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常镇迎来难得的晴好天气,金华河上白浪点点,波光粼粼,一直乌篷船缓缓地推开波浪,在河上轻轻荡着。
船上堆满了华服,首饰,一个高贵的美妇人捧着铜镜坐在船头,看着婢女刚刚给她梳的垂云髻,微微一笑:“长生,你说为娘这样子好看吗?”
“好看……”六道呆呆看着她,一片哀愁。
“你就不能笑一笑吗?这一个月来你都陪着为娘,还从来没见你笑过,呵呵……难道对着我这个老太婆让你为难吗。”程立雪的笑声迎风而散,六道无奈,嘴角困难地扬起一个弧度,程立雪笑得更欢,连眼泪都笑出来:“天啊,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休息吗?为何要出席这种宴会?你明知道这对你的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六道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但眼前之人他怎么样都不能对她生气,这段时间他尽量牵就她的脾气,而程立雪也非常听他的话,但是今天,她却像个小姑娘似的要打扮,要穿漂亮衣服,要花船欣赏这湖光山色,六道对她可谓有求必应,在当下的情形,很难才找到一条船,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长生,这应该是我最后一场宴会了,当然要好好打扮一番,叫世上所有人都忘不了我的风采。”她这么骄傲霸气地说道,六道真觉得当初那个将门虎女已然回来。
“可这次不过是赵家的满月宴,你又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娘当然要去看看热闹,听说那个赵家小孙儿生得十分可爱,还听说是个不足七月的孱弱病儿,居然能平安活到现在,谁都会好很奇的不是?”程立雪这是明知故问,让六道心里很不好受:“娘是不是怪我坏了你复仇的计划?”
“娘没有怪你,只是没想到我儿如此厉害,连冥府都判了死期的人都能抢回来,这天下人都闻之变色的鼠疫都能化解,比起你爹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愧是我们华家的好男儿。”程立雪是真心实意赞许,可六道听着心中没半点高兴起伏。
现在的无常镇比鼠疫横行之时更乱更糟糕,商贾出逃,粮食紧缺,盗抢之事不绝,官府在瘟疫时下令封城,毫无作为,百姓多次冲击县衙,衙门现在连个看门的衙役都没有,里面的东西早就被盗贼洗劫一空。金花河上再也没有昔日的繁华景象,四处悲歌,哀鸿遍野。
而捞完最后一笔油水的赵老爷早就携着一家老小到城外的别院去逍遥快活,眼下给小孙儿办满月宴,还给昔日同流合污的相国夫人递上请帖。
“这一次,就由长生陪着娘去好吗?”
“好。”六道不假思索地说道,程立雪微笑着颌首,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膀上,享受着最后一刻的轻松惬意。
而城外,凌珑在一个茶寮里抱着华长空安静地坐着,等着,殊不知有个人突然坐在她对面。一来就大吐苦水:“这个臭老赵,现在都什么世道了,老娘都自顾不暇,去哪儿弄舞姬歌姬给他!”
陶月娘身上穿着粗布荆服,布料太过粗糙扎得她很不舒服,以往镶嵌珠玉的宫扇变成普通的纸扇,扇来的风都觉得有股异味,难怪她一脸怨言。而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早就不是孔武有力的打手,只有覆着面纱的阿花姑娘才会对她不离不弃。
“凌姑娘……不知你可否愿意帮我一把。”陶月娘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凌珑,同样的,华长空一双翡翠般的猫眼紧盯着她们,看得陶月娘心中发慌。看眼凌珑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没注意到她,也没听她说话,只当她不存在似的,她一咬牙,坐得挨近一些,将一锭金子塞进那柔若无骨的手掌中。
哪知道一碰凌珑的手,就感觉冰凉冰冷,寒意直透心底,她连忙撤手,凌珑也惊讶地抬起头来,厉声说道:“别碰我!”
“对不起,凌姑娘,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吗?我知道你本事过人,看在莫相如的份上,帮帮可怜的我们吧。”如今看来,她和阿花都很可怜,尤其是把莫相如都搬了出来,这让凌珑就不能一下子断然拒绝。华长空扭过头看她,猫眼睛的瞳仁缩成针尖一般大,他不开口,全以凡人听不到的灵意跟她交流。
“你难道真要去当舞姬?你知道什么是舞姬吗?以为就跳两下舞那么单纯,她们是要送羊入虎口,狠狠地拒绝她吧,要是让我那醋坛子大哥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你也太高估我了,我怎么可能自己去跳呢?”
凌珑把金子放在桌子上,移到陶月娘面前说:“今晚戌时在这里领人吧。但要记得,子时之后一定要将她们带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明白明白……可为什么要是子时?”陶月娘还想着那些大老爷们会看上几个,拉进房里云雨一番,舞姬最主要的用处就在这里。
“你若不愿意,就此作罢。”
“愿意愿意,子时就子时,总比没有好。”
牛头山下的百姓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山上一所名唤赵氏庄园的大宅此刻灯笼高悬,欢声笑语不断,一片喜庆洋溢。各处商贾乡绅前来道贺,赵老爷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迎接,师爷把没人送来的贺礼高声宣布一次,还让下人记录在名册之中。
乡绅们才跨进大门,脸色顿时大变,往地上吐了口腥沫:“我呸!不过是一个逃命知县孙儿的满月宴,还要如此劳师动众。”
“唉,别说是逃命的,哪怕是逃犯,咱们也要来,谁让他姓赵的和牛头山的寨主拜了把子,咱们日后想有好日子过,也得依仗他。”
“唉……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们只能嘴上发发牢骚,对着赵家人还是要毕恭毕敬,虚与委蛇。
“小公子跟少爷果然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赵老可真有福气。”
“这眉目如此清俊,以后必成大器!”
其实暗地里嘲讽:“根本一点都也不像,那少爷都成这副模样?还有精力干那档子事?说不定是借种生的。”他们猜得并不是没有道理,赵贵祥如今只能躺在软榻上,消瘦虚脱,精神萎靡不振,由着下人抬进抬出,要不是他儿子的满月宴,也不至于要出来丢人现眼。
不过多时,酒宴正式开始,可不是怎么的,小公子一直哭个不停,赵老爷很不满意地瞪着儿媳妇:“真是扫兴!赶紧抱他进去!”
“回老爷,安儿平日里都很乖,今日不知怎么呢,总是哭个不停。”白茹兰还想求他找个大夫来看看,可轮到赵贵祥不耐烦了:“就你最多事,生个儿子都不会带!还不快滚,挡住大爷看表演!”
白茹兰又急又气,捂着脸回到了后院,紧紧抱着儿子哭得稀里糊涂:“孩儿,娘不知道带你来这世上是对还是错……”她一离开,满座的宾客才能放开玩,尤其是那群色迷迷的男人,正盯着款款走进来的一群舞姬。
琵琶声一起,她们犹如精灵般翩然起舞,惹得男人们都在流口水,探出个身体伸出手想偷摸几下,他们不得不夸奖陶月娘调教有方,这群舞娘比以前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好看,跳得舞也比之前的技艺超然,陶姑姑的货果真都是色艺双绝,名不虚传。
程立雪是上宾,做的位置也是最好的,这大厅一览无遗,身边的六道本来只顾着喝酒,可在这群舞姬进来之后,他却看得定了神,连酒杯都忘记搁下。程立雪把他的窘态全看在眼里,轻笑道:“你看,这世上的漂亮女子还是很多的,只要你喜欢,娘帮你娶上十个八个都行。”
“不,这些人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六道很少注意别的女子,可是这些人身上有股特别的木叶气息,而脸上嵌有一双相同的眼睛,这双眼睛奇大,却如石头般无神又无气。
“哪里不对劲了?嗯,是有几分那女鬼的娇媚。”程立雪玩笑地道。六道一听,杯子都拿不稳,掉到了桌台上,
“不过半天没见,你就失魂落魄的,那女鬼到底勾了你几成魂魄?”
“娘,你不必处处针对她,她的鬼气对我不会有损,只有增益。”
“这可能只是你的错觉,就像那个嗑五石散的赵家少爷。”程立雪指着赵贵祥道:“开始的时候肯定精神爽朗,燥热亢奋,可之后呢……就成这副样子,娘可真为你担心啊。”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要死也不会死得那么窝囊!”
舞姬跳了半晌,一个仆人发疯似的跑进来,把舞姬们都撞开来,他趴在地上哭诉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山贼闯到了后院,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什么?山……山贼?怎么可能,我和牛老大都结拜了啊。”远处传来的尖叫声震醒了还在梦中的赵老爷,堂下一片沸腾。
“真来了!”
“山贼的话他也信?”
“牛头山的山贼出了名的凶残成性,惨了惨了……”
赵老爷吓得浑身颤抖,其他宾客连滚带爬的逃出门去,可这时候戴着牛头面具的山贼已经在门口守候,只要有一个人出来,即手起刀落,把脑袋砍了下来。
六道想护着程立雪乘隙逃出去,可转过头才发现程立雪已在混乱中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