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与胡戈言金府一别,梦青瑶魔怔了一般,日里夜里也做了几回春梦,发了几次呆,后来一拍脑袋,心中豁然。戏本子上说才子佳人成婚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父母之命尚待努力,媒妁之言可不是现成的吗?她与小七在客栈救的那位茯苓姑娘,可不就是她与老胡的月老吗?
后来出了许多波折,梦青瑶便渐渐忘了这桩事,可现如今眼面前这盈盈女子,可不就是那月老姑娘吗!
看着惊得目瞪口呆的梦青瑶,小七笑意盈盈道:“小姐,我没骗你吧?”
梦青瑶想起方才自己的醋坛子本性暴露无遗,禁不住脸上红了一红,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她拿起茯苓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略语重心长道:“茯苓姑娘啊,怎么你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许多啊?”
许是被梦青瑶这不同寻常的打招呼方式惊了,茯苓只尴尬地笑了一笑,没说话。
倒是古月笙“扑哧”一声笑了,他合起掌中的扇子,又饮了口水,方才笑道:“梦少阁主如此精灵古怪,难怪令胡兄魂牵梦萦啊!”
这话接得没由头,不过很合梦青瑶的意,她抬眼看看老胡微露羞色,不禁赞许地对古月笙笑了一笑。
这样一来,气氛就活跃多了,梦青瑶便开始问茯苓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譬如她怎么在这里、慌慌张张的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近来可好……云云。
可无论众人如何问,茯苓都是咬紧了牙关不说话,只对一些不甚要紧的问题以点头摇头来作答。众人只道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也不再问了,给她另开了间房嘱咐她好好休息,便都散了。
梦青瑶给小七使了个眼色,不多时,众人便都聚在了古月笙的房内。
古月笙虽在凡间,但也不能忘了清修,纵然他爱凑热闹,但房间必选在人烟不靠的顶头一间。此时他看小七已神神道道地趴在门边听了半天,便不耐烦道:“我说你到底在紧张什么,早跟你说了,这间房人烟不靠,没什么人能听墙根的。”
小七转脸狠狠瞪了他一眼,屋内方才恢复了安静。
此时胡戈言放下杯子,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小七,回来坐吧,没什么动静了。”
小七应了一声,这才回到原处坐了下来,坐下的间隙还不忘白了古月笙一眼,鄙视他道:“你懂什么叫做隔墙有耳?”
古月笙“呵呵”笑了两声,随即气鼓鼓地又猛灌了一杯茶,却不想这茶是梦青瑶适才刚倒的,然后他就这么被生生烫到了。
小七心生愧意,忙关切问道:“你装的吧?”
嗯,关切的方式很“小七”。
古月笙哑着嗓子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样子很是让人心疼。
小七咽了口口水,果然是个让人垂涎欲滴的男神仙……
若是……若是如此俊美的男神仙被烫出个好歹,也太暴殄天物!小七的眼角生了些泪,她慌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能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啊对不起。”眼看眼泪就要落了下来,却猛然瞥见古月笙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又被这个家伙摆了一道,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她拿起茶杯就要砸下去,古月笙忙双手抱头故作惊恐,嘴里咋咋呼呼道:“有人要谋杀亲夫啦!青瑶你还不管管她,这丫头好凶悍哦!”
小七一张白脸蛋羞得通红,她挥着茶杯的手真是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梦青瑶笑着安抚小七坐下,“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别忘了我们是来商议事情的。”
她这句“谈情说爱”说得无比自然,却让小七做出千百年里头一遭的忸怩之态,让梦青瑶顿生感叹:恋爱中的女人真是太不正经嘞!
几个人坐定,这才开始说起正经事情。
梦青瑶看着始终气定神闲的胡戈言,首先发问:“老胡,你是不是对茯苓有所怀疑了?你看她此番找来用意何在啊?”
胡戈言抿了一口茶水,“不急,你先听小七说说始末。”
不待梦青瑶发问,小七就开口道:“小姐,你说奇不奇怪,我和古月笙是在街上撞见她的,当时她左顾右盼,神色慌张,似乎是在躲什么仇家。她看到我们时两眼放光,一个劲儿的求我们帮帮她,可我看看身后,也没什么人在追她啊。”
小七说完,又抵抵古月笙,“是吧?”
古月笙饮了口酒,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却又故意不做声。
梦青瑶又问:“你看清楚了?”
小七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但我记不太清了。”
黑色的影子?梦青瑶抬眼看向胡戈言,胡戈言也正看向她,两人心里都有了些想法。
梦青瑶曾听玉娘无意中提醒过,黑色是淳县的大忌,寓意黑暗与罪恶,淳县百姓以七彩来祈福祥瑞,是万万不会将黑色穿上身的。
那时梦青瑶还追根刨底地问玉娘,如果一个人硬是穿了黑色,又如何?玉娘惊恐的表情梦青瑶现在还清楚记得,“那……那他定是地狱的使者。”
是不是地狱的使者梦青瑶不知道,当她却因了这句话将那个半夜遇见的黑衣人与那下毒之人联系到了一起,如果这两人其实系一人,那么他的确就是来自地狱的使者了。
梦青瑶看向古月笙,略着急道:“古月上仙,小七说得颠三倒四,你来说与我们听听吧。”
古月笙又饮了一口酒,他晃晃那酒壶,一副潇洒做派,“凡间事我向来不过问,我只说一句,看人莫看表,识人需识心。”
梦青瑶愣了一愣,“啊”得九曲十八弯。
古月笙如此做派,小七本想着去敲他一敲的,但瞧他难得正经一回,不由得在心中又犯了一回花痴。
胡戈言给梦青瑶添了杯水,不动声色地说道:“适才给她开了间房,尚未来得及与玉娘交代,这是在人家店里,不好坏了规矩。你明日与玉娘说一声,若是不小心让翎玉听了去,也没什么要紧。”
梦青瑶看了胡戈言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胡这只老狐狸哟!
翌日清晨。
趴在被窝里的梦青瑶刚瞧见窗子上的一抹光亮,在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下床、穿衣、洗漱等一连串的动作之后,就朝茯苓的房间狂奔。按着昨日老胡所言,今早该她出场了。
想着心中的一个大谜团即将解开,梦青瑶狂奔的步伐也轻松了不少。
其实算不得狂奔,左右就是将她安排在胡戈言旁边的房间,为了这个梦青瑶还暗暗醋了一回。因此,为避免多生事端,天一小亮梦青瑶就紧忙爬了起来。
她在茯苓的房间门口刹住脚步,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角,方才轻手轻脚地敲门。敲了几下,没有回应,又敲了几下,仍是没有回应,正欲推门而进,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小七喊住了。
小七含笑上前几步,“不放心啦?昨儿夜里很难熬吧?”
梦青瑶啐了她一口,没理她。小七这丫头她最了解,那肚子里的黄段子噼里啪啦的像过节时的爆竹,一开头就没个完。
小七又上前几步,这会子的笑意更甚了,“小姐你来迟了一步,她去大堂了,哦,你的老胡也在。”
“什么?!”梦青瑶怒目圆睁。
小七在扬起的灰尘中看着梦青瑶飞奔的背影,心里一阵感叹:恋爱中的女人真的不是一般的可怕!
断崖栈的大堂冷清了几百年,这几日因梦青瑶他们几个的到来略热闹了些,现下却因茯苓的存在又冷清了不少。
大堂正中有一张大桌,桌子两头分别坐着玉娘和茯苓,两边一边坐着胡戈言和梦青瑶,一边坐着小七和古月笙。店门紧闭,暗黑的四周衬得头顶那盏灯火愈发亮堂,实在令人生出一种审问犯人的紧张感。
若非瞧着古月笙依旧那副翘着二郎腿的浪荡不羁样儿,初见此状,梦青瑶还真有点儿紧张。此刻她一双大眼滴溜溜的,一会儿瞧着这个,一会儿又瞧着那个,最后在玉娘身边站着的翎玉身上停住了。翎玉今日似收敛了些,一双眼睛很是空洞。梦青瑶收回目光,心里放心了不少。
众人各自存了心思,都默默地喝着手里的茶水,连一向聒噪的小七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还是玉娘先开了口,她依旧如同往日大多时那样,笑意盈盈的,“今日十一,淳县百姓们又度过了一个寒冬,是诸位给我们带来了好运,玉娘在这里代淳县的百姓谢谢你们了。”说完,也不管众人如何,便兀自倒了杯酒,饮了。
她笑笑,又说:“我在这断崖栈已守了许多年了,这许多年里,多亏了翎玉不离不弃地陪着我,她承着我的好,不免骄纵了些,这几日对诸位多有言语上的冒犯,玉娘在这里代她向诸位谢罪了。”说完,又是一杯。
梦青瑶不知玉娘为何如此,但见她这样心中也不大如意,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随即起身,“玉娘,这杯我来陪你。”
玉娘笑笑,将酒倒满了,“青瑶,这杯我也正要敬你,我先干为敬了。”说完,仰头又是一饮,瞧着竟有些许无奈与悲壮。
“青瑶,你是我玉娘这一生漫长的年华里遇到的头一个朋友,看着你的活泼率性、敢爱敢恨,我常想曾经的自己又会是哪个模样呢?可我的情况你知道的,漫漫黑夜如沧海,人终难回到过去。青瑶,守着这断崖栈我是在等一个人,如今我倦了,灯也是时候灭了,这断崖栈要关了,你们便也走吧。我对你的真心和歉意,全在这酒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