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胡雪岩曾经当过电报局特使,与美国电报商人又有关系,在这三年间,胡雪岩早已经建立其了从北京到上海再到杭州的电报网络。所以胡雪岩这些年也才能够安心待在杭州。并不是他不再过问自己的生意,而是他完全可以带在杭州,就遥控指挥各地的生意。
京都同意复审的消息出来以后,杨昌浚不知道,胡雪岩便已经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收到答案之后,胡雪岩再一次去了大牢。他知道,这件事情到这里,基本上可以划上句号了。既然慈禧太后亲自过问,那么杨昌浚铁定是要被拿下了。
到了大牢之后,胡雪岩先是去看了杨乃武。
整整半年时间,杨菊珍上访北京到现在也没有消息。杨乃武一个人在牢房中,等得十分焦急,看到胡雪岩,杨乃武十分激动,连忙问道:“胡大人,事情终于有结果了吗?”
胡雪岩点了点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
杨乃武一愣,怎么还会有两个消息呢?他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姐姐上访成功了,太后批复,决定把你提至京都,三堂会审。这一次,你肯定是要翻案了。”
“那,那坏消息呢?”
“你姐姐去世了,遗体估计还有十天就到杭州了。”胡雪岩淡淡的说道,脸上不见悲喜。
杨乃武一头磕在了牢房上,眼泪不知觉先流了下来。
“她怎么死的?”
“滚钉板之后虽然及时医治,但是伤势太重,血流不止,没三天就去世了。”
“啊!”杨乃武仰天长叹,继而毫无男子汉气概,头顺着木桩滑落到地上,戚戚艾艾地哭了起来,哭得痛彻心扉。
……
胡雪岩转而又去见了小白菜。见到小白菜的时候,胡雪岩先是一笑,然后说道:“好久不见啊。”
“是呢,胡大哥你又一年多没有来看过我了。”小白菜淡淡说道。
“你的案子就要被平反了。”
小白菜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要不然你不会笑着跟我说。”
小白菜表现的十分平静,笑容颇有一种风暴之后的雪莲花的姿态。
……
京城来了消息以后,杨昌浚派候补知县袁来保做押解委员。刘锡同也是一道去的,刘此时名义上是说赴京督验尸骨,但已是一个待罪备讯的官员,在路上还是威风十足,仆从轿马随侍左右,还随带一名刑名师爷同去。解差都如狼似虎,沿途不许犯人证人说话,夜间睡觉,枷锁手铐亦不宽松。随去的师爷途中威吓秀姑不准翻供,秀姑只是一笑了之,并不多说话。
京都这次也是准备充分,除了杨乃武、毕秀姑以及葛品连的母亲葛氏,还连带责令把爱仁堂药铺店伙杨小桥,钱宝生的母亲钱姚氏都一并押解到京城。与对待杨乃武和毕秀姑不同,官差们对待钱包通相关的人十分优待,钱包通母亲姚氏更是常和差人在一道吃饭。刘锡同还想着笼络他们两个为自己说话,殊不知京都志宏还有一个何氏已经招供,签字画押,等待他的不会是好结果。
杨乃武身上受刑的创伤,沿途曾给予诊治,尤其是膝盖处跪烧红铜板留下的灼伤,着实费了刘锡同不少力气。这样做,也就是为了要消灭严刑逼供的证据。
葛品连的尸棺被装在船上,一并运送到京城,每到一个州县,都要加贴一张封条,有两个差人看守。以后传说尸骨已经掉换过,没有这回事。当时天津闹过教案不久,路上交通不便,一个多月才到北京。到北京后,犯人、证人都被关进刑部大牢。
到北京没有几天,刑部就举行大审,又叫三法司会审。头一天大审,刑部两个尚书到堂,都察院也有人参加会审,两边陪审的、观审的,有不少侍郎、御史。观审的以江浙和两湖的在京官员为多。夏同善、张家骧那天也到了。虽说是御审,可是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并没有出面。
坐在上面发话讯问的,一个是刑部浙江清吏司郎中刚毅,另一个是都察院刑科主事。两个主审官刑部尚书桑春荣、皂保最后到。落座时,犯人都已带进,差人喊堂示威。问官问了姓名以后,就叫杨乃武把如何与葛毕氏通奸,如何设谋毒死葛品连,从实招供。
此时已然到了京都,看到再做的官府无一不是二品以上大员,杨乃武心中底气也很足,把案子发生经过,从头到尾,详细削辩,禀明自己既未与葛毕氏通奸,更无合谋毒死葛毕氏亲夫之事,而以前在府在省,都是畏刑诬服,死实不甘。随后问询毕秀姑,毕秀姑也从实交代,并无一点隐瞒。只是在陈述只是,毕秀姑并无杨乃武一般的愤慨激昂,即便是陈述刘海升奸污她那一段,也仿佛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在讲别人的故事,让在座各个官员听着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第一天问了两个主犯就结束了。第二天、第三天审问尸亲及证人。中间又停了几天,最后是提全案犯人见证大堂质讯。门丁沈彩泉,仵作沈祥,爱仁堂药铺伙计杨小桥,这一次都供出了真情。
刘锡同此时看到如此大的阵仗,也不敢多言,更不敢乱耍花招,只是乖乖跪在一边。不过直到此时,他也还是官员装束,不像个犯人。
杨小桥供称并不知有卖砒情事,药铺进货簿上从来也没有进过砒霜。钱包通的母亲供亦如之。仵作沈祥供称,验尸的银针没有用皂角水擦洗过,只见口鼻血水流入两耳,就在尸格上填了七窍流血。曾与门丁沈彩泉争执,一说砒毒,一说烟毒,尸单上就含糊注了个服毒。
门丁沈彩泉供出了陈竹山在门房劝钱包通出具卖砒甘结的经过。当门丁、仵作供出以上情事时,刘锡同站起来掳袖掀须扑到两个人的前面举拳殴打二人,骂他们信口胡说。问官大声叱止,他还不听,两个差役硬把他拉到原地跪下。当问官讯问刘锡同,录他的口供时,他又咆哮起来,说他是奉旨来京督验,并不是来受审的,反责问官糊涂,不应把他当犯人看待。
当问官问他银针并未擦洗,为什么上详时说银针已用皂角水擦洗过?为什么不叫钱包通与主犯对质,却叫陈竹山、章纶香劝诱钱宝生出具书面甘结?为什么将沈喻氏原供口鼻流血改为七窍流血?刘锡同均瞠目不答。
刑部大审以后,一八七六年,也就是光绪二年十二月初九日,刑部尚书桑春荣带领刑部堂官六人,司官八人,仵作、差役四十余人,带同全部人犯见证,到海会寺开棺验尸。开棺以前,先叫刘锡同认明原棺无误,即由刑部仵作开棺。司官先验,堂官再验,验得原尸牙齿及喉骨皆呈黄白色,四围仵作皆说无毒。
再叫余杭原验仵作沈祥复验,问他有毒无毒,沈祥低头不语。又叫刘锡同去看有毒无毒,刘锡同至此气焰始落,面色惨白,全身发抖。
验尸时,寺内寺外看的人很多。《申报》的法国记者也在场,他看到木笼里两个穿红衣的犯人,跑到笼边看了又看。开棺时,又跑去看验尸,及听说验尸结果无毒,又跑回木笼边对杨乃武说:“无毒,无毒!”这个记者从一开始追踪杨乃武的案情,到后来对杨乃武的遭遇也十分同情,经常去杭州府大牢看望杨乃武。此时眼看杨乃武就要被平反,他也十分的高兴。
当刑部平反尚未奏结时,四川总督丁宝桢正在北京。他认为刑部对此案不应平反,承办此案各级官员并无不是,不应给予任何处分,主张主犯仍应按照原拟罪名处决。他听说刑部要参革杨昌浚及有关官员,便跑到刑部大发雷霆,面斥刑部尚书桑春荣老耄糊涂,并威吓说,这个铁案如果要翻,将来没有人敢做地方官了,也没有人肯为皇上出力办事了。桑春荣此时却隐隐察觉到这案子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到现在铁证如山,杨昌浚误判冤枉杨乃武已经是大白于天下的事实,仍有丁宝桢在如何分说也没有什么作用。
丁宝桢又盛气质问验骨的司宫,说人死已逾三年,毒气早就消失,毒消则骨白,怎么能够凭着骨是黄白色,即断定不是毒死是病死呢?认为刑部审验不足为凭。桑春荣见丁宝桢这样气势汹汹,也犹豫起来,怕因此引起政治上的问题,对丁宝桢极力敷衍,答应再慎重研究。
当丁宝桢在刑部大肆咆哮时,刑部大小员司,没有一个人敢与他争辩。只有侍郎袁保恒说:“刑部是奉旨提审勘验,是非出入自有‘圣裁’,此系刑部职权,非外官所可干预。”
一省总督的丁宝桢听到这样的回复,也无可奈何,只能悻悻而去。
刑部尚书桑春荣年老颟顸,本受了杨昌浚的书帕,有意帮杨昌浚压下此案。可是此时他隐隐注意到慈禧太后对这件案子的关注,也不敢在胡乱插手,所有事情一任司官办理,别人说要平反,他亦主张平反,经丁宝桢这样一威吓,就拿不定主张,不敢出面参革了。对参革各员的疏奏,就一改再改,迟迟不复。
而夏同善等人知道刑部在为杨昌浚、胡瑞澜等人开脱,就由御史王昕出名上了一个奏折,弹劾杨昌浚、胡瑞澜,说这些地方官员,平日草菅人命,而某些封疆大吏,更是目无朝廷,力请重加惩办。
由于这两派的争吵,刑部平反的疏奏,拖了两个多月,迟迟不上,杨乃武在监牢里更加着急。过去自谓是死定了,现在既有生望,急盼事情能够早决,早脱牢笼,担心拖下去,又要变卦。当时并不知道朝中正在争吵,在狱中真是度日如年。这案子一直拖到一八七七年二月二十日,刑部的疏奏才上去,二月十六日平反的谕旨才下来。
之所以如此,也是慈禧太后所有考虑。当时刘锡同等人一被押入京城,慈禧太后便已经知道,这一次她已经死死吃定杨昌浚等一干人等了。于是立马就吩咐左宗棠挺军如新疆,并升任左宗棠为新疆大督统,总管新疆一切事物。她一方面要剪除左宗棠的羽翼,一方面又要仰仗左宗棠为他办事儿,所以事情不能做得太急,只消得一步一步慢慢来,给足左宗棠面子。等到一八七七年的时候,左宗棠在新疆的局面已经是一片大好,收复新疆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也就是两三个月的的功夫了,慈禧太后才最后给案子敲了定音锤。
杨乃武出狱的时候,已是在一八七七二月底了。他出狱后,曾到在京的浙省官员家,踵门叩谢,有见的,有不见的。从京里回来的路费,仍然是胡雪岩帮助的。杨乃武死里逃生,虽是夫妻父子重逢,但受此打击,人虽未亡而家已破,痛定思痛,实在是悲多欢少了。
封建朝代的官场中,官总是为官,案子虽说是平反了,但对承办此案的大小官员,在处理时,仍是极尽维护之能事。杨昌浚虽然革职了,光绪四年又复起用,官至漕运总督、闽浙总督。刘锡同虽是充军到黑龙江,但对刘锡同的儿子刘子翰却完全开脱了。胡瑞澜奏复时捏造说刘锡同儿子早于一年前回家去了,刑部对这一点虽没有再提,仍是说他儿子与此案无关。其余所有承办此案的知府、知县,都只是革职了事。
刘锡同、杨昌浚都曾行贿,刑部却说并无贿送情事。我父刑伤几成残废,我看到时还是两膝创伤累累,刑部却说刑伤业已平复,并无伤筋折骨情事。所谓平反,实是反而不平。
对其他有关人员处理也是很轻的,余杭仵作沈祥,将病死尸体认作服毒,检验不实,使无辜惨遭重刑,只是杖80,徒二年。刘锡同的门丁沈彩泉,毫无根据即说是砒毒,也只杖100,流3000里。陈竹山在监病死。章纶香为虎作伥,写信给钱宝生叫他承认卖砒,但只是革去训导,杖刑都免了。
对不应加罪的,却判了罪。如沈喻氏杖100,徒四年;王心培、王林、沈体仁也杖80。毕秀姑吃了这样多的苦头,也要杖80。我父举人革职。至于杨昌浚、胡瑞澜,刑部在疏奏时并未提出参革意见,是慈禧下平反谕旨时,将两人革职的。还有刑部主事某因资助沈喻氏旅费,也受到处分。杨乃武出狱后,家产荡然,生活困难,依靠亲友帮助,赎回几亩桑地,以养蚕种桑为生,专心研究孵育蚕种。
余杭盛产丝棉,行销省外。我家世代养蚕,对育种积有一定经验。过了三年,杨乃武所育蚕种名气就传开了,远近都来买。蚕种的招牌记号是“风参牡丹,杨乃武记”。凡杨家出卖的蚕种,都盖上这个牌记。每到育种时,全家大小日夜忙碌,家里生活也日渐好转。我母亲有一天到桑园去收取晾晒的衣服,眼晴碰坏了,从此失明。
杨乃武有时也替别人写写状子。只不过状子写在一块水牌上,要当事人自己抄。自己不会抄,就请别人抄,抄好即抹去,因为是惊弓之鸟,怕官府来找麻烦。
而毕秀姑出狱后,回到余杭,在南门外石门塘准提庵出家为尼,法名慧定。
庵里没有香火,她便以养猪、养鸡了其残生,死于一九三零年,坟塔在余杭县东门外文昌阁旁边。
而自从上京之前,胡雪岩去大牢看望过小白菜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跟她有过交集。后来胡雪岩被抄家之时,小白菜曾虔心祈祷无数天,这些自然是后话。
风起于萍末,侠行于事先。胡雪岩在这件事情中,操劳于前而不记名于后,是个真了不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