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密的办公室出来,肖刚疾步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发动汽车,身下的轿车怒吼着冲上公路,向着海福监狱本部的方向疾驶而去。
在李密的办公室里,卜慌接到的是贾青的妻子杨丽打来的。电话里,这个平时说话声音就大的女人从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震得肖刚的耳朵一阵刺痛:“肖刚,你在哪里寻欢作乐呢?你老婆突发阑尾炎正在医院抢救呢,你赶快给我死回来!”
没等肖刚说话,杨丽就挂断了电话。
双手握着方向盘开车,肖刚的心里却像着了火。用心急如焚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为过。
肖刚与妻子李丽和海福监狱大多数与他们年龄相仿的民警一样,都属于海福监狱的“警二代”。他们大多没有多么高深的文化,更没有受过高等教育,有的只是读完了高中甚至初中刚刚毕业便顶替父辈穿上了警服,成为了驻守在这大西北茫茫的戈壁滩上,以四面高墙的监狱为家,与监狱的服刑人员为伍的监狱人民警察。
后来,随着司法体制的改革,作为监狱主管部门的司法部开始着眼长远,从提高监狱民警文化素质入手整顿监狱民警队伍,不但采取“引进来”的措施,从全国各大专院校吸收大中专毕业生加入监狱民警队伍,而且采取“送出去”的措施,把像肖刚、李丽这样的监狱民警子弟送到大专院校深造。而肖刚和李丽就是这项政策的第一批受益者——在高中毕业的那一年,肖刚、李丽、贾青等人被刚刚成立的绿城省司法警官学校录取,成了海福监狱第一批监狱管理专业的专科生。
也就是在那一年,肖刚和李丽开始恋爱并最终成为了夫妻。
直到现在,只要一说起两个人的恋爱经过和从恋爱到步入婚姻殿堂的曲折经历肖刚都会唏嘘不已。有时闲着没事和儿子聊天,一提起他和妻子的恋爱经过,肖刚都会夸张的瞪大眼睛对儿子说:“儿子啊,当初如果不是老子足智多谋、穷追不舍,你小子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儿子呢!”
肖刚和李丽虽然都是来自海福监狱子弟学校,但由于不在一个班级上学,所以,两个人虽然互知姓名,但关系并不多么要好。只是到了省司法警官学校以后,两个人分在一个班上才彼此熟悉起来。日久天长,两个年轻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从进入司法警官学校的第二个月开始到三年学习结束毕业的那一天,两个人的恋情不断升温,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是,在拿上毕业证,回到海福监狱报道上班之后,当肖刚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李丽家“提亲”的时候,却被现在的岳父大人当头棒喝,差一点“爱丧黄泉”。
李丽的父亲是一名老狱警,从海福监狱刚刚成立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扔下手中的锄头,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转身变成了身穿警服的监狱民警。四十多年的监狱民警经历让他深知这项工作的不易,所以,在肖刚舔着笑脸,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起,特别是在知道了肖刚的来意之后,老人家的脸色马上“晴转多云”,冲着肖刚直摇头。
“我只有一个闺女,她就是我的掌上明珠,是我们老两口的寄托。所以,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把她嫁给监狱民警的,你小子就死了这个心吧!”见肖刚赖着不走,老人家苦着脸一口回绝了肖刚的请求。
“叔叔,您这样说话就不对了。您和我的父亲一样,也是监狱人民警察,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四十多年,把大半辈子的青春交给了监狱。可现在你却反过来说起了监狱的不是,这是为什么呢?”年轻气盛的肖刚不顾李丽制止的眼色,毫不客气的对着老人家问道。
“你说对了。正是因为我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了这么多年,对这份工作的辛苦有了深切的体会才不愿意让我的闺女嫁给监狱人民警察的。怎么了?小子,你是说我的思想觉悟低是不是?”见肖刚毫不示弱,老人家“抬杠”的兴致大发,冲着肖刚说道。
听完老人家的话,肖刚甩开李丽紧紧拽住他胳膊的手,把李丽狠狠踩住他的脚扒拉到一边,然后微笑着说道:“叔,您是老革命,老前辈,我怎么能说您思想觉悟低呢?我和李丽感情深厚,在学校的时候我们谈了整整三年。现在你不愿意让她嫁给我的唯一理由就是我们是一名监狱人民警察。那么您能说出她为什么不能嫁给监狱人民警察的理由吗?老人家。您就是让我死也要给我一个死的理由吧?”肖刚放下脸上的笑容,额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老人家。
这时候,坐在肖刚身旁的李丽实在忍不住了,用手狠狠的掐了一下肖刚。肖刚回头看看李丽,知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心想,如果照此谈下去,自己和李丽的婚事肯定告吹!想到这里,肖刚赶紧凑到老人家面前,掏出早就准备好了的“中华”牌香烟递到老人家面前。
老人看都没看,接过肖刚递过来的香烟撂到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肖刚说道:“小子,你口口声声说爱李丽,一定会给她最幸福的生活,你的话能够兑现吗?”
“能,绝对能,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和性命担保,我是爱李丽的,一定会给她最幸福的生活!”听老人这么说,肖刚的心里有点高兴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是监狱人民警察,你父亲也是监狱人民警察,可以说,你是在一个警察世家中长大的。既然如此,你小子也敢说出这样的话,还对着我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你害臊不害臊啊?”看着肖刚急的瞪大了眼珠子的样子,老人家竟禁不住笑了起来。
“监狱人民警察怎么了?他们就不能给自己的女人最幸福的生活吗?”看着哈哈大笑的老人,肖刚不解的问道。
“你知不知道,在所有的国家公务员当中,监狱人民警察的工资是最低的?你父亲和我一样都是退了休的人,我们这些干了一辈子监狱民警的人竟然没有派出所一个年轻民警的工资高,这个情况你知不知道?”看着肖刚愁眉不展的样子,老人耐心的说道。
“知,知,知道啊……”
“你一个月就挣这么点工资,怎么能给我闺女最幸福的生活?”见肖刚坑坑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老人穷追不舍。
“爸,我不是贪图钱财的女孩子,不奢望大富大贵的生活,只要能吃饱饭,穿暖衣,两个人恩恩爱爱一辈子就好!”这时,坐在一旁的李丽赶紧插话说道。
老人转过头来看看李丽,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再看看肖刚:“小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肖刚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吧,既然你们这样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作为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在物质上给自己的女人幸福,那么就应该让她在精神上感到快乐。精神上的快乐不需要钱,需要的是真心,是时间,臭小子,你有吗?”老人用挑衅的眼光看看肖刚,不屑的问道。
“这,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没有太多的金钱,但我有的是时间。现在社会上流行着一句话,叫做‘最深情的爱恋就是最长情的陪伴’。叔叔,您放心好了,只要我们结了婚……”
“快拉倒吧!”没等肖刚把话说完,老人就粗暴的挥了挥手,打断了肖刚的话:“干监狱民警这一行,首先要做的就是要牺牲两种东西,一是经济,因为微薄的工资只能让你吃饱肚子,指望着干狱警这一行去发财是不可能的事情;第二就是时间。一旦做了狱警,你就没有了节假日,没有了自己的业余爱好,家就成了你时不时住上一晚上的旅馆。逢年过节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吧?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狱警最紧张、最繁忙的时候,因为在这个时候正是罪犯思想最不稳定的时候,你要值班,要巡逻,要找思想出现变化的罪犯谈心谈话,你哪还有时间陪老婆?还说什么‘最深情的爱恋就是最长情的陪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脸红吗?你都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在你二十多年的成长过程中,你父亲陪了你多长时间?他送你上过学吗?给你辅导过作业吗?带你出去玩过吗?他连你都陪伴不了,又从哪里拿时间陪你的妈妈?你想想看,在物质上你不能给你心爱的女人太多的金钱,在精神上不能满足你心爱的女人的寄托。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和你心爱的女人结婚成家,这是不是一种自私?”
说完上述话,老人家拿起肖刚给他的香烟含在嘴里。
肖刚见状,赶紧拿出打火机为老人家点上香烟,然后,坐回到椅子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还有就是你的人身安全问题。”见肖刚无话可说的低下了头,老人一边抽烟一边继续说道:“监狱民警是目前社会上最危险的职业之一,因为你要朝夕相处、天天打交道的都是些心狠手辣、目无法纪、做事情不计后果的罪犯。你回去问问你父亲,从他做狱警到现在,有多少狱警在平息罪犯群殴、追捕逃犯的过程中受伤乃至丢掉生命,从此而成为烈士?你小子想想看,一旦你出了事情,我的女儿怎么办?年纪轻轻的就让他守活寡吗?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你的良心何安?”
“爸爸,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你做狱警几十年,也没有见你出什么事情啊,为什么一轮到我们就不行了呢?你是狱警,我妈妈是狱警,肖刚的父母同样是狱警,现在你们不都还好好的吗?哪有你说的那么危险?我不管,无论你今天说什么,我一定是会跟肖刚结婚的。如果你坚决反对,大不了监狱民警这工作我们不干了,我们私奔出去打工去,让你从此见不到我!”见肖刚被父亲说的哑口无言,坐在一旁的李丽不干了,对着父亲发起狠来。
老人看看李丽,无奈的摇摇头:“丫头,你会后悔的!”说完,老人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子。
“李丽,你后悔了吗?”手里握着方向盘,肖刚情不自禁的笑了笑。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老岳父也在前几年辞世而去,但一想到这句话,肖刚总是为老人家的“高瞻远瞩”佩服不已。
后来,经过肖刚和李丽坚定不移的“斗争”,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结了婚,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儿子。但从结婚的那一天起,肖刚就成了妻子嘴里常说的那个“没有坟的鬼”,家,也成了老岳父意料当中的“旅店”。
被分配到海福监狱之后,李丽去了海福监狱的子弟学校,工作单位就在监狱本部;而肖刚则被分配到离监狱本部最远的十一监区,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休息时间也只有两天,逢年过节更是紧张的不行,吃住都在监狱,扔下李丽一个人在家。这对于刚刚新婚的一对年轻人来讲是十分痛苦的。为此,李丽没有少跟肖刚吵架。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肖刚的职务在不断的升迁,工作单位更是没有长期的固定。入监教育监区,三监区,刚刚三十多岁的肖刚几乎在海福监狱十几个监区呆了个遍。这个时候,家和妻子几乎在肖刚的心里没有了概念,工作上的忙碌和思想上紧绷着的那根弦让他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监狱,放在了那些服刑人员身上。
李丽到现在还记得,在她生儿子的时候,肖刚正在出差追捕逃犯,是在公公、婆婆和邻居的帮助下才被送到了医院,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儿子。在肖刚完成任务、带着一身的疲惫赶到家的时候,李丽正在饭店里为儿子办满月酒。晚上,已经近两个月没有在一起的夫妻二人不但没有“干柴烈火”,反而大吵了一架。李丽甚至抱着儿子回了娘家,一个月都没有搬回来。那一次,两个人差一点离婚。
“唉,老婆,真的对不起了,谁让你当初不听你爸爸的话,嫁给我这个狱警呢?”想到这里,肖刚苦笑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然后用脚狠狠的踩了一下油门,身下的轿车就像离弦的箭,向着监狱医院方向“窜”去。
当肖刚风风火火推开病房的门的时候,妻子李丽正在跟贾青的妻子杨丽聊天。
见肖刚进来,杨丽站起身来看看肖刚说道:“哎吆,肖大主任,你来了呀?这天都快亮了,您不在监狱陪您那些像兄弟似的罪犯,跑到这个到处都是来苏水味的医院干什么来了?”
肖刚冲着杨丽笑了笑,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然后走到床头握住李丽的手:“怎么了老婆,为什么会得阑尾炎这种病呢?现在没事了吧?”
李丽拍拍肖刚的手,笑了笑:“瞧你这话说的,得什么病还由得了我呀?不过没事了,多亏了杨丽姐,及时把我送到了医院,要不然,你可能真的见不到你老婆了!”
“我说肖刚,你们这些当狱警的男人们真的有这么忙吗?在下边监区的时候,因为离家远,工作忙,顾不上家,没有时间陪我们也就行了。可你现在调到了监狱机关,工作却比原来还忙,你们一天天的在忙什么呢?”见李丽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亲热的和肖刚说着什么,杨丽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她一边给肖刚倒水,一边埋怨着。
“谢谢杨姐,谢谢杨姐,你老人家辛苦了!”接过杨丽递过来的水杯,肖刚笑着跟杨丽开着玩笑。
“谢谢就算了,只要你不要把我们家贾青带成你这个样子就行了。自从跟你搭档到了那个什么矫治中心,我家老贾就像得了神经病一样,天天下监区找犯人谈话,回来就埋头看书,我和女儿在他眼里就像空气一样。照这样发展下去,我的‘下场’比李丽好不到哪里去!”李丽冲着肖刚撇撇嘴,依然不依不饶。
肖刚握着妻子的手,笑呵呵的看着杨丽,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里,快把李丽交给杨丽,我们赶紧去入监教育监区,那个李路出事了!”正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开,贾青一头汗水的冲了进来,拉着肖刚就往外走。
“站住,这又怎么了?老婆躺在病床上,刚回来没有几分钟就走啊?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是世界大战爆发了?”被突然而至的贾青吓了一跳的李丽跳起身来拦住肖刚,冲着贾青吼叫道。
“你一个娘们家管男人的事情干什么?躲一边去,好好照顾李丽。肖刚,我们走!”贾青把妻子往旁边一扒拉,拉着肖刚就往外走。
“老贾,怎么了?李路出什么事情了?”看着贾青着急上火的样子,肖刚赶紧问道。
“李路这小子趁着看守他的狱警不注意企图自杀,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小片玻璃渣子割了自己的动脉,现在正在往县医院送呢!”贾青看着肖刚,着急的说道。
“啊?”听完贾青的话,肖刚惊讶的合不拢嘴。然后,连个招呼都没有跟妻子打,转身跑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