时间?”

花店老板娘说:“半个小时。”

白杨说:“那麻烦你了。”

老板娘包花的时候,白杨去隔壁小卖部买了包烟。见状的洋洋尾随过去喊道:“别抽了,伤身体。”

白杨说:“烦,抽一支。”

洋洋说:“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白杨说:“要管的。你再不管我,爸爸就成孤寡老人了。”

洋洋学白杨重重地叹了口气,问道:“烟苦吗?”

白杨说:“苦。”

洋洋说:“难怪,你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看来你在卧薪尝胆。”

刚抽了两口烟的白杨被洋洋这么一说,忙把烟给灭了。

洋洋说道:“生活过成这样,再不争气,老天都帮不了你了。”

白杨忙抱过洋洋,说道:“争气的,爸爸一定争气的。”

洋洋一把推开白杨,用手在嘴边扇风,边扇风边说:“你嘴巴好臭。”

洋洋一句“你嘴巴好臭”把白杨带了到了记忆深处。

那是2014年春节前夕,吴雨从县份下乡回到玉平。电话里让白杨八点去车站接她,结果白杨去晚了十分钟。

白杨车开到市医院后门的时候,吴雨打来电话,说道:“别来了,我自己打车回去。”言辞坚决,气势雄伟。

开车的白杨把电话拿给洋洋,说道:“我开车不能分心,你让你妈妈等下,我马上就到。”

洋洋不接电话,洋洋说:“小孩不管大人的事。”

车站的吴雨心情相当糟糕,开门都带甩的,上车就问:“要过年了,兵荒马乱的,你咋放心了?我被人抢了怎么办。我一天到晚在外忙活,你倒好,让你接下,推三阻四的。”

开车的白杨没敢分心。

吴雨不甘心,从坐月子开始梳理,把白杨这么多年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陈列展示出来,下乡的苦恼,客车的颠簸,对白杨失望透顶的语言。

白杨伸手去拉吴雨的手,想安抚下。被吴雨猛力一甩就抖开了。白杨再拉,吴雨再甩。

后排座的洋洋看不过意,忙拉住吴雨的手放在白杨手里。

吴雨被洋洋的举动镇住了,没再把白杨的手抖开。

接了吴雨,白杨就把车开到了中心客运站。刚好那天,白杨的同窗从广西来玉平看白杨。

很老套的一个问题。上车的同窗问洋洋:“你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同窗自然不知道白杨车站接吴雨迟到的事儿,这样问不奇怪的。

当时的洋洋好机灵,对着白杨的同窗说道:“你嘴好臭啊。”

车内的吴雨、白杨和那同窗顿时笑爆。

白杨回忆的翅膀还未完全展开,花店已经把花包扎好了。

取花的白杨跟老板娘说:“老人们都有花了,女朋友还没,赠枝玫瑰吧。赠人玫瑰,手留余香。”

老板娘就送了枝玫瑰花给白杨,还特意用包装纸包装了下。

见白杨要了枝玫瑰。洋洋说:“我也要枝康乃馨,送给我妈妈。”

递了枝康乃馨给洋洋的老板娘说道:“你妈妈真幸福。老公送玫瑰,儿子送康乃馨。这日子过得。今生的丈夫,前世的情人都惦记着。”说完转头白了自家老公一眼。

白杨呵呵呵的笑了,不知道说啥好。

人都这样,别人家的啥都好,自己家的啥都呛。

按照陈曦发来的位置,白杨出了城,进了山,七拐八折,终于来到了陈曦所标注的农家乐的门口。

停了车,白杨才发现,陈曦所说的花果山原来是这里。

花果山农家乐白杨公司开会的时候来过,在城南的群山之中,离城十多公里。门前一条河,河水清澈。河中有芦苇,芦苇下,鱼虫鸟兽,煞是热闹。进了农家乐的门,是一个六亩左右的池塘,池塘里鹅鸭成群,白毛绿水。池塘右手边,有几棵树,树旁立了秋千,秋千上,几个娃儿正在上面荡荡悠悠。池塘的左手边是一排迂回的长廊,长廊用松木搭建,长廊旁一排平房,分成雅间,可用餐。长廊再往里走,就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四合院空了一堵墙,正对着池塘。四合院里,石桌、藤椅、假山、盆景、花草应有尽有。每个周末,都有很多客人在院中打麻将摸扑克。

停车场停了车的白杨并没有忙着下车,而是坐在车上大口大口地喘。

洋洋问:“咋啦?”

白杨说:“想想一会儿要见那么多人,有点紧张,先呼吸下,防止一会儿缺氧。要不然,传扬出去,说你老爸相亲相到晕厥,丢我的人不说,让你扫脸多不好。”

看白杨呼吸了半天,洋洋问:“好了没,看你那点出息,啥胆量,再耽搁,饭菜都凉了。”

白杨说:“就知道吃,这顿饭不好吃的,那是鸿门宴。待会儿给你爸长个脸,一要乖乖的,别闹;二要嘴甜,见人就喊。”

洋洋说:“喊啥?”

白杨说:“跟爸爸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喊叔,女的喊姨,跟你爷爷差不多的男人喊爷爷,女的喊奶奶。”

洋洋问:“那跟我差不多的喊啥。”

白杨说:“喊哥喊姐喊弟喊妹。”

洋洋说:“行了行了,多大个事。稳稳的,摆个造型,我给你照张相,传给陈姨。当面送玫瑰花,你肯定害羞。”

白杨就摆了个造型,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洋洋拿起手机咔擦照了张相。

白杨拿过手机一看,乐了。相片上,洋洋突出了白杨的脑门,油亮油亮的,那双小眼睛笑得颤颤悠悠的。照片上的白杨手持一枝红玫瑰,笑得灿烂无比。

白杨指着照片里自己鼻梁两边的线条对洋洋说:“这是法令纹,爸爸老了。”

洋洋看了看,说道:“不老不老,我都没长大哩。”

照片发出去几分钟,陈曦就从农家乐里出来。冲着白杨说道:“咋都到门口了,还发照片。”

白杨说:“当面送花害羞,隔着网络,看不见脸红。”

陈曦忙把头凑了过来,说道:“来我看看,咋不红吗?”

白杨说:“红到现在还得了,又不是发高烧。”

见了陈曦的洋洋高高兴兴地喊了陈姨。

陈曦亲了亲洋洋,拉着洋洋的手说:“走,跟陈姨去庄园里,我拿果子给你吃。”

洋洋指着自家的车子说:“爸爸买了花。”

见一车的花,陈曦火了,说道:“咋土成这样,啥年代了,还买花。花痴啊!我不好意思送,要送自己去送。”

被陈曦呛了一顿的白杨往细里想了想:“也是,农家乐里这么多人,抱这么多花进去。多哗众取宠。”

白杨怯怯地问道:“要不,花放你后备箱,拿回家去插。”

陈曦说:“要插自己插。电话里都说了,啥都别买,你却好。偏不听。买点水果都比花好,华而不实。”

白杨尴尬的笑笑,说道:“图个氛围说,母亲节嘛。”说完,把跟花店老板娘要的玫瑰花递给陈曦。

陈曦阴着张脸,气鼓鼓的。撂下白杨就进了农家乐。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车钥匙,走到手脚无措的白杨面前随手接过玫瑰花,打开停车场上的一车门把玫瑰花丢在车子的副驾上。

见陈曦打开的车是那辆雷克萨斯,白杨就觉得陈曦不诚实。相亲那天后,白杨就说:“你开这么好的车,咋谈,门不当户不对的,谈个锤子。”

当时的陈曦说:“车是借的,我的车在修理厂。”

后来带孩子溜冰,陈曦的确没开这辆车。开了一辆七八万的雪佛兰。

见白杨笑得没表情,陈曦说:“车的确是借的,我母亲买的,这不算说谎吧。”

白杨说:“不算,亲兄弟,明算账。”

陈曦围着白杨的车子走了一圈,看了看一车的花,又看了看白杨。把白杨看得毛毛的。尽管陈曦没有咬牙切齿,但白杨已经感觉到了陈曦体内沸腾着的那股子挫骨扬灰。陈曦心想:“本来只打算让白杨在亲戚面前露个脸的,没曾想这小子唱这么一出。”

陈曦的确恨,恨得粉拳都捏了三次。

白杨怯怯地问道:“咋办?要不就放车里。我拿回去插。”

陈曦杏眼圆睁,狠狠地瞪了白杨一眼,继而捂着嘴笑道:“走吧,愣着干啥。送花去。”

白杨忙窜到车里把鲜花抱了出来,见白杨一个人抱不下。陈曦就拿了两捧花,出了停车场,穿过马路,径自朝农家乐走去。

跟在陈曦身后的白杨运了运丹田之气,把左脚一迈,口中唱道:“锵、锵、锵、锵,嘚…….。”

见白杨磨磨蹭蹭的,陈曦回头喊道:“乡间野外的,地上砂石多,别把胯闪了。”

白杨忙把“二”收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跟在陈曦身后进了农家乐的门。

此时的洋洋,早已窜到了农家乐的秋千上,玩得兴起。

如果说进门前白杨还可以“二”一下,那么进门后,白杨的嚣张气焰瞬间就全没了。白杨跟陈曦一进门,走廊上、秋千旁、池塘边、院子里的人就把眼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

都怪白杨跟陈曦太扎眼了。抱那么大一抱康乃馨。

整个农家乐,就他们抱了花。

特别是陈曦的亲戚,见陈曦领着个男人进来,且两人都抱了花,就都在嘀咕,互相询问:“这男人是谁?”

都说:“不知道。”

就问了张春兰。

张春兰说:“陈曦的朋友。”

大伙就笑道:“男朋友吧。陈曦幸福了,送这么多花。”

见陈曦和白杨走了过来,全都伸长脖子够着头看。

白杨那个心跳得橡皮筋似的。

陈曦介绍道:“这个是大舅妈。”说完送了捧花过去。

白杨忙喊道:“大舅妈。”

大舅妈问道:“花是送我的?”

白杨说:“母亲节。刷个喜气。”

大舅妈就喊了起来:“这么多年,都没人送花了。不值钱了。今天被重视了一次。好开心哟。”

白杨的花在农家乐泛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陈曦几个舅妈纷纷抱着花合影。而且邀约着张春兰和陈曦一起。

大伙边拍照边说:“还是养姑娘好,姑娘懂得孝顺娘。”

把花送了的白杨见大伙高兴的样子,一扫刚才傻不拉几抱着一大捧花的憨笑。顺了顺为数不多的头发。坐在走廊上长长喘了几口气的白杨到处找洋洋,才发现洋洋已经结交了好几个同龄的朋友,正在农家乐里到处乱窜,一点也不担心他老爸会不会缺氧晕厥。

尽管白杨很主动的想跟人搭讪,但陈曦的家人一个个都严肃端庄。咽了咽口水的白杨只好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坐了下来。看一潭夏水。

见白杨一人无聊,陈曦就走了过来。

白杨说:“你去陪陪家人。我跟着洋洋点,这里水多,不安全。”

陈曦说:“好。”

白杨跟着洋洋转了几圈就坐了下来,小孩子玩性大,东跑西撞的,一个大男人老跟着终究不是个事。

坐了下来的白杨低头玩弄手机。刚好陈曦的表哥从身旁经过。白杨想打招呼的,可对方无视白杨的笑。经过白杨身旁的陈曦表哥跟身旁的人说了句:“还是人家会弄,几把花就把人心全买了,脑袋灵光得很。”

白杨假装没听见,只是又抬起手顺了顺发。头发本来就少,要是姿势再少的话,就真成了和尚。

坐了一会儿,陈曦就喊开饭了。

陈曦家的亲戚一个个昂首挺胸、珠光宝气、优雅从容、谈笑风生的往包厢里走。

陈曦的母亲张春兰进了包厢又退了出来,冲陈曦喊道:“喊小白吃饭了。”

白杨忙喊了洋洋,去水龙头处洗了手。然后四平八稳的掀开珠帘,进了包厢。

珠帘内的包厢被屏风分成两个雅间,里外各一张圆桌。外面的圆桌是老一辈的人坐的,已经开吃。里面那张圆桌坐的是陈曦一辈的年轻人,还空了三个座。白杨和洋洋落座的时候还略显宽松。

落了座的洋洋看了看白杨又看了看桌面上的菜。

白杨眨了眨眼睛。

洋洋就点点头。

白杨的意思洋洋懂,停车场的时候白杨就说了:“去吃饭,一定要稳重,要给爸爸长脸。”

长脸的意思就是别人不动筷子自己也不动,长脸的意思就是不能自己喜欢哪盘菜就猛下筷。

其实洋洋最怕吃这样的饭了。规矩多,吃不好。

可没办法,白杨要恋爱。

恋爱是大事。

洋洋不希望白杨找女朋友,可吴雨有男朋友了。

吴雨的男朋友洋洋见过,谈不上帅气,老气横秋的。

洋洋很同情白杨。

太可怜了!

下那么大的雨,被吴雨撵出了家门。要啥没啥。

站在阳台上目送雨中白杨的洋洋当时就下定决心,要跟白杨一起。

父在子在。

白杨平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尽管白杨会打人,会骂人,但白杨更会疼人。这么多年,洗澡穿衣、吃饭喝药、作业辅导,都是白杨一手操持。

医院、学校、山野乡间,充斥了太多白杨和洋洋并肩战斗的身影。

但,吴雨毕竟是妈。

洋洋舍不得吴雨。

白杨打自己的时候,是吴雨哄。白杨骂自己的时候,是吴雨抱。吴雨也像白杨一样买衣服给自己穿。也买玩具。也疼人。

可吴雨有人疼了。

看着满桌子菜的洋洋心想:“万一爸爸跟陈姨好了。爸爸有人疼了,自己该不该回去妈妈身边?”

这么想的洋洋就扭头看着白杨。

刚好白杨碗旁有瓶饮料。白杨以为洋洋要喝饮料,忙站起身来,为在座的人都倒了饮料。

白杨倒饮料的时候,陈曦的那些亲戚各忙各的,看手机、侃大山、教育孩子,都很忙,除了一个跟白杨同龄的男子说了句谢谢外,其他人都置身事外,两耳不闻。

笑容可掬的白杨寡寡的冲洋洋笑了个,最后给洋洋和自己倒了一杯饮料。此时,陈曦刚好把院子里的雨欣拽到屋里来。

由于人头不熟,加之场合特殊,饭吃得跟烤火一般。

特别是洋洋,吃了两口饭就去院子里跟小朋友们玩,把白杨一个人撂在了屋子里。

洋洋走后,白杨更难做了。别人吹得天花乱坠,却与自己无关。一是不正眼看你,二来你也插不上嘴。听着稀里糊涂,坐着全身不安。

呆坐了一会儿,白杨起身给大家礼节性的道了声歉意就出了屋。

好不容易散了伙。回到家。陈曦打来电话,说道:“对不起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买的花我妈和舅妈们都很喜欢。”

白杨说:“看你,说哪里话。多豪爽的一个奇女子,咋也落了俗套。谢谢你的邀请。”

陈曦说:“另外拜托你个事。老年大学让每个学员写篇文章,感恩学校那种。我妈上了三年老年大学,听说你是个大作家,想请你写一篇体会。”

白杨问:“你妈在老年大学学啥?”

陈曦说:“二胡。”

白杨问:“要多少字?”

陈曦说:“几百字就行,把意思表达了就成。”

白杨问:“知道了。有稿费没?”

陈曦说:“要多少?”

白杨说:“笑一个就行。”

陈曦说:“贫。”

挂了电话,张春兰就跃然眼前,人很精神,也慈祥。就说胸口那块玉吧,核桃大一块,叮呤当啷的,气派得很。这文章咋写呢?究竟是要万马奔腾,还是要小家碧玉,不好掌握嘛。

想来半天,白杨打开电脑,就写了起来:

《三年,有你,有爱》

——赠老年大学

三年,美好的似水流年,叮叮咚咚的山泉。

杨柳依依的蓝天文化广场,一把手提琴嵌在白云间,老年大学朴实温馨的教室里流淌出二泉映月的传世经典。

摘一串音符在手,落一把弦音于心。火辣如汉子,娇羞如闺龄的生活化成十里桃花,一片片,一瓣瓣,落得满湖都是。

三年,日子穿针引线般,晶莹剔透着双眼。

从乡道到老年大学的路上,一个叫张春兰的女子轻哼小调,任凭车窗外的风儿扑打她略显沧桑的脸。

寻一种爱好安身,觅一种乐子立命。琐琐碎碎的黄历化成清清爽爽的晴天。白云天做纸,琴弦地为音。掬一把湖水,笑,挂在风中摇摆的树林。

三年,晨起露润歌清脆,日落花红百鸟鸣。

双肩的摆动,手腕的来回,眼神的痴醉,还有毛细血管旁,脉搏的舒缓,内心的致远。原来,谁都可以构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自己成为自己的知音。

纳一种生活理念,融一片云淡风轻。家长里短的乡间街坊,摇身一变,成了志同道合的同窗之情。且歌且唱,且行且吟,且做一个风一样的女子,风吹长裙。

三年,26弦、15弦、37弦、41弦,G调。

你的汗水你的脸,我憨厚的笑笑,新手的我好比一片生鱼片。还好,你顺顺发,眨眨眼,鼓励我,说拉得蛮动听。

处一种其乐融融,合一种天籁之音。人生的饱满,不在于体积长度,而在于一种舒心归属,一种全身放松。双目微闭,像自由自在的鱼,像成千上万的蒲公英。

一生相伴,一世相知。

三年,有你,有爱。

张春兰

2016年5月15日

白杨把写好的稿件发给了陈曦。

半个多小时,陈曦就给了回复。白杨一看微信,乐了,陈曦在微信里说道:“么么三三,你写的我妈看不懂。我念给我妈听了,我妈说,这文章她要是拿出去,打死都没人相信是她写的。你别写那么好,写点通俗易懂的。”

白杨又把文章改了改,发了过去:

《老年大学余生乐》

到老年大学三年了,感谢所有老师们的关心、支持、帮助。

让我从一个不通音律的人变成了一个能拉一两首曲子的二胡爱好者。

尽管每次我拉曲子的时候,我家闺女就戴上了耳机,但家里的狗儿却蛮喜欢的。竖直耳朵,双目微闭,蛮享受的样子。

任教的杨老师说我拉得不错了,我觉得那是一种鼓励,是宽容,是爱护,更是鞭策。

不过话又说回来,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能从头再来专心致志地去学一样东西,的确已经很好了。

学习的过程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

咋说呢?

是了。

时间跑的比狗还快,像滑冰,像坐飞机,一眨眼,那么多美好的日子,麻溜儿就都跟放电影似的成了昨天。

每次我在蓝天文化广场远眺老年大学的时候,耳边不禁想起了老师们的孜孜教诲。他们不厌其烦,手把手的教会我坐姿、手势,然一个音符一个音符的讲解。26弦、15弦、37弦、41弦,G调。多少辛勤的付出。犹如蓝天文化广场上空的白云,历历在目。

我很享受,也很怀念在地坐在老年大学对面的椅子上。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听老年大学里流淌出来的二胡声。

像山泉,像雨露,又像飞花。

如今,我要毕业了。

像成千上万的蒲公英一样,要各奔东西。

好舍不得的。奈何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只好道一声珍重,说一声祝福。

三年,有你陪伴,真好。

张春兰

2016年5月15日

白杨把改好的文章又发给了陈曦,问道:“这样行不行?”

陈曦看了看,问道:“这是啥话,尽管每次我拉曲子的时候,我家闺女就戴上了耳机,但家里的狗儿却蛮喜欢的。竖直耳朵,双目微闭,蛮享受的样子。咋能这样形容,显得我多不孝顺。还有,啥叫时间跑的比狗还快。你咋二了。”

白杨说:“千篇一律的感恩戴德不好看,文风要幽默风趣点。”

陈曦说:“我妈五十八了。又不是小年轻。”

白杨说:“那我再改。”

陈曦说:“可以了。你说得也对。风趣幽默点。都累了你一晚了。我念给我妈听听。”

又过了半个小时,陈曦发来微信,说道:“老妈很喜欢,说不愧是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