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如雨,独坐城郊,从来落叶风似刀。寒意乱云飘。忆双八年华,轻骑花正俏,蝶沾河边草,茉莉醉蔗梢,轻搂妾腰。又是一年孔雀草,大雁南飞秋风早,赋诗江东桥。手稿沾泪随波去,谁人打捞?
“转了一圈,竟然没有吃的。一个人吃火锅,得有多辣!”发完微信的白杨呆呆地坐在车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烟顺着车窗飘到雨中,扑腾了几下,散了。
微信发送出去的十多分钟时间里,一直没有回音。白杨的心里不禁嘀咕:“不对啊,这几天,微信才发出去,一分钟不到,陈曦就回的。今天咋了?陈曦在干嘛呢?保不准在相亲呢?就她那个俏脸蛋瘦腰身,抢着相亲的人没有一个团也有一个营。”
发微信前,白杨独自开着车,从刚租的民房一路向西,大广场、蓝天酒店、棋阳路、秀山路,然后到了蓝天文体公园。想找碗米线、卷粉、炒饭,可惜时间不凑巧,晚上七点五十一分。由于刚下了一场大雨,快餐店、小吃店全都打了烊。唯独火锅店,人声鼎沸,客源满满。
饿得前心贴后背的白杨实在没有勇气走进火锅店。热气腾腾的屋,汗流成河的脸,那滚烫的生活一眨眼就能把他烧得灰飞烟灭。
无处可去的白杨把车开到了蓝天文体公园,随便找了个停车位,打开左边的车窗,任凭雨点砸进车来。
烟抽到第三支,雨小了许多。
烟抽到第五支,雨有停下来的意思。
烟抽到第八支,雨停了下来。
烟抽到第十二支的时候,三三两两耐不住寂寞的大妈大爷们从四面八方蚂蚁般朝公园涌来。
又抽了一支烟,集聚在一起的大妈大爷们已经摇摆起了水桶腰,伸展开了猴招手。凤凰传奇高亢有力的歌声瞬间在公园上空响起,如过年升空的礼花,溅得水塘里、柳树下、草丛中、拖鞋上全是“月亮之上”的哼哼。就连厕所里撒尿的小伙子都一边尿尿一边扭动着屁股,白花花的便槽就这么被泡泛黄的尿抖落得沧桑成熟斑点成灾。
从出租屋出来的白杨去了一趟烟厂生活区,昨夜的他就住在那里。一是手机充电器忘了拿。二来去跟覃亮亮道个别。
覃亮亮是白杨儿子洋洋的干爹。昨夜白杨被吴雨撵出家门,就打了覃亮亮的电话。电话里的白杨啥都没说,就一句:“没去处了,来你那里住俩月。方便不?”
覃亮亮说:“方便,咋不方便了。要不,住两年?”
挂了电话的白杨最后瞅了一眼七楼家里的灯,就发动车子,去了覃亮亮家。
打开门的覃亮亮见白杨一身的雨水,手里提个旅行包,调侃道:“咋的,写作犯困,雨中散热,你咋会玩了。”
白杨站在门口抖了抖雨水,像只落汤鸡似的进了门。由于全身湿了,怕脏了沙发,只好找个凳子坐下。咳了两声问道:“你们夫妻俩还没办事吧,半途而废的最伤肾了。”
覃亮亮说:“刚打算办的,道具都准备好了。你电话一来,娃就醒了。又要等两个小时。你他妈犯事,我跟着倒霉。”
凳子上的白杨乐了,笑得满脸都是水,边笑边说:“去吧,娃我来带,大纵深、炸碉堡、地道战、火烧赤壁、烈火金钢,尽情的玩。别把骨头折了就行。”
覃亮亮说:“你以为冲锋号行好吹啊,得积攒,丹田之气一泄,还想重来,得过了小周天的。尼妹的,说说,大半夜的,杀人还是放火了,有家不回。”
白杨说:“杀人放火也不能连累你不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白杨眼都垮到了鼻子上,提起来的脚后跟就这么粘在地面儿上,就这旮旯样儿,一看就知道出大事了。白杨不说,覃亮亮也就没再问。
坐下几秒,白杨又去卫生间里抖了抖雨水,覃亮亮从衣柜里拿出崭新的毛巾、牙刷。
白杨调侃道:“大半夜的,腊肠、水果都没拎点就冲到你家来,招人烦了。”
靠在卫生间门框上的覃亮亮说道:“明天去买鲍鱼,省得你心不安。”
白杨甩着为数不多的头发说:“等我成财主的时候,你拿刀刮,随便刮,不碍事。现如今咱瘦的皮包骨,流浪狗都不如,你就积点德。不然行房事老卡壳不好。是吧?”
白杨的故作轻松让覃亮亮心里真不是滋味。
白杨的性格覃亮亮清楚,小事他通常往大里说,大事他通常往小里讲。
白杨遇到事了。
借着壁灯的光,覃亮亮看见了白杨眼里的泪,窜了几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继而就是如春潮般的笑声,但不上岸。覃亮亮心想:“要让一个男人伤成这样,除了爱情这碗毒,砒霜都不能够。这事肯定跟吴雨有关。”
吴雨是白杨的妻。个不高,一米五五,鼻挺嘴小眼睛大,素颜照胜过化了妆的范冰冰。值得一提的是腰,生了孩子七八年,也没见胖过。那腰,跟葫芦娃里的蛇妖似的,忒细。
洗了澡,换了衣服的白杨就去了覃亮亮家阳台。
跟到阳台上的覃亮亮手里捏着一包玉溪烟。
白杨说:“你咋知我了?”
覃亮亮说:“难兄难弟,多少年了。”
吐了一口烟圈的白杨说道:“是啊。多少年了。我调到玉平工作那年是2003年,新单位又没有宿舍,我必须自己租房。调令急、时间紧、任务重,那叫一个火烧眼眉毛啊。多亏了吴雨,短短一天,就在经典咖啡屋后面的民房花了100元租下了20平方米的一个单间。”
覃亮亮说:“吴雨来问房屋的时候我刚好在房间里画画。当时我听见房东问,住的是个啥人?吴雨说,是个写诗的,安静,影响不了别人。房东说,还是个文化人哩。当时我就想,嘿,如今这年头,还有诗人,稀奇了。”
白杨说:“诗人算个屁,除了叽叽歪歪,干不了正事,还是画家好,画一副油画,卖好几千。当时经常见些漂亮的女孩子钻你屋里。把我馋的。”
覃亮亮伸头看了看里屋,说道:“小声点,都是些模特。”
白杨也学覃亮亮伸头看了看里屋,说道:“装,别当我啥都不知道。进去了就不曾开过门。啥模特还通宵达旦的。模到床上去了。”
覃亮亮傻傻地笑笑。
白杨说:“最他妈见不得这笑。迷倒了多少小姑娘,都以为你老实憨厚,殊不知,一肚子坏水。”
吐了两口烟圈。白杨说道:“想起咱俩的相识,说来颇有意思。”
覃亮亮又傻傻地笑了笑。
白杨说道:“当年年轻,吃长饭,天刚抹黑,肚子里就敲锣打鼓翻了天。为了弥补青春期的损失,我偶尔会买点米线卷粉在出租屋里煮了吃,也会焖点洋芋饭提提神,但这样的次数不多吧,一个月也就两三次。是吧?咱做人光明磊落,煮东西都开着门的,不像某些人,大隐隐于市啊,关门闭户的。所以啊,房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敲了我的门,说上个月电费多交了二十元,要加在我的房租里。
白杨问覃亮亮:“你说冤不冤?千古奇冤啊,就我一月两三次的小煮煮,充其量五元钱的电费都顶破了天。”
覃亮亮说:“常在江湖飘,那有不挨刀。”
白杨说:“房东要加电费的第二天深夜,我早已听见你房屋里有动静。咋不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就闻见一阵阵肉香。忙得我,提着裤子追寻。趴在你门缝往里一瞅,乖乖,桌上有酒,锅里有肉。”
覃亮亮说道:“切,吹吧,那有门缝里还能往上瞅的。”
白杨说:“真的,当初那房门缝太大了。平日里我只知道隔壁住了个画家,没想到还是个高人,人家吃肉,电费却算到自己头上来。站起来的我就狠狠砸了门。”说道这里的白杨笑了笑接着说道:“可把你累坏了,劈哩啪啦一阵乱响后,估计也收拾不了,只好大大方方地开了门。”
覃亮亮说:“你真损啊,吃点宵夜都不让人省心。”
白杨说:“那天你去野外写生弄来的几只鸽子味道不错,想想就馋。”说完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覃亮亮去厨房弄了盘花生,两人就着花生米就整起了酒。
覃亮亮说:“当初让你委屈了,本来想喊你一起吃的。怕你嚷嚷开。房东收你电费的时候我就猫在屋里。谁让你高调来着。煮碗米线还房门大开,真要吃点好的。还不在大街上摆长街宴啊。”
白杨说:“不委屈,出来闯江湖,得跟你学的。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窗外的雨依旧稀里哗啦的下个不停。白杨和覃亮亮硬生生把一瓶二锅头整下了肚。
看着空瓶子的覃亮亮说:“我下楼再去整两瓶?”
白杨说:“差不多了。身子也暖和了。快去陪媳妇。进去的时候刷刷牙。不然被扫帚赶出来我可不负责。”
覃亮亮鼓鼓硬邦邦的肌肉,说道:“敢,两扫腿过去。”
话还没说完,听见屋里咳了一声,忙把挺起来的身子矮了下去。边进屋边说:“明天我要去县上出个差,晚上也许不回来。媳妇和娃也要回娘家,孩子闹,领不住,回去多个人搭把手总是好的。冰箱里饭菜都有,你自己随便对付了。”
白杨说:“知道知道,进去陪个不是。噶!”
覃亮亮进了屋,白杨就去了客房。
躺下的白杨一闭眼,这一整天发生的事又像放电影似的在脑海里浮现。
当天是星期天,吴雨休息在家,亲自下厨做了白杨爱吃的麻婆豆腐。当时的白杨刚好把葫田小区的房屋签下,付了一万元定金。回到家里全身酸软的白杨瘫在床上,捂住被子睡早觉。
做好饭菜的吴雨喊了白杨三次,白杨半睁着眼睛说:“你们吃吧,我不饿。”
吴雨说:“吃点吧,你不吃,洋洋也不吃。”
夫妻俩把日子过到这个份上,唯一能触动白杨的也只有洋洋了。
挣扎着爬了起来的白杨走到餐桌前,洋洋已经坐在餐桌旁,望白杨的眸子里充满了不安。
白杨摸着洋洋的头,说道:“吃吧。”
洋洋问白杨:“爸爸,好点没?”
白杨说:“没事,睡一觉,好了。”
该告诉的,吴雨都告诉白杨了。想知道的,白杨也都知道了。要死的话也早死了,能活下来就没事。
白杨的确没事,吃饭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吴雨炒的麻婆豆腐酱味较重,她们老家都爱这味。以往,还有葱、姜、蒜,由于家里不开火,作料啥的都没有。尽管没作料,但白杨还是吃出一股浓郁的吴氏风味,酱水足啊!
整整一碟麻婆豆腐,洋洋没碰一下,吴雨没碰一下,全让白杨吃了,吃得腮帮子鼓鼓,吃得不断的打嗝。
吃过晚饭,吴雨催促着上街换鞋。
昨天下午,吴雨帮白杨选购了一双皮鞋。当时电话里问了白杨,白杨说不用了。但吴雨坚持要买。
当时的吴雨问白杨:“穿多大的码?”
白杨没吭声。
吴雨又问。
白杨说:“三十九就行,四十的也可以。”
结果吴雨选了双四十一码的。
鞋子提回家,吴雨让白杨试穿。
白杨把脚放进去,划船似的。白杨没说啥,把鞋放到了一边。
吴雨说:“明天去换”。
白杨没应声。
坐在餐桌旁的白杨一边打嗝一边看着餐桌上方的水晶灯。
春节后的整整三个月里,白杨胃口都不大好。直到陈曦的出现。
吃着豆腐的白杨并没有想陈曦。
跟吴雨结婚十多年,爱恨纠缠。婚离了两次,白杨都放不下吴雨。
吴雨又何曾放得下白杨。
只是这次不同了,放不下也得放。吴雨有了人。
其实白杨不想去换鞋,白杨想陪洋洋去买几本课外书。前天,儿子说:“同学不借他书了,因为他没书借同学。借书都是需要交换的。”说着说着的儿子就哭了起来。
当时的白杨眼睛嗖的一下就成了老坛酸菜,碍着儿子外婆杨雪在,没敢把泪流出来。抱着儿子的白杨去了阳台,泪哗一下就喷了出来。
课外书的事儿子说了三遍,但上班、看房占据了白杨所有的时间。有时,夜晚八九点,白杨还在看房。中介的女娃子说:“没见过这样的主,大半夜看房,火烧赤壁也没这架势。”说笑归说笑,遇到这样的客户,中介高兴还来不及。
房子看到第八十五套,儿子课外书的事刚好说到第三遍,吴雨的鞋也买回了家。
白杨原本打算带着儿子去买书的,结果吴雨提着鞋上了车。
一路无话,放以前,俩人会相互情感话题。但这个夜晚,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车子开到瓦窑小学门口,白杨的手机铃声响了。白杨看了看,是陈曦的电话,顺手接了。
电话里,陈曦问:“《金银岛》是洋洋自己选的书吗?”
白杨说:“是啊。”
陈曦不信,心里嘀咕:“肯定是白杨自做主张,二年级的孩子,才多大,看得懂吗?”
书的确是洋洋自己选的,但没有注音版。选书的陈曦看见旁边有本《假如给我三天光阴》,就顺手抄了一本,然后对着电话里的白杨说道:“我在书店等你。”
挂了电话的白杨还没反应过来,吴雨就冲白杨吼道:“有本事搬出去啊,有本事搬出去啊。回来干嘛?”
2015年12月27日至今,忍了半年的白杨终于觉得胸口那团火收不住了。吴雨第二次朝他吼的时候,开车的白杨一巴掌扇了过去,车子在道路上左右乱窜。吴雨离开座位朝白杨的脸抓来,白杨一侧身,一脚刹车把车斜停在紫塔山公园门口的斜对面,按住吴雨的头和手。
吴雨拼命的用脚踢门,后座上的洋洋哭了起来。听见洋洋哭声的白杨顿觉天旋地转,按住吴雨头部的手松了开来。吴雨趁机跳下了车,踢了两脚车门。骂骂咧咧地朝紫塔山公园走去。
本打算开车走人的白杨觉得憋屈,把车开到停车场停好的白杨提着鞋子就下了车。
在公园里转悠了半天,终于在公园旁的长凳上找到了吴雨。见她没做傻事,顿觉放心。提着鞋子走到吴雨跟前的白杨放下鞋子说了句:“拿着你的破鞋。”说完转身就走。
白杨才转身,吴雨顺手就把鞋子扔得老远。跳起来尖声骂道:“你个杂种,我俩离婚了。你凭什么打我,我要控告你。你凭什么打我?”
吴雨尖锐的叫声引得公园里散步的几对男女纷纷把目光投向他们。
白杨忙加快脚步,心想:“丢人都丢到公园里来了。”
见白杨不吭声,吴雨提起地上的鞋子,追着骂了过来。追到公园停车场的吴雨拉扯住洋洋的手说道:“下车,跟妈走。”
坐在车上的洋洋不知如何是好。看看白杨又看看吴雨,一动不动。准备发车的白杨对洋洋说道:“去吧,陪陪你妈。”
儿子怯怯的下了车。见母子俩朝家的方向走去,坐在车上的白杨狠狠给了自己两耳光。都忍了半年的,咋还是没能忍住,煽她干嘛,说破鞋干嘛。加上这巴掌,这辈子自己打了吴雨两巴掌了。
白杨的家离紫塔山不远,五六百米的距离,位于城东郊区的半山腰,新开发的一个楼盘。去年刚装修,田园风格小清新。壁画、射灯、书柜、花草,还有那躺在阳台上就可穿透夜空的望远镜。
回到家的白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切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一切的一切又是如此的陌生。
本来白杨打算房子买了,装修下再搬。现在看来,时不待人。
衣柜里,白杨和吴雨的衣服夹杂在一起,看着让人心酸。
衣服还没收拾完,吴雨就回了家。而窗外,却冷不丁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回家的吴雨收拾了几样东西转身就走。
天黑雨浓,女人出门,终究不是个事儿。白杨本想喊的,但吴雨的脾气他知道,一捅就是马蜂窝。左邻右舍,楼上楼下,还不都得伸出脑袋,关心关心。
白杨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他拿出手机写了个短信发给吴雨:“今晚冲动了,对不起。你说得对,该我走的。我收拾收拾衣服去宾馆住。外面冷,你回来领着儿子。保重。”
短信正在发送,估计都没到吴雨手机上,门就开了。挎着包出门的吴雨又折了回来。走到客厅里的吴雨往沙发上一坐,编着腿,拿个苹果自个儿削皮吃。
见吴雨回来,白杨抱了抱洋洋,说道:“你在家里,爸爸去外面住几天。找到房子就来接你。听妈妈的话,要乖乖的。”
洋洋瞪着一双大眼睛,怯怯的点点头。想拉白杨的手,看了看沙发上的吴雨,又把手缩了回去。
亲了亲洋洋的额头,白杨提着包就下了楼。
瓢泼大雨,满世界的风,提着几件换洗衣服的白杨实在想不出该去哪里。
雨水顺着他的发,一滴两滴,然后发疯似的在他身上开沟成河,落地成冰。
站在小区的院子里,七楼的灯光亮着,他亲手栽植的飘香攀爬在防盗栏上,在风雨里左右摇摆,仿佛向他挥手。
飘香后面,站着洋洋。尽管视线模糊,但白杨还是能感受到洋洋那无助的目光。
的确该走了。
当时的白杨想起了两个词:“人到中年、无处藏身。”
伤感归伤感,走就要走得漂亮。
站在小区院子里的白杨张开五个手指,弯曲成一把梳,把淋湿的头发朝脑后抓了抓。没曾想,为数不多软成团泥的发梢竟然打起了结。
白杨苦苦的笑了笑,心想:“发都打结了,难怪劫数多。”
尽管覃亮亮家的床不小,而且也软,但白杨却怎么也睡不着。
床上的白杨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生活一巴掌一巴掌地抽打他的脸。
2015年下半年的时候,吴雨和贾玉的事白杨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但白杨不想去捅破这层窗户纸。白杨不想打破夫妻关系中最重要的两个字:“信任”。
2015年12月27日,夜,月如豆芽,风似弯刀。
把洋洋哄睡的白杨一边洗衣一边拖地一边等吴雨回家。
地板亮了,沙发、茶几、电视柜、书桌、隔柜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白杨又把衣服全都晾在了晒衣架上。做完这些,指针已经走到了二十三点。
吴雨依旧没回来。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白杨又去了阳台,收拾了花草。
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吴雨终于夹着一股夜风打开了归家的门。
迎了过去的白杨说道:“累坏了吧,水烧好了,我去切姜片,泡下脚就不累了。”
吴雨说:“不泡了,累。只想睡。”
白杨说:“这工作干得。洗个澡,就身轻气爽了。”
吴雨没理会白杨,进屋就钻被窝里。
给吴雨温了杯水的白杨发现吴雨的手机响了一声。白杨刚拿起手机,吴雨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一把夺过手机。
本来只想着把手机递给吴雨的白杨说道:“啥情况,打开让我看看。”
吴雨说:“凭啥给你看,凭啥给你看。”
白杨说:“我今天还非看不可了。”
吴雨紧紧的攥着手机,白杨伸手就去抢。吴雨尖声大叫了起来:“我们已经离婚了。”
白杨死死地瞪着吴雨,狠狠地问道:“确定了?”
吴雨说:“确定了。”
白杨就去了客厅,蜷在沙发上。吴雨说得对,他们已经离婚了。
白杨和吴雨离婚是在2011年。当时,白杨公司组织团购期房,房价在两千八百元一平米,比市场价每个平方米便宜了一千元。考虑到居住环境、房屋结构等均优于当时两人购买的房屋。白杨和吴雨商量后决定卖了现房,参加公司组组的团购房。
卖房那段时间,白杨刚好操心着为二哥白柳买房。
白杨的二哥白柳生过一场大病,总感觉脑子里有人说话。三十多岁了还未成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白杨心想,要成家先买房。眼瞅着房价嗖嗖嗖地往上涨,白柳不急,白杨急。
白杨的父亲白天德和母亲孙天瑜跟白杨说过多次,让白杨买房的事多操点心,靠白柳,房子到老都买不成。
本来白杨就想着这事,父母再一说,就觉得迫在眉睫了。为了办这事,白杨问了白柳:“手头有多少钱?”
白柳说:“存款有十六万,公积金有八万多。”
白杨说:“买大房子压力大,小房子,钱够了。”
有多少米就下多大的锅。按照白柳手头的钱,白杨盯上了一套房屋。房屋就在老家杏阳客运站旁,总共六楼,房屋在四楼,面积九十二平米,要价不高,二十六万。小区院子大,交通方便,出门就有超市、菜市场,往上走是医院,右边不远就是县中心。属于繁华地段,又能闹中取静。房东单位团购,急需用钱,价格还可商量。
买房这事,得碰。
碰到了,得快。
摸清情况的白杨觉得可以下手了。打算下手的前一天,白杨的房屋被人看上,出价六十二万买了,而且一次性付款。本来白杨打算跟吴雨一起去为白柳看房。恰好那天吴雨单位有个会,走不开。怕去晚黄花菜凉了的白杨急急忙忙一人回了趟老家。
到了杏阳客运站,见了房东看了房。白柳觉得房屋蛮不错的,白天德和孙天瑜也喜欢。
白杨就跟房东谈价钱。谈价的时候,知道白杨去杏阳为白柳买房,吴雨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来,三令五申道:“姓白的,我可跟你说了,跟我妈借的钱还没还。你要帮你二哥买房我没意见,把我妈的钱还了,把我那份钱拿来,你爱咋整就咋整。”
打个几个电话后,吴雨直接吼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来。你小算盘打得,把我妈的钱套了去帮你二哥买房。你家全家都是金壳虫,说话漂亮,做事缺德。给我滚回来,不回来我跟你没完。”
见白杨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白柳说:“你回去吧,房子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临走的白杨说道:“喊价二十六万,你给个二十四万,对方急,不行就加点,一千一千的加。我先回去。”
白柳说:“放心吧。”
回玉平市的路上,白杨就想起了白柳到玉平住院的那段日子。
白柳脑子里有声音不是一天两天了。随着病情的加重,白柳变得不爱说话,相当怕冷,大热天的都整件冬衣穿在身上。
白柳到玉平市看病的时候,白杨的房屋刚好就在精神康复医院旁。本来医院里安置了病床的。但白杨觉得,住医院里病人之间相互影响,不利于白柳的康复。白杨就跟医生商量,每天都让白柳回家住。
医生说:“回家住也行,你签字吧,出啥事你负责。”
白杨说:“行。”
跟吴雨商量这事的时候,吴雨说:“我能说不行吗?”
住下来的白柳也自觉,医院里输完液的白柳就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把饭做了。
下班的白杨满心欢喜地喊吴雨吃饭。吴雨却总是冷冰冰的,吃上几嘴就放下碗筷。有时候,吴雨宁肯跑去外面吃也不在家端碗。
白杨知道,吴雨嫌白柳木讷,衣服又厚又脏。
冲突终究在某天爆发了。因为一件小事,吴雨和白杨吵了起来,然后吴雨就把矛头转向了白柳,说白杨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叫来家里,整就一难民所。当时白柳刚好治疗得差不多,社交功能明显好转,脑子里也没声音了。
吴雨手指头指着白柳的时候,白柳手脚无措的样子让本来就脑充血的白杨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吴雨发疯似的朝白杨的脸抓去。
两人动手的第二天,白柳就去了医院,再没回来。
想着这些事的白杨就觉得闹心。
赶回玉平的当晚,白杨把银行卡交给吴雨,说道:“离婚吧,卡的密码你知道的。钱都在里面,还了双方父母,剩下的一人一半。”
从杏阳回到玉平第二天,吴雨就和白杨去了便民中心离了婚。
由于缺少了白杨这个主心骨,谈价的白柳做不了决定,第二天,房东以二十五万的价格把房子卖给了别人。
离婚后的白杨和吴雨依旧没分开,依旧睡在了一起。
床上的吴雨说:“我不该怀疑你的。”
白杨说:“是我没处理好,我该把卡放在家里再回老家的。这样就不会生出这么多误会来。”
吴雨的“咱俩离婚了”让客厅里的白杨觉得手足无措。是啊,都离婚了,这几年来两人都是同居,缺少了民政局那张纸,吴雨做啥都是应该的。就算有民政局那张纸,吴雨做了啥,又能咋地?
见白杨在客厅里坐了半天,卧室里的吴雨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的坐着。
吴雨说:“他是我生命中无法绕过的一个人”。说这话的吴雨满脸甜蜜,那种痴呆呆看着水晶灯的表情让白杨痛不欲生。
白杨说:“你们到哪一步了?”
吴雨说:“他拉了我的手。”
白杨说:“你心里有他了。”
吴雨说:“这么多年,你没给过我任何幸福。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白杨问:“那你可以告诉我,没必要偷偷摸摸。我会走的。”
吴雨说:“我不确定。”
白杨说:“明白了,你怕跟了他后还不如跟我在一起。”
吴雨说:“没,我对你还有爱。只是不知道我们哪里出了问题。话谈不到一块儿,回家跟坐牢似的。”
白杨说:“睡在一起了没?”
吴雨说:“没。都是成年人,都明白那样做的后果。”
白杨说:“那你做啥打算?”
吴雨说:“我也不知道。”
白杨说:“那你自己想吧,要过好好的,不过我成全你。财产不用考虑。该是你的,一分不少。儿子别考虑,对方能接受,你喜欢,可以带走。如果觉得阻碍了你们的婚姻,孩子跟我,不要你一分抚养费。”
吴雨淡淡地说了句:“对不起。”
白杨说:“有啥对不起的。拉了手而已,外国人见面都吻脸的。权当礼节性的交际,不碍事。”
床上的白杨想起这些,心烧得碳火似的。
吴雨的礼节性交往不仅仅吻脸那么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天未亮的白杨就起了床。昨夜喝酒的时候,覃亮亮说凌晨六点半就要走的,让白杨自己吃早点。覃亮亮走了,屋里就白杨和覃亮亮媳妇,这得顶多大的压力。
听了一夜雨的白杨提前起的床,刷洗好覃亮亮才伸着懒腰来到客厅。见白杨雄赳赳的坐在沙发上。覃亮亮问道:“咋的,睡不着。”
白杨说:“好睡得很,你两口子晚上闹出人命来俺都没听见。”
覃亮亮瞅了白杨一眼,鼻子里哼出个单音撂客厅里就去刷牙。
白杨对刷牙的覃亮亮说:“今天单位有事,得提前走,就不等你了噶。”说完,提着旅行包就下了楼。
覃亮亮还想说点啥,但满嘴都是沫子,等打整清爽,白杨已经到了楼下。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的覃亮亮冲小区院子里的白杨喊道:“冰箱里有菜,中午自己弄了嘎。”
白杨应道:“别管我,忙你的。”
以往晨起,白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步。绕着小区的水塘,五圈下来就是两千米,痰出汗现,整个人清爽得很。跑完五圈回家的白杨先叫醒洋洋,洗刷好就带着洋洋出门吃早点,然后送校。几年如此,习惯成自然。
现如今一个人在外,起了个大早反而不知该干啥。
车子随便开,离上班时间还早,本来可以去吃早点,但没胃口。盲目过了两个红绿灯的白杨觉得应该去爬爬柴家山。
柴家山在玉平市南片区,本来名不见经传,政府一打造,花草树木一铺垫,摇身一变,成了大款。
早晨的柴家山,静得虫欢鸟沸。下了一夜雨,终是停了。路旁的树叶上,挂着的水珠时不时溅两滴下来。爬山的白杨把指尖朝树叶触了去,顺了两滴水珠含在嘴里,淡淡的,冰冰的。
柴家山新修好的时候,白杨、吴雨陪同吴雨的父亲吴昌勇和母亲杨雪来过一次,当时合影的地方草没现在茂密,如今花艳得戳人。
想起戳人这个词的白杨想起了陈曦。
故事依旧发生在柴家山。当时的陈曦和白杨相亲后第一次散步,陈曦问白杨:“知道为啥叫陈曦吗?”
白杨说:“你父亲姓陈呗。”
陈曦瞅了白杨一眼说道:“还号称大作家,这都不知道,陈曦通晨曦,像初升的太阳,温暖柔和但不刺眼。”
白杨说:“刺倒不刺眼,但扎心。”
陈曦说:“戳你了?”
白杨应道:“戳这个字,力道太大,你咋那么暴力。”
陈曦是白杨遇到过最聊得来的女子。思维灵敏,反应超快,知书达理,还贫得超群。
还没容白杨好好想想陈曦,手机铃声就响了。白杨低头一看,是吴雨。
铃声响了几声,又挂了。
白杨琢磨着是不是孩子出了啥事。就回了电话过去。
接通电话的吴雨说:“刚才拨错了。”
白杨“哦”了一声问道:“孩子起床了没?”
吴雨说:“起了,以往都是你送,今天没适应过来,睡过头了。”
白杨说:“不急,安全第一,送孩子的时候慢点,路滑。”
吴雨说:“好。”
然后就是沉默,白杨就把电话挂了。
来到办公室的白杨还没喘口气,领导就打来电话,省公司要个材料,得赶。
就目前这个状态,材料报表见了就头晕。为了生活,白杨强忍着把反胃拽出来的东西又往嗓子眼里咽了回去。
憋了一天,终于把材料弄好了。快下班的白杨上了58同城、百姓玉平网。前几天疯狂找房子买,现如今疯狂找房子租。生活,真他妈幽默!
昨天定的房子七月一日交房,加上装修打扫,算算还得租两个月。
昨晚被撵出来的时候,知道情况的陈曦觉得内心不安,电话里说道:“家里有个杂物间,收拾收拾能住的。”
白杨回绝了,一个大男人,跑女人家,算啥事。
快下班的时候,陈曦打来电话,说道:“诸葛小区我母亲还有套房,没啥家具,不嫌弃就去住,家具我让母亲送来。”
白杨说:“就俩月,弄得哪吒闹海似的。”
陈曦说:“俩月你不好租。”
白杨说:“咋不好租了,钱的理不是,钱到位了分分钟。再不行住酒店,多大个事,把你能的。”
记录了个租房信息的白杨下班就去看了房。房东很热情,毕竟经济下滑。房间很干净,刚装修不久。十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就一张床,外带一个卫生间。
白杨觉得不错,尽管是民房,但处于城市中心,旁边就是公安小区,安全。
白杨问房东:“多少一个月?”
房东说:“三百,看得上还可以少几十元。网络一月三十元。”
白杨说:“房租三百不贵,少就不用了,把网络费含进去,我只租俩月,如何。”
房东说:“可以。”
白杨说:“那就签合同吧。”
回从前的家里搬被褥的白杨发了个微信给陈曦,说:“房子找到了,三百一个月。”
陈曦回道:“咋那么便宜,又转了一天吧,辛苦了。”
白杨说:“没,半个小时就搞定,你人品这么好,咱跟着沾光。”
陈曦回道:“就你贫。”
打开家门的白杨才发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吴雨和几个闺蜜正在家里吃饭。
几个闺蜜纷纷起来跟白杨打招呼,找碗筷给白杨,吴雨则坐在餐椅上训孩子。
白杨一一谢过,忙进卧室搬被褥。
白杨才进卧室,洋洋就抱着个枕头跟了进来,拉着白杨的手问:“爸爸,给是找到房子了?”
白杨点点头。
洋洋就把他自己睡的小枕头递给白杨,说:“爸爸,你拿这个枕头吧,不伤脖子。”
白杨抱着洋洋亲了亲,说道:“不用了,爸爸天生是个弯脖子,伤不了。”
把被褥送回出租屋的白杨又去了趟超市,洗脸盆、衣架、储物箱、卷纸都买了些,忙完这些的白杨终于觉出饿来。
一路寻吃的,也没个伴,觉得寡味,就到了蓝天文体公园。抽了一包烟,发了条微信给陈曦,说道:““转了一圈,竟然没有吃的。一个人吃火锅,得有多辣!”
等了半天,陈曦依旧没回微信,抽烟的白杨想想日子晃荡成这样,觉得应该写点啥的。借着昏黄的路灯,打开电脑的白杨也没多想,啪啪啪就敲打出白叶楼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