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白杨短信回复的吴雨坐在阳台上,傻傻地看着阳台上盛开的飘香。
跟贾玉下乡回来的吴雨觉出了贾玉的冷漠。除了没了以前的热乎劲,最重要的体现在留宿上。以前贾玉跟吴雨下乡,想方设法千方百计要留宿。现如今,下乡忙完事情,贾玉一分钟都不耽搁,就催促着吴雨回玉平。
按理说,白杨已经搬家了,跟吴雨断得彻彻底底,贾玉大可不必急匆匆地从县份上往玉平赶。
说得再直白点,吴雨不需要对谁负责。到县份下乡的贾玉跟吴雨可以随便睡,想咋睡就咋睡,正睡、倒睡、前睡、后睡、草丛里、沙发上、丛林间、荒滩头,都可以的。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贾玉不睡。
回玉平的路上,郁闷了一阵的吴雨就释然了,心想:“也是,都已经离了。用不着偷偷摸摸乡村旅馆的对付,干嘛不回玉平舒舒服服的睡。”
回到玉平,贾玉把车开到吴雨小区门口说道:“还有事。”
吴雨问:“啥事,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贾玉说:“不用。”
吴雨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放以前,贾玉啥事都要邀约着吴雨去,吴雨不去,贾玉就动员死缠,不达目的不罢休。
心里冷笑的吴雨问了句:“啥事。”
贾玉寡寡的说了句:“几个朋友,商量点事。”说完招呼也没打就走了。
五月的天,说变就变,发短信给白杨前还清风送爽,才坐了个把时辰,屋外就狂风暴雨起来。独自坐在阳台上的吴雨想起了县份上的那夜。
县份上那夜同样瓢泼大雨。
作为医药代表,吴雨每天都要对医生进行拜访。大到县级医院,小到乡村卫生所。
每次下乡,出门前的白杨都会说:“注意安全,准时吃饭,身体要紧,少跑几家。”
这些话起初听着,挺受用的,时间久了,就觉得寡味。
吴雨心想:“天天挂在嘴上,实际行动没有,是个男人,就不该让自己的女人受这样的罪。真听你的少跑几家,喝西北风都还要找个不漏风的网。”
相比白杨轻飘飘的关心,吴雨的老板贾玉就来得实际了。
到公司应聘的吴雨起初跑的市场是两个近乎瘫痪的市场。为了还房贷,吴雨凭借一股韧劲,硬是将月月负增长的两个市场做得风生水起。
看在眼里的贾玉心想:“吴雨不错,人漂亮不说,还是员福将。”
吴雨来公司三个月后,贾玉和妻子因为老人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为避免与妻子见面,贾玉借机天天陪着吴雨下乡。
贾玉跟吴雨说:“我刚好要下去,你坐我的车吧!这样可以省点差旅费。”
起初,吴雨不好反对,毕竟人家老板。去的次数多了,吴雨觉得这样不好,对不住白杨。就婉拒了几次。但效果不明显。
贾玉总说:“最近我妻子闹得凶,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了。你像极了我的初恋女友,跟你在一起,寻找点生活支撑点。”
贾玉话说到这个份上,吴雨就不好再拒绝。如果不坐贾玉的车,自己得垫付车脚钱,再说了,坐车跑业务,总比挤公交强。
去的次数多了,吴雨也就习惯了。刚开始都是贾玉约吴雨,再后来,吴雨下乡都会问贾玉:“去不去?”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贾玉就跟吴雨诉苦,说老婆如何霸道,如何蛮不讲理,说自己如何辛苦,苦苦支撑着这个家,结果得到的全是家人的不理解。
贾玉的老婆张丽,三十有七,虽然过了花季,但看上去整洁干净,鼻子、眼睛、眉毛生得恰到好处,让人看上去觉得舒服。
吴雨不明白贾玉为什么这么说张丽。
在吴雨眼里,张丽很好的,人长得大方,说话温暖。而且吴雨到贾玉公司上班也是张丽介绍的。
贾玉说:“是个男人就不应该让女人在外受苦,可如果男人创造了这些条件,女人就不应该让男人受累。”
贾玉的话吴雨深有同感,嫁给白杨这么多年,做牛做马不说,没享丁点福。白杨父亲说话冲得很,把白杨抬到了天下,说话完全不考虑吴雨的自尊。白杨做人差劲得很,甜言蜜语一大堆,家里从来不见多余的钱,日子紧巴巴。放以前,还知道玩弄文学,现如今,下班了就泡在篮球场,回家了就玩电脑游戏。守住死工资,过着苦日子。白杨要是像贾玉一样上进,那该多好。
来贾玉公司上班后,吴雨亲眼看见张丽和贾玉撕破脸皮的吵了几次。那种泼辣和撕心裂肺所集聚的污垢溅了吴雨一身脏。
吴雨逐渐同情起贾玉来,对张丽的感激之情逐渐演变成厌恶之意。
由于业务的拓展,下县的吴雨开始留宿。这给贾玉创造了机会。
贾玉眼里的张丽除了不漂亮,还嗓门大,嗜钱如命。贾玉早就看着不顺眼。相比吴雨的娇小可爱来,贾玉更觉得舒心。老婆都是别人的好,男人都是外家的强。
贾玉与吴雨下乡变得相当频繁。下乡留宿开房的贾玉跟吴雨说:“夜晚天气冷,开一个房得了。你老公对你又不好,离了跟我。”
吴雨说:“想得美。”
各睡各屋的贾玉心想:“迟早我的人。”这么想的贾玉就发了微信给吴雨。
起初的吴雨觉得这样做对不起白杨。
随着时间的推移,吴雨觉得也不咋滴,有人追求自己其实蛮好,说明自己有魅力。吴雨开始享受起贾玉看自己的眼神来。
那种全神贯注,那种忘我的情怀。
见吴雨积极回应,开车的贾玉会时不时的用手弹下吴雨的脸,顺下吴雨的发。到后来,贾玉开车都拉着吴雨的手。
吴雨说:“这样开车不安全。”
贾玉说:“你不在我身边才不安全。”
对于吴雨跟贾玉频繁的下乡,白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白杨觉得,该回避的还是要回避,尊重家庭成员,尊重自己,尊重十多年来相守的感情。
吴雨却说:“工作需要,贾玉谈判不行,得我出马。大事我决定不了,得他拍板。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双赢。”
贾玉拉了吴雨的手后,让吴雨干了公司主管。
吴雨在公司开始有了一席之地,从以前上班要打卡开会记笔记变成了上班打别人的卡开会讲自己的话。虽然公司才五六个人,但吴雨心中充斥着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成就感。多年来被人轻视的耻辱促使她热血澎湃。
要发生的最终都会发生,没有突然,也没有凑巧。
在县份下乡的某个夜晚,贾玉让吴雨到房间谈工作。
吴雨当然知道贾玉想要啥。男女之间,走到最后,都是要在床上解决的。贾玉长得很普通,头发花白,乍一看,五六十岁的样子。而且身体不好,由于抽烟凶猛,半个钟能咳上几十声。可贾玉要买宝马了。
下乡的贾玉每天都在重复重复地跟吴雨灌输一种观念:“你既然认准一条道路,何必去打听要走多久。这个世界很公平,你既然想要最好,就一定会给你最痛,能闯过去的就是赢家,闯不过,那就乖乖退回去做个普通人吧。”
吴雨不想做普通人,吴雨跟白杨常说:“二十岁的时候,穿地摊货也能光彩照人,三十岁了还穿地摊货,那就是输了青春。”
尽管白杨没让吴雨穿地摊货,可每次去买牌子货的时候,吴雨都是拣着做特价的买。看见白杨拼命讲价的吴雨就觉得心里泛酸,特讨厌白杨那张唾沫横飞的嘴脸。吴雨多希望那天去买牌子货的时候,喜欢那件就带走,吴雨多希望开车并道的时候,别人也来这么一句:“开辆宝马稀奇了。”而不是鄙视地眼神下面杂碎出一句:“啥破车都来抢”。
吴雨知道贾玉想要啥。拉自己手的时候,贾玉顺带还摸了自己的腿。起初的贾玉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后来贾玉会在刹车的时候,停车的时候把手往自己的腿根处挪。再后来,手就移到了裙子里,贾玉会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说:“天咋冷成那样,手都冻僵了。”
吴雨会把贾玉的手移开,贾玉不动,吴雨就拼命的捏住他的手。贾玉就会顺势把手伸到吴雨屁股下面。一边伸一边说:“暖暖,别放屁。”
手放到吴雨屁股下面的贾玉手指头不规矩,会往上扣。吴雨就恼了。贾玉说:“开车手麻,动动安全点。”吴雨恼了几次,贾玉就把手又放回到吴雨大腿上,只是不放在膝盖了 ,而是放在离腿根二寸的位置,轻轻地敲打。
做这些的时候,贾玉都是嘻嘻哈哈的。
知道贾玉想要啥的吴雨其实也想,县份上没熟人,就他俩,神不知鬼不觉的。可白杨终究横在那里,吴雨过不了自己这关。
吴雨感谢贾玉给自己的这个平台,为了这个主管,贾玉用手拉她手的时候她是犹豫过的。放在她腿根的时候,她是反感过的。
可白杨给不了她主管,给不了她当着员工威风八面的成就。贾玉说得对,要想成功,总要付出。摸摸不算出轨的。
再过来,只要贾玉不把手伸进内裤里,吴雨就假装睡觉。假装闭目睡觉的吴雨起初想着白杨,后来就成了贾玉。尽管贾玉头发花白,可毕竟是个经理。
后来医院开科会的时候,贾玉口若悬河介绍产品的时候,坐在台下的吴雨就想象起那双手来。一寸一寸地从内裤边往里撕,然后就滑了进去。吴雨感觉到全身燥热,双腿夹得紧紧的,耳朵烧得厉害,下面湿成一片。
那夜是贾玉脱了吴雨裤子后的第三天。
独自在房间里的吴雨就想起了三天前。
三天前,在医院走廊上,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贾玉手顺势就滑进了裤子里。
吴雨去拉他的手,没能拉动。贾玉的手就这么顺势而下,揉着她的小腹,一寸一寸地往下挪。
吴雨说:“人多。”
贾玉说:“没人了,夜深人静的。多少人都在干这事。”
吴雨说:“来大姨妈了。”
贾玉不信。
在吴雨的强烈反对下,贾玉的手就滑到了吴雨的胸部,吴雨全身就抖了起来。
贾玉从后面抱住吴雨的时候,吴雨能感觉到贾玉的下体已经勃起,死死地顶着自己的肛门。
贾玉的手捏了半天,就把吴雨翻转过来,嘴就凑了上去。激吻吴雨没有拒绝。吴雨也想。贾玉说得对,夜深人静了,多少人都在干这事。
亲了半天的贾玉就想要,吴雨说:“不行。”然后就甩开了贾玉。
贾玉让吴雨去房间的时候,吴雨就知道贾玉想要啥。三天前贾玉就演练过一次,但那时候吴雨刚好来月经,没得逞,现在又喊去房间。
想着主管,想着宝马,再想想贾玉的口若悬河。吴雨就不觉得贾玉有多老。
见吴雨进门,贾玉把房间锁上,抱起吴雨就把她按在了床上。吴雨拼命挣扎,贾玉说:“上次该看的都看了,下面该摸的都摸了,我感觉得到,你也想要。我会对你好的,我跟妻子离了。”
贾玉跟张丽离婚的事情吴雨知道。贾玉挺会体贴人,天阴了打伞,出太阳了买西瓜。不像白杨,回家后简单的问候,然后就各忙各的。
贾玉上进,每年四五十万的收入,白杨穷酸,就会上点行政班。
挣扎了半天,吴雨的衣服就被贾玉脱了下来。
贾玉说:“你的胸真好看。”
吴雨双手捂着胸口说:“不好看了,又小又黑。”
贾玉说:“好看呢,刚好一把握,说着就伸手去捏。” 吴雨静静地躺在床上。扭头看着手上的镯,那是白杨送的。吴雨心里默念:“别怪我,白杨,这么多年,我受够了。现在我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不怪我的,真不怪我。”
见吴雨不再反抗,贾玉伸手就去脱吴雨的裤子。
吴雨拼命拉住裤子。但终究还是被贾玉脱了下来。
床上的吴雨就这么赤裸着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看着吴雨下身的贾玉说:“你的毛真黄”。
吴雨说:“不是黄毛丫头了。没你的黄。脱人家的裤子。”
贾玉说:“黄毛丫头知道个啥,过来人才好。”
猴急的贾玉匆忙解开裤子,才半分钟时间就泄了。贾玉尴尬的看着吴雨,说道:“急了”。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衣服,泪就从吴雨的眼角滚落。
贾玉点燃支香烟说道:“哭啥,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娶你。”
见吴雨哭个没完,贾玉烦了,心想:“又不是第一次,装啥。”
那夜后,吴雨成了贾玉的情人,下乡的他们不再开两个房间。那夜后,吴雨知道了贾玉肾不好,最长时间就一分钟。
一分钟就一分钟吧,给了贾玉的吴雨觉得只要两人感情好,房事不算多大个事。
让吴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人才发生关系的一个月后。吴雨就在贾玉的车里发现了贾玉邮寄给另外一个女人杨艳礼物的回执单。
再往后,贾玉背着吴雨去大马市见了那个女孩。
时间推移到了2016年4月。
吴雨跟白杨说:“贾玉说我离不了婚,你对我这么好,我对你爱得那么深。再说了,孩子不服管。”
白杨问:“他向你求婚了?”
吴雨说:“算是吧,他要买宝马了,让我先开他的上海大众。”
白杨问:“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真放得下?”
吴雨说:“坐在自行车上的我从来没有笑过,那就坐在宝马车里哭一辈子吧。再说了,没准是幸福也说不准。贾玉吻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把我抱得死死的,那种触及灵魂的感觉让我觉得他是真心的。那个女孩的出现只是个偶然。毕竟我没离婚,男人嘛,下半身动物。能理解。”
白杨哭了一夜,第二天,白杨早早就出了门。出门的白杨发了个短信给吴雨,说道:“祝你幸福,我先去看房。”
谈妥的吴雨把一切告诉了贾玉。
贾玉没想到吴雨傻到把啥都告诉了白杨,更没想到知道一切的白杨决定自己出去买房,而且带走了儿子。所有的障碍一夜间化为乌有。
吴雨感谢白杨为她所在的一切。但让吴雨没想到的是,贾玉不再提结婚的事,而且跟那女孩来往得更加频繁。
这些还不算,以前体贴关心知寒问暖的贾玉今天下乡的时候竟然对吴雨说:“你现在越来越无理取闹了,说话霸道。”
整天没个笑脸的贾玉下乡对着宝马车看上一整天,都没跟吴雨说上一句话。
入夜时分,雨更大了,睡不着的吴雨披衣而起,满脑子全是白杨的好。坐在客厅里发了半天呆的吴雨发了个短信给白杨,说道:“我自己把一切给毁了。”
白杨问:“咋了?”
吴雨说:“我把你弄丢了,把最爱我的人弄丢了,把最适合我的人弄丢了。你恨我不?”
白杨说:“不恨,我爱你,永远都爱。但我们缘分尽了。去白叶楼的火车翻在了雪崩的路上。往后你要好好的。我在的,永远都在。只是,不能陪你了。”
看着手机短信的吴雨扭头看了看阳台上的花,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白杨栽的飘香和五爪金龙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又被雨打的七零八落。
残枝一地,碎叶一堆。
叹了口气的吴雨无力的躺在沙发上,全身发软,满头是汗。
白杨说得对,去白叶楼的火车翻在了雪崩的路上。
白叶楼是白杨和吴雨一起编织的梦。
梦得从一场考试说起。
那是1999年的夏天,学校组织期中考试。
为了防止学生作弊,高吴雨一届的白杨班级和吴雨的班级进行交叉考试。
就在考试前一天晚上,吴昌勇和杨雪因为一个女人又大吵了一架。杨雪打了吴雨宿舍的座机,搅得吴雨一夜没睡。
第二天,昏头昏脑的吴雨坐在课椅上,抓了抓一包糟的头发,临近考试才发现,笔竟然写不出来了。
刚好此时白杨穿着件大红的T恤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吴雨身旁的课椅上,手里攥着三支笔。
吴雨回头看看,身后玩得不错的同班同学都只有一支笔。另外几个,虽然有两支笔,但人品不好,吴雨不想跟他们借,而且他们好像也没有要借的意思。
见吴雨借笔,白杨就说:“你好玩了,舍近求远。我这里有三支笔的,要哪支拿去。”
吴雨说:“那多不好意思。”
白杨说:“总比写血书强吧。要不然我借你根针,你刺破手指,一字一字的写。老师不给一百分都会不好意思的。”
吴雨被白杨说得手指发麻,随便选了一支笔。还没来得说谢谢,监考老师就进了教室。
此时的吴雨才腾出时间仔细地看了看白杨。心想:“那么大一个男孩,穿那么红的一件体恤,笑起来比桃花还红。咋做到的?”
考试开始,由于没有复习好,加之睡眠不够,满纸的文字让吴雨几乎窒息。
做试卷的吴雨扭头看看白杨。只见白杨信心满满,刷刷刷地在试卷上书写起来,从一开始做试卷就没停过。
吴雨心想:“感情碰到个学习好的主儿了。”
做完试卷的白杨本打算交卷的,见吴雨嘴唇把笔头都含破了,两眼抹黑的样子,心想:“这妞咋贪玩成这样,两面试卷,白了一面,该打屁股了。”
惜香怜玉的白杨写了个纸条递了过来,纸条上写道:“要不要帮忙?”
吴雨在纸条上写道:“你会?”
白杨耸耸肩膀,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耸完肩膀的白杨趁监考老师背对着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把吴雨跟他的试卷掉了包。交换试卷的时候,白杨的手臂刚好碰到桌面上的笔,笔咕噜噜一阵乱滚,落到了地上。
听见响声的监考老师转过身子,问道:“咋回事?”
白杨应道:“刚好遇到会做的题,一激动,笔就被胳膊拐到地上了。”
白杨的话把监考老师逗乐了。
监考老师乐的时候考场里的同学也乐了。唯独吴雨,两个手掌心里全是汗,呆如木鸡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心想:“这下完了,碰到个冒失鬼。考试作弊,全校通报。要出名了。脸往哪搁啊?”
正当吴雨无比紧张的时候,监考老师问白杨:“那要不要我帮你捡起来?”
白杨忙弯下身子捡起了笔,说道:“不敢,不敢,对不住了。”
白杨捡了笔,监考老师又继续在教室里来回踱步。一切都没发生似的。
原本以为要出事的吴雨见事就这么完了,擦了擦满头的汗,不由仔细打量起身旁的白杨来。
除了穿着大红外,理个平头的白杨皮肤白皙细腻,冲天眉两边翘,铜铃眼大而圆,嘴唇天然红润,手臂粗壮结实,肌肉鼓鼓的,十指骨节突出,短而纹路分明。一看就是五大三粗的江湖款式。跟学习好不沾边的。
让吴雨没想到的是,半个多小时,白杨就把她的试卷做完了。不但做完了试卷,还顺手写了首小诗放在桌面上:再大的风也有停日/再大的雨也有歇时/只要跌倒的你没有被吓倒/雨过天晴/满地花香/世界依然在你脚下。
写了诗歌的白杨起身交卷,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的拐角。
吴雨就这么爱上了白杨,当时班里有个男生坚持为吴雨排队打了一年的饭,但终究敌不过白杨的一张纸。
结婚的时候吴雨拿出那张稿纸,问白杨:“是故意留下的破绽,还是到处留情”。
白杨眨眨眼眉毛,说道:“唯一的雨,只下给独特的你。”
沙发上的吴雨起身披了件衣服,泡杯茶,又把往事一遍一遍的回忆。
考试结束后的吴雨去白杨的班级找白杨还笔。
刚走到白杨班级教室门口,吴雨就听见白杨爽朗的笑声从屋里传来。
白杨的笑声让走廊上的吴雨紧张得不得了,心里嘭嘭嘭地乱跳,不知道一会儿白杨出来自己说点啥好。
到了教室门外,吴雨向一位同学打听白杨。那同学把头伸进教室里,喊道:“白杨、白杨,有人找。”
白杨跑了出来,见是吴雨,觉得意外,脱口而出:“看上我了该。”
吴雨脸红成个番茄,说道:“来还你笔,谢谢了。”
白杨说:“客气了,一支笔而已。白让我空欢喜。”
还笔后不久,学校组织运动会。按照惯例,运动会那天,整个学校都不上课。由于没报名参加竞技项目。吴雨就充当了班级组织的拉拉队。
吴雨参加了拉拉队,白杨却报名参加了百米赛跑。
偌大的一个学校,一千多号学生。两人就这么凑在了一起。
吴雨先看见白杨的。当时的白杨蹲在起跑线上,弓着身子,双手撑地,臀后扬。随着一声枪响,白杨像脱弦的箭,嗖的就飞了起来。
本来跟白杨赛跑的还有吴雨班的同学,本来吴雨应该为同班同学加油鼓劲的。谁知,吴雨喊出来的却是:“白杨、加油,白杨、加油。”
赛跑的白杨用眼睛的余光瞅了一眼,是吴雨。当时刚好跑到一半,白杨明显落了后,但吴雨的喊声让快散架的白杨全身又蹦得紧紧的,咬紧牙关甩开胳膊的白杨又飞了起来,像鸟,像鹰,像一片燃烧的云。超过了这个,越过了那个,最后跑了个小组第一。
白杨累得扶着行道树直喘的时候,吴雨高兴地又跳又笑又叫的。
喘了半天,往回走的白杨冲吴雨喊道:“小师妹,来令狐大哥这里,咱俩照个相,留个念。”
白杨喘的时候吴雨就想过去递水的,跑那么猛,喘成那样,心疼得不得了。可毕竟是女孩子,迈不开腿。见白杨喊,吴雨就跑了过去。
两人就站在了一起,吴雨静如处子,白杨动如狡兔。
两人合影的后面是图书馆,图书馆的门楣上,周恩来题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苍劲有力。
合影的时候,校园里刚好放彭丽媛演唱的《编花篮》,编,编,编花篮 /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银个丹丹银牡丹/银牡丹那个哪哈依呀嗨……。
如果没有毕业那场相遇,吴雨和白杨也许仅仅是彼此脑海中的一叶浮萍。
可感情上的事,谁又说得清。
2000年,白杨中专毕业,毕业那天刚好大雨。尽管白杨和吴雨合了影,但自那之后,白杨没再找过吴雨。两人校内见面了也只是相互点头微笑而已。
眼瞅着要毕业,吴雨依然没等到白杨的那句“我爱你。”
吴雨决定去找白杨。
当时白杨所在的男生宿舍楼乱成一锅粥,走廊两旁全是抱头痛哭的男男女女。
白杨住哪吴雨不清楚。
茫然的吴雨走廊上碰见了白杨班的一个男生,刚好那男生吴雨认识。吴雨就问了那男生。
那男生告诉吴雨,白杨在9号宿舍。
来到门口的吴雨见白杨收拾铺盖忙得满头大汗,就喊了他。
见有美女找,出门的白杨回头对宿舍里的同学说:“看见没,咱也脱贫了。”
走廊上的吴雨问:“脱啥贫?”
白杨说:“整幢楼都是来送别的,没女生送好可怜。你来,填补了空白,支撑了场面,对未来,咱充满信心。”
吴雨被白杨的话说得满脸发烧。站了半响,吴雨故意板着脸说:“同学之情,想啥呢?”
把家庭地址和电话抄给给白杨的吴雨说:“有时间打我电话。”
说完,吴雨转身捂着脸跑了。
如果那天吴雨不来送白杨,人生应是另外一个样子。
人生,总是要把五味过全了才作数。
毕业后的白杨走了半个多月,吴雨都没白杨的任何消息。
吴雨心想:“终究是一阵风,散了就散了。”
不曾想,开学的吴雨收到了白杨的来信。
收到信的那一刻,吴雨激动得揣着信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悄悄地打开。
信的开头,白杨这样写道:
雨,见信安:
家里没有电话,所以只能给你写信。感谢你毕业的时候来送我,荣幸之至。踏入社会,万般皆难。校园清净地,社会大染缸。望在校的你珍惜珍重,好好学习。
落款:白杨。
吴雨特喜欢白杨这个名字,顽强生长。
回信的吴雨问白杨:“我取名叫绿叶如何?你是一棵顽强的树,我是一抹报春的叶。”
白杨说:“好啊。我叫白杨,你叫绿叶,一合体,就成了白叶楼。”
看着回信的吴雨心儿乱撞,娇怒写道:“谁跟你合体了。”
白杨回道:“不合体,毕业来送我干嘛。女孩子害羞,不怪你的。是我主动要求跟你合体的。将来逢人我就说,我追的吴雨,起草了三年规划,绘制了宏伟蓝图,潜伏了一千多个昼夜。终于把校花给弄到手了。对了,母校里有座读书亭,咱们将来盖幢白叶楼。看麦田风吹,生一大堆娃。”
回忆起这些的吴雨只觉得酸从鼻中来,不知道不觉,泪就满了整张脸。许多人许多事,握在手里的时候不觉得稀罕,好像一把沙子一样,扎手不说,还干燥,想把它撒了。等不在了,才发现,那是生命里最重要的物件。
白杨走了。
洋洋也走了。
吴雨真没想过要离开洋洋。
跟贾玉发生关系后,吴雨背着白杨带着洋洋跟贾玉去庙里烧香,贾玉很喜欢洋洋的样子。当时的贾玉对吴雨说:“以后买衣服给我的孩子,多买一件,要把你的儿子当成我的儿子一样看待。”
当时的吴雨只觉得满世界春光灿烂,到了三十多岁,还有一个男人这样的爱着自己,多幸福啊。
不曾想,没过多久,跟吴雨下乡的贾玉就说:“终究不是自己的娃,不会教育啊。特别是男娃儿,打不得骂不得,将来保不准还反咬一口。人牙比狼牙毒,一口下去,就见了骨。”
为了跟贾玉好,吴雨把洋洋也放弃了。
想起这些的吴雨就觉得自个儿可笑得要命。十八年的感情,就这么完了。
吴雨在沙发上流泪的时候,白杨已经从公园回到了出租屋。出租屋里的白杨没沙发,但有张床。床宽一米五,可以斜躺着。
斜躺在床上的白杨一闭眼,满脑子全是吴雨跟贾玉的事。
这么多年,吴雨全心全意为家付出。尽管怀疑吴雨在恋爱,但白杨觉得,吴雨不可能在婚姻存储期间作出越格的事来。
谁的思想都会开个小差的。
选择信任是一种痛苦,特别是吴雨变得爱打扮,变得冷漠,变得无视自己,变得不爱说话后。
在这种自我欺骗中,吴雨变本加厉,回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吃不下饭的白杨心想,既然吴雨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幸福,那么自己就不应该成为吴雨绊脚的石头。
买房,被提上了议事日程。毕竟有个儿子,白杨不可能让洋洋居无定所。
白杨最先看的房子是中玉花园的。
中玉花园周围都是学校,儿子的学校刚好在旁边。
起初,白杨只打算买套90平米的。就他跟儿子两人,房子小,好打扫,压力不大,而且将来房屋出手也方便。
先是盯上了一套92平米的,房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离了婚,女儿在新西兰,玉平市有两套房。刚好房东女儿在新西兰要买房,就打算卖了中玉花园的房子。
房子白杨去看过,装修不错,而且带八成新的家具一起卖,喊价44万。楼层也好,在四楼。
本来打算磨磨价的,白杨的心里价位是42万。结果磨了一个月,房东一分不少。再往后,吴雨就把啥都告诉了白杨。
那天回家的白杨一进门就看见吴雨灿烂的脸。
吴雨很少灿烂的,除了回娘家、买衣服、看儿子的时候。
当时的白杨心想,得捡多大一个金疙瘩才能有这笑色。
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吴雨勾着白杨的脖子说:“我打算辞职了,你要养我哟。”
白杨说:“出了啥惊天大案?”
让吴雨辞职的事情,白杨说了不下百次。结果每次吴雨都说:“开发一个市场不容易。”
说的次数多了,吴雨就说:“别跟我扯这些,过不下去就离。”
离婚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吴雨一句轻轻松松的:“我想通了,家才是最主要的,有你,有儿子,已经够了。”
白杨不信,起身去了阳台。
吴雨跟到了阳台上,说道:“他跟那个女的没断,这次下乡我发现了。他不值得我去爱。”
白杨说:“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吴雨说:“就拉了手。”
白杨说:“拉手能有这反应?”
吴雨说:“反正该说的都说了,你爱信不信。”说完,自个儿一个劲的流泪。
吴雨有早搏,心律不齐,2015年曾经在家昏倒过一次,还好当时白杨在,要不然得出大事。
怕吴雨出事,白杨没再继续谈下去,而是把吴雨紧紧搂在怀里,说道:“啥都别想,回来就好。我养你。”
晚上睡觉,白杨在床上坐了一宿,吴雨也是一夜未眠。所不同的是,白杨靠在床头,睁着眼睛,吴雨窝在被褥里,假装熟睡。
第二天,依然如此,吴雨怕白杨出事,问道:“咋不睡?”
白杨说:“感觉不困。”
吴雨说:“那我陪你说说话吧。”
白杨说:“行。说说。”
吴雨问:“那说点啥呢?”
白杨说:“说说我俩,这么多年,风风雨雨。”
吴雨说:“我知道,这个世上除了你,没人会再这样爱我了。”
白杨就流了泪,说道:“不说这些,说说我的问题,以后好改。”
吴雨说:“你对感情专一,勤劳持家,心善,有责任,对我家人和孩子都很好。而且操心。”
白杨说:“说问题吧。”
吴雨说:“你控制情绪的能力不强,不过这两年好多了。不上进,小富即安思想严重……。”
吴雨跟白杨说了一宿。
第三天,双休,白杨、吴雨还有洋洋去了无花。无花是玉平市下属的一个县,县城东有座文庙。通往文庙的路上,青石流水,像极了丽江。
白杨说:“十二年前去丽江,咱俩策马奔腾山上,一眨眼,儿子都八岁了。”
吴雨说:“是啊,十四年前去大理,你给我买了套白族服饰。洱海公园小黄鱼两元一条,味道美极。”
白杨说:“去大理,你的脚浮肿,我却没发现,粗心得要命。”
吴雨说:“大理那天晚上,在浴缸里,你等不急就想要我,差点把头磕出个包。”
无花文庙井水旁洋洋跟小朋友抓蝌蚪玩得不亦乐乎。墙角的石凳上,白杨和吴雨面对面坐着。
白杨说:“你这次反应有点大,拉手真拉不出这个级别来。”
吴雨低头想了半天说:“其实拥抱了,而且接了吻。”
白杨的心就一阵的抽。
这在意料之中,可真亲耳听见,心还是被揪得鲜血淋淋。
吴雨说:“就这些了。”
对于吴雨的隐瞒,白杨觉得她其实可以坦诚的。当时的白杨心想,只要吴雨坦诚了,他甚至可以试图着压抑自己,装作啥都没发生。
吴雨跟贾玉的事,白杨早清楚了。
怀疑吴雨从妇科病开始。
吴雨的身体很好,下体无异味。2015年,却突然有了,味道很大。为这事,白杨让吴雨去做个检查。吴雨反驳道:“为啥你不去?保不准出问题的是你。让你内裤用手洗的,你偏不听。”
真相从吴雨的手机说起。
吴雨把手机管得很严。一是设置了密码,二是上厕所洗澡都带着。有一天,吴雨把手机遗落在白杨的车里。
开车的白杨见电话响,就接了电话,说道:“吴雨不在,人机分离。”
挂了电话,一手开车,一手捏手机的白杨阴差阳错就解了手机锁。好奇的白杨看了吴雨的微信,足足两小时。其中一条让白杨从此三个月咽饭如砂砾。
微信上,吴雨跟贾玉打情骂俏,贾玉的微信很显然被吴雨删除了,但吴雨没有删除她自己的回复。
吴雨的回复很快乐,微笑中带着害羞的说了句:“没个正经。”后面还提醒贾玉,几点开会,好好找套衣服打扮下。回复的时间是7:40分。每天这个时辰,白杨刚好在送洋洋上学的路上。
“没个正经”的前一句会是啥呢?
可以是想亲你,可以是想抱你,甚至可以是想要你。
微信显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一年多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白杨的心真空了。
微信很多,尽管被吴雨删得支离破碎,但白杨看得脉络清晰。
从文庙往回走的路上,吴雨搭着白杨的手,看着白杨。
白杨知道吴雨看她,也积极做了回应。
路过一个店面,见里面卖的都是古典款的长裙。
吴雨说:“真好看,想买一件。”
白杨说:“的确好看!你去选两套。”
搬把凳子坐在人行道上的白杨感受着巷子里的风,吴雨一件又一件的换衣服,问白杨:“好看不?”
白杨说:“好看,你穿啥衣服都好看。”
吴雨娇怒地瞅了白杨一眼。
对于吴雨的娇怒,白杨觉得来得迟了些。两年的时间里,吴雨没对白杨娇怒过。
第四天,白杨依旧坐了一宿。
吴雨依旧装睡了一宿。
天亮的时候,白杨说:“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坦诚,夫妻间过日子,信任垮塌了,分崩离析分分钟的事。你说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应该谈感情,有许多事要做。可我觉得,人连感情都谈不好,其它事也是做不顺畅的。我始终觉得,爱这种东西很纯粹,很私有化。碎了就碎了,微信上我都看到了。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后事处理得体面些,你可以打开心结,我也可以无憾的离开。”
吴雨知道白杨说的是啥。闷了半天,吴雨说:“有,第一次在温水县医院对面的小宾馆里,最后一次在九龙县漠沙镇的宾馆里。”
白杨说:“跟我你可是从不在宾馆里做的,你说宾馆里脏。”
吴雨就睁着双斗大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不言语。
白杨问吴雨:“他爱你吗?”
吴雨说:“爱的,我感受得到。”
白杨说:“那就好好经营,我误了你前半辈子,后半辈子我就走得远远的。你们现在的分歧和矛盾只是暂时的磨合而已。感情,一旦投入了,就全心全意的去经营,别轻言放弃。其实你们这种情况,你得体谅他,毕竟你还在和我过日子,对方觉得没有安全感的,所以留了一手,找了别的女人。我走了,你放手去谈。爱情,仅仅是一种愉悦,一种信任,一种同力,一种倾心,而不应该是牢笼,是束缚,是尔虞我诈,是水火不容。”
说完的白杨抱个枕头躺客厅里抽了一宿的烟。
吴雨则在床上缩成一团反复回味着她对白杨说的那句话:“前半辈子为你生了个儿子,后半辈子我要找个爱我的人”。
客厅里抽烟的白杨打开书柜顶上的木箱子。里面放着三百一十五封信,九十九张二十元面值的IP电话卡。
看见IP电话卡的白杨把自己带回了2000年。
2000年,毕业后一个月,白杨通过考试,被招录到了某国企工作。由于是新人,白杨被下派到了玉平市最艰苦的县份。白杨所在的县公司总部在山谷里,只有县公司总部有部公用电话。总部离白杨住的地方大概三公里远,坐落在山脚。通往电话亭的公路两旁,全是参天大树,无论有无月亮或者星星,一个人走在路上,阴森森的。
刚参加工作的白杨听老同志讲,这段路上文革期间死过好多人,虽然血气方刚,可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觉得身后有脚步声跟着。这样的路,白天走着舒服凉快,多大的太阳都威风不了,可一旦到了夜里,刮上几阵夜风,配上点虫鸣鸟啼,一趟下来,脊背凉飕飕的。
为了给吴雨打电话,忙碌了一天的白杨深夜一路小跑,一路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然后是夜蝉的嘶鸣。
到了总部,拨通了吴雨的电话。白杨说道:“本来已经给你写了信,可我还想听听你的声音。一路狂奔到电话亭旁,然后取出IP卡,输入一长串的数字,然后才拨通你的电话。”
电话里的吴雨就说:“往后别打了,看见你的字就如同见到你的人。深更半夜的,一个人,多不安全。”
白杨说:“电话亭周围全是芒果树,树上的蝉叫唤得挺欢的,不信你听。”说完的白杨就把话筒伸向芒果林。吴雨果真听见了吱吱吱的蝉叫声。
吴雨说:“听见了,叫得可洋气了。”
白杨说:“那是,千军万马,都昂着头,蹬着双脚比美呢。”
把电话卡整理好的白杨又摊开了信件,发黄的信纸上这样写道:“电话通了,世界静了,你是读书亭外的小桥流水,我是白叶楼里的提笔书生,谈的当然不是古道西风,你说校园里的趣事,我聊异地他乡的风土人情,直到话筒里提示通话还剩最后一分钟的嘀嘀声。然后我又一路小跑着,揣着幸福的喜悦,一路小跑着。回到宿舍的我会打开你写来的信,借着月光细品。”
白杨一封信一封信的翻,像翻自己的心,像翻自己的肺。
三百一十五封信堆成一座山。
九十九张电话卡铺成一条河。
涉山淌水的白杨和吴雨终究是走到了一起。
2008年6月20日,还有十天预产期的吴雨跟白杨手拉手散步在玉平市的街头。
吴雨说:“想吃刨冰。”
白杨就跑着去买了一盒。
到了夜里十二点,起夜的吴雨发现裤子全湿了,肚子疼得要命。
白杨背着吴雨就这么冲到了医院。
医生说:“羊水破了。”
进了产房的吴雨一进去就来个老将不会面。
白杨急得团团转,产房门口,左看右看,生怕吴雨有个闪失。
过了一夜,医生说:“羊水充足,只是脐带绕在娃的脖子上。”
又过了一个白天。耐不住性子的白杨又问了医生。医生说:“刚打了催产素,宫口已经开了,还得等。”
又过了一个夜晚,医生说:“没有动静,你进去看看。”
进了产房的白杨看见吴雨无力的躺在病床上。病房里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床单是红的,绷带是红的,就连医生的手套也是红的。
白杨抓住吴雨的手问:“想吃点啥?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吴雨说:“吃碗米线吧。你说的,我吃米线你喝汤。万一有事……。”
出门的白杨抹着泪去医院门口热了一碗米线。
又一个白天过去,夜晚降临,看着产房里出生了三十三个娃的白杨觉得整个人要都要崩溃了。白杨找到医生说:“不行就保大人吧,都进去三天三夜了。”
医生对这个精神旺盛的男人终于不客气起来,喊道:“出去,这里不是小诊所,这里不是小医院,这里是市医院。”
2008年6月23日凌晨一点四十四分,随着一声划破夜空的哭啼声,洋洋出生了。
对于洋洋的出生,白杨是愧对吴雨的。
送吴雨去医院的时候,月供了房贷的白杨口袋里只有五百元。生孩子的钱都是白杨的朋友连夜送来的。
想起这些的白杨又想了想吴雨跟白杨说过的话:“跟你十多年,吃尽人间苦”的时候。白杨就觉得,自己的爱,的确苍白无力。
过往种种,酸甜苦辣,而今面对,万箭穿心。手里捏着信件的白杨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组漫画。
漫画上,两个蛋蛋恋爱了。
其中一个蛋蛋问另外一个蛋蛋:“我们算早恋吧?”
另外一个蛋蛋说:“算啊,都还没有孵化就好上了。”
于是他们一起沐浴阳光,一起躲避风雨,一起憧憬未来,他们无话不谈。一只蛋蛋长大了想当鸡,一只蛋蛋长大了想当鸭。
他们甚至连以后安家的地方都选好了。
他们坚信彼此会永远相爱。
三个月后。两个蛋蛋孵化了,其中一只成了鳄鱼,另外一只成了麻雀。
鳄鱼问麻雀:“晚饭吃点什么呢?”
麻雀就叼来了毛毛虫,柔情万丈地看着鳄鱼说道:“亲爱的,很肥美的虫子,你尝尝。”
鳄鱼皱着眉头说:“算了,你自己吃吧。”
鳄鱼在水里游泳的时候,冲着树枝上的麻雀说道:“一起来游泳呀。”
树枝上的麻雀恐惧地看着深不见底的水,说道:“我不会,你自己玩吧。”
他们越来越玩不到一起,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
河滩上的鳄鱼问麻雀:“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吗?”
麻雀说:“似乎是的。”
鳄鱼普通一声跳进水里,探出脑袋说道:“那么,祝你永远晴空万里。”
飞上枝头的麻雀说道:“祝你永远乘风破浪。”
就这样,他们一个扑入花花世界,一个跌落在了滚滚红尘。
彼此去了他们的未来。
作为漫画的结尾,作者这样写道:“你看,感情破裂不一定非要什么理由,可能只是因为,岁月在变迁,彼此在成长。”
是啊,彼此在成长。
白杨在客厅里呆呆地坐了一夜,吴雨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一宿。天快亮的时候,下床的吴雨静静地走到白杨身后,轻轻拍了拍读信的白杨的肩膀。说道:“去睡下,你一夜没合眼了。”
白杨说:“睡不着,看咱俩的信。”
吴雨就紧紧地抱住白杨,说:“别看了,我对不起你。我任性了。”
白杨任凭吴雨搂着,任凭泪儿流着。
白杨说:“怪我没本事,让你受了这么多罪。当初说好要把全世界都给你的。结果漫山遍野开的全是刺人的棘。跟我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吴雨让白杨别说了。
白杨说:“不是你的错,女人生了外心,责任在男人,家庭土壤的恶劣程度可见非同一般。时光是最美的花旦。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的爱,好好的经营你们的感情。天亮我继续找房,尽快腾地方。”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相拥在沙发上,直到天光在窗外撕开了一条线。
白杨说:“天亮了,死了的一夜的世界又活了。我去叫洋洋起床上学。”
吴雨呆呆地看着桌面上的信件和电话卡,痴痴地听着白杨喊洋洋起床的声音。感觉心里从未有过的空。空得不知道自己是谁,谁又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