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胡雪岩接待安德海的这几天,郭庆春在哈同夫妇家中与哈姆特又进行了几次谈判,郭庆春出示了上海道的保押,哈姆特过目之后并没有跟郭庆春详细计较,反而如获至宝地讲保押收了起来,说道:“很好,郭先生,你们东家是最精明的商人,跟他做生意总是愉快的。郭先生本身也是皇室贵族,在朝廷之中也有各种关系。我就全权把你当作大清朝的代表了。”
郭庆春有些兴奋,没想到哈姆特下定下定之后这样好说话,他赶忙说道:“哈姆特先生能这样认为真是再好不过了。另外东家已经与西征军那边联系过了,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此次西征耗时长久,不是一两年就能够解决。而户部财政十分困难,以后西征军费可能全都要靠借款来解决。”
哈姆特此时也露出了商人本性,眼睛放光,问道:“那究竟是多少?”
郭庆春说道:“这目前还是一个秘密,不过我估计不会低于一千万两,甚至是一千五百万两也说不准。”
哈姆特闻言连连点头,显然对这门生意更加有兴趣了。
郭庆春这个时候从自己的皮包中取出一份早已经和胡雪岩商定好的“合约书”,递给了哈姆特。哈姆特拿过这合约书之后,十分的慎重,逐条逐条往过细读。整体看完之后,哈姆特摇了摇头,说道:“郭先生本身也是管着钱庄的,这贷款合同作得十分细致,但是有两个问题恐怕不对吧?”
“哪一条?”
“初次贷款的总数为三百万两,第一期交付一百五十万两,在一个月内付清,其余的在三个月内交付。这个完全没有问题,即便是提前一些时日,我们大三元也还能出得起。但是这偿还期限为什么是十年?这太长了,贷款可从没有这么长的贷款期限!”
郭庆春早有准备,说道:“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哈姆特先生,关于这场战争,我们已经做了长期作战的准备,计划时间是十年。所以贷款的最后归还日期为第十年。以后再有贷款也都拟期在第十年归还。十年之中我们安排了六次还款时间,我们会严格遵守,这个还请您一定放心。”
哈姆特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说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如果后续还有贷款,这个还款日期确实也可以。我信得过胡老板,这条也就不说了。但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次贷款多少钱利息你们并没有说清楚啊。”
郭庆春笑道:“那是有意不写清楚,哈姆特先生,利息中有一部分是你的回扣,这笔帐不能放到账面上,你说是吧?”
哈姆特先生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放到最后再说,现在讨论的问题是贷款利息,这个一定要说清楚才行。”
郭庆春说道:“哈姆特先生,您是借贷方,不知道您觉得多少钱利息合适呢?”
“我要二成五的利息。”要是胡雪岩在这里,哈姆特或许会顾忌以往的情面少要一些,但是对于郭庆春,哈姆特一直觉得对方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在经营生意上还不能跟自己相提并论,所以一开口便是比高利贷还要高的利息。
郭庆春听了立马失态地大叫道:“这不是驴打滚吗?”
哈姆特看到郭庆春这幅样子,笑了笑说道:“郭先生稍安勿躁,我们是在谈生意,您他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再谈。”
郭庆春这次啊稍微松了口气,说道:“我们东家的意思是,顶多只有百分之八的年息。”
“这不可能。你看,你们急着用钱,我便帮了你们一把。你们暂时没钱,说是延期十年,我也答应了你们。我答应了你们这么多,利息上自然要多吃一些。”
最后两个人你来我往,郭庆春也不是刚做生意,把利息拉在了百分之十五的点上。
不几日,大三元的贷款便已经发放下来,接待安德海的胡雪岩也极为兴奋。
……
安德海在上海紧紧逗留了三天,但是三天内上海道的官员从道台郭庆春到各地县令全都争着抢着来拜访安德海,安德海也从中收了不少的贿赂。
第三天的时候,安德海便动身要前往山东德州老家。胡雪岩知道他有心衣锦还乡,便没有阻拦。而且正好他自己也要动身前往山东催促西征军协饷,便提出一起上路。
一行人不到十日,便已经到了山东境内。谁知道一进入山东境内,胡雪岩差点惹上了杀头之祸。
原来那恭亲王早就已经对安德海恨之入骨,早有心思将之铲除。安德海出京城的时候还比较低调,但是一回到山东境内,立马招摇过市,沿路各种收受贿赂,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八月一日,恭亲王收到安德海已经到了山东的消息之后,立马就知道机会来了,当即给山东巡抚丁宝桢写了一封密信,要丁宝桢直接讲安德海捉拿归案,就地斩首。
有鉴于明朝太监专权祸国的历史教训,清朝对内廷太监的管理一直异常严格,坚决防止太监干预朝政。开国之初,顺治帝就于顺治十年(1653)颁布上谕,对太监管理做出了规定:
一、非经差遣,不许擅出皇城;
二、职司之外,不许干涉一事;
三、不许招引外人;
四、不许交接外官;
五、不许使弟侄亲戚暗相交接;
六、不许假弟侄名色置买田产,从而把持官府,扰害民人。
两年后,顺治帝又命工部将严禁太监干政的上谕铸成铁牌立于宫内交泰殿门前,以示警戒。这道上谕后来成为清朝皇室的祖宗家法,但凡有太监触犯,多会被处以极刑。同时《钦定宫中现行则例》还规定:太监级不过四品,非奉差遣,不许擅自出皇城,违者杀无赦。安德海当时只是六品蓝翎太监,仗着慈禧太后的宠爱,在未知会任何官方衙门的情况下,便违反祖制、擅出宫禁,已经是犯了大罪。
安德海虽号称钦差,却并未携带任何公文,一路又过于威风张扬,因此在途经山东德州境内时,德州知州赵新对此颇感费解:既是钦差过境却为何未接到“明降谕旨”并部文传知(按例清朝派遣大臣出京,军机处外发公文,沿途地方官员按礼迎送)仆役下船购买物品也未出示“传牌勘合”(清朝奉命出京兵员由兵部签发身份证件,途经各地,不需花钱买东西,可凭证取得地方官府供应的物资)。为谨慎起见,赵新立即将此事上报巡抚丁宝桢。
早在杨乃武一案上,丁宝桢就知道这安德海没少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坏话,此时又收到了恭亲王的密信,早有心将这个宦官处死。此时收到了赵信的密信,当即痛陈安德海种种“震骇地方”的不法行径,并申诉了自己职守地方,“不得不截拿审办,以昭慎重”的充分理由:
一、清朝二百余年不准宦官与外人交接,“亦未有差派太监赴各省之事况”;
二、龙袍系御用之衣,自有织造谨制,不用太监远涉糜费,且皇太后、皇上崇尚节俭,断不须太监出外采办,即使实有其事,亦必有明降谕旨并部文传知;
三、太监往返照例应有传牌勘合,绝不能听其任意游兴,漫无稽考;
四、龙凤旗帜系御用禁物,若果系内廷供使的太监,自知礼法,何敢违制妄用;
五、出差携带女优,尤属不成体制。
告示张贴出去之后,丁宝桢当即下令捉拿安德海。
大祸临头而安德海尚不自知,依旧优哉游哉地在在泰安县吃席。当地知县收到上令之后,立马触动全部衙役,在酒楼之中将安德海抓获,与其随从陈玉祥等三人随即被先行押往济南,由丁宝桢亲自审讯。
八月六日,丁宝桢接到由军机处寄发的密谕,内称:“该太监擅离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若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宫禁而儆效尤。著丁宝桢迅速派委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著曾国藩饬属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著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
八月七日,丁宝桢亲自查验确实后,遵旨将安德海就地正法于济南,此日距安德海被抓不过五天。
收到消息之后,胡雪岩除了一身的冷汗,幸亏在济南的时候他就与安德海分别,要是这丁宝桢提早下手,按照“其随从人员等有迹近匪类者,并著严拿分别惩办”的命令,直接指的就是自己这个在江湖上被称作叔爷的。
胡雪岩不知道这是丁宝桢随口一说,还是记恨自己在杨乃武一案之中与他作对故意这么做。闻讯之后胡雪岩也顾不得催促协饷了,直接将身返回到了上海境内。
而皇宫之中慈禧太后闻得此消息,正在寿安宫中与慈安太后闲谈,听到恭亲王汇报说丁宝桢将安德海给杀死了,她心中一震。倒也不是多么担心安德海的生死,而是觉得那丁宝桢太无视自己的面子了。而恭亲王回奏的消息却对丁宝桢多处维护,这显然是对自己有意见的表现。当下慈禧太后就伸手指着恭亲王,说道:“老六,你……”
话没有说完,慈安太后便淡淡说道:“老六做得很好。太监不得出宫是祖训,妹妹,这安德海平日里被你惯坏了,怎么连这规矩都不懂?”
慈安太后向来缄默,对于各种事物总是由着慈禧来处理。但是她不喜欢出风头,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没有权威。慈禧太后在宫廷之中,唯一忌惮的就是慈安太后了。即便咸丰帝已经死了十多年,她还是不知道当初先帝留下来的遗诏究竟是什么内容。
闻言慈禧太后赶忙收回手指,脸色一变,笑着对恭亲王说道:“对对,姐姐说的是。老六你做得对,那丁宝桢也是真有本事。”
恭亲王本来想着慈禧太后可能会为难自己,甚至想办法把自己剔出军机处,没想到慈安太后这个时候竟然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当下心头大喜。又看到慈禧一脸的憋屈,心中隐隐有些快意。
……
这安德海之死,是与杨乃武小白菜冤案并列的清末四大奇案之一,当时各地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拍手称快。胡雪岩匆忙赶回上海之后,便发现《申报》已经把这件事情报道出来了。当下心中更是警惕起来,也不敢再去其他省份催促协饷,只是给左宗棠去了一封信,说明各省协饷调动实在困难,只有洋债勉强借出云云。
直到月余之后这消息渐渐平复,而从无人来过问胡雪岩与安德海之间的关系,胡雪岩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