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景文赶了一天的路,到达苏州盘门时天已墨黑。他找一个黄包车夫问了路,他要去的大马路南阳里步行过去至少还需要一个钟头。颜景文拿出颜刘氏准备的干粮啃了几口,提提精神就再次迈开了脚步。
边慧玉给的地址不算难找,大马路位于苏州阊门外繁华的商业区,南阳里在大马路通往胥门方向的西侧。南阳里宽约两米,房子都是沿街而建的两层楼房,一楼刷着白色的墙粉,二楼是木质围挡,上有可向外推开的木窗。边慧玉就住在从大马路进去北边的第三家。
来应门的是个半大小子,十五六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向着风尘仆仆的颜景文望了一望,问道:“你是哪个?”
是苏北阜宁口音,让颜景文倍感亲切,他赶忙说:“我找边慧玉,是在这里住吗?”
那半大小子狐疑地看他,嘴里嘀咕:“边慧玉?”刚要回说没这人,忽然灵光一现:“你是说边三妈?”
颜景文愣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便胡乱点了点头。
那半大小子忙道:“在这里的,进来吧!”
进门是一个昏暗的客堂,右手靠墙摆着一张长条供桌,观世音菩萨面前有一个香炉,还供着些水果。客堂中间是一张八仙桌。另一边有扇门通往其他房间。角落里可能堆着不少杂物,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客堂后面是厨房,亮着灯,好像有人在里面忙活。
半大小子扯着嗓子喊道:“边三妈,有人找你!”
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从楼梯上缓步下来。
颜景文抬头一看,正是边慧玉,穿着月白色斜襟长袍,外罩一件深灰色马甲。
边慧玉见到颜景文,马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加快了脚步,口中说道:“景文,真没想到是你来了!”
边慧玉把颜景文让到八仙桌边坐下,对半大小子道:“维堂,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给颜大叔端些来。”
维堂答应一声走去了厨房。
颜景文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边慧玉看了,也不急着问,笑着说:“上次在吴江遇到时太过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情况。我跟哥哥从家乡出来逃荒,在镇江遇到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一路结伴过来,认了金兰姐妹,我排在第三。在常州时跟哥哥走散,只好跟着认的大姐二姐继续走,后来就到了苏州落脚。我嫁过一个拉黄包车的,三年后得了肺痨过世了,现在有个女儿跟在身边。这里是我二姐家租的房子,收留我和女儿一起住有个照应。”
维堂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一只荷包蛋和数片青菜叶。维堂冲颜景文笑笑,便走去了隔壁房间。
边慧玉张罗颜景文趁热吃面条,颜景文也确实饿了,三下五除二便把面条吃了个净光。
颜景文放下筷子低头沉默半晌。边慧玉见他难以启齿,又接着道:“现在我帮人做做法事,也帮小孩消灾祛病,总算吃穿用度是不愁的,这几年也攒了些积蓄。景文,我们是打小的交情,你要是有难处,我肯定帮你的。”
颜景文很是感动,想想既然来到也没有啥好扭捏的,便把情况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边慧玉。
边慧玉听了,表情放松,宽慰颜景文道:“福生骨头没大伤已是万幸,多谢菩萨保佑。我二姐家男人是帮人做戏会的,明天我跟他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让颜家班的人来搭把手有口饭吃。要是成了,你让嫂子留在那里好好照顾福生,你带班子里其他人先来苏州。”
颜景文原先只想能借些钱渡过难关,没料到还有这样凑巧的事,急切地点头:“好好,慧玉你帮我多说说好话,我们一定卖力,不会躲懒,只要有饭吃就可以!”
边慧玉返身上楼,不一会儿拿了个小白布包下来,塞在颜景文手里:“这里是十块钱,你先带回去给嫂子,让她安心。”
颜景文推辞道:“不要这么多,你们母女俩还要过日子的。”
边慧玉嗔道:“跟我客气什么,过日子的钱我自然会留起来的。”
颜景文叹了口气道:“慧玉,你的性子一点没变,要不是碰到你,我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了。”
边慧玉默默拍了拍颜景文手背,低声道:“我不是赶你,不过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嫂子担心。”
颜景文把白布包小心地揣进怀里,站起身来说道:“是的,我要走了。谢谢你,慧玉!”
边慧玉问道:“你在哪里落脚?一有消息我会让人去通知你。”
颜景文详细说明了地址,微微点头示意告辞。
边慧玉把颜景文送到门口,目送他走出南阳里拐上了大马路。
边慧玉关上门,端起桌上的碗筷走进厨房。厨房里忙着和面的妇人抬起头来:“客人走了?”
边慧玉点点头,边用水洗刷碗筷边道:“是我老家的乡邻,搭草台班子唱淮戏的,这几年运道不好,身体也差,昨天儿子又摔伤了腰,来找我想想办法的。”
妇人听了很是感慨,连连摇头叹息。
边慧玉转身朝她道:“二姐,我想跟俊才哥商量,能不能让我老乡的戏班子来唱几场戏会,他们只要一日三餐就行了。”
妇人爽快应道:“好,明天我和你一同去说。”
边慧玉走过去搂住妇人,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