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美院那边，副校长的死终于引起了官方的禁戒，现在的学校已经是提前放学了，学生都被疏散出了学校。送走最后一个同学，苏易楠从车站继续走回了学校。

因为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都被疏散了，而一大部分的老师也各自回去，现在的学校已经算是被警察给封锁了。

黑长的头发盘在脑后，眉毛细长，眼睛是一汪的秋水盈盈。她擦了大红色的口红，没有用平常没有颜色的唇彩，而今天的妆，看得出来是仔细的画过的。她今天也没有穿那个标志性的长裙，而是换了一身红色的旗袍，艳红到人心里去，极为郑重的穿着。她走在路上，也像是在进行一场极为认真的仪式，马虎不得。本来就是一张美人皮，现在看起来已经是让人无法喘息了。

苏易楠知道，这个打扮还有这身衣服，有人喜欢。

“你是老师么？现在是在封锁阶段，不能进去。”一个女警察出来制止了苏易楠。

“同志，我进去拿一点东西，很快就出来。”苏易楠回答道，把手上本来就拿着的老师证举起给女警察看。

“不要太慢。”女警察看了一眼之后退后了一步，提醒了一句之后，就放苏易楠进去了——毕竟苏易楠的长相，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漂亮温和有气质，让人起不了什么戒心。

苏易楠点头和这个警察道谢，慢慢的走回了校园。

本来美院就因为地方大，师生不是那么多而比较清静，现在看起来更加的没什么人了。她能够感受到鬼魂——那些鬼魂，现在也感受到了形势的迫切，一个个的都给搬了出去。本来学校可以算是一个鬼道鬼修的培养地，可是现在哪些小鬼基本上已经是四散出去，而更多的小鬼，早就在守陵人进来的时候，被劝善，转而投胎，或者是修天道去了。

寥寥可数的几个真正的鬼修——好吧，只能算是那一个，估计也在等着要和他算账了，可是，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真正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这个算是兵败如山倒的情形，她也不在乎的。

真的，现在除了那个已经活过来的人，甚至连她自己，她都是不在乎的。

走着走着，突然一个意料之中的鬼魂挡在了自己的眼前——这个女人是落水而死的，面容还依稀可见死前的清秀，只是因为没有法力，修的只是寥寥的几招天道，依旧保留着死前的样子，黑长的头发垂下来，还不止的滴着水。

“死掉的副校长，招来了国家特殊调查队的人——是什么情况？”

对面女人的语气算不上温和，甚至有一些对眼前人实在是无话可说的冷淡，她的脸虽然被水泡的肿胀，但是完全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女鬼若不是没有了办法，是实在不会出现和苏易楠说话的。

苏易楠温和的笑笑，语气还是婉转柔和的丝毫不见火气，双手交叉着叠在腹前，十指涂着豆蔻的艳红色，规整“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不见我的。”

“我也想。”女鬼冷笑了一下。

如果秦苏在场的话，那么她就可以认出来，现在这个和班主任说着话的人，是那个在自己进入学校之后，最早出现，和自己说了学校里有成堆的鬼修，托自己整理他们，还校园一个清净的那个淹死的女鬼。

苏易楠和这个女鬼一早就认识。换句话说，女鬼死在了自己最爱的学校里，之后是同她一起当老师的苏易楠，帮助她，教了她几招，让她得以留在学校，而不是被阴阳使给勾走灵魂。只是，女鬼这么一留，却是亲眼的看见了，原先的这个自己认识的尤觉得熟悉的，和他一样热爱着教育和学校的女老师，是如何一步步的因为爱情，而走上了这条和她过往人生宗旨完全是背道而驰的道路。

女鬼没谈过恋爱，但是她交过朋友，也识人。只是她从来不知道，爱情的力量，竟然能把人给改到了这一步。

苏易楠看见自己以往最为交好的同伴如此冷淡，也不以为杵，自己勾了勾嘴角，继续的往自己的寝室走着，一边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小意，你还记得吴祁么？”

那个被苏易楠称作小意的淹死的女鬼毫不犹豫的拔腿就在后边跟了上去，“我自然是记得的，你死掉的那个爱人吧。”

“小意，”苏易楠温柔的纠正，“他没有死。”

“他死掉了，只不过你一直不承认，还和那个外来还搞的学校乌烟瘴气的修鬼的鬼魂，搞出了这么一些事情。他死掉了，他早就死掉了你明不明白！”女鬼无力的摇头自嘲，“——他死掉了，倒是把你给搞傻了。”

苏易楠也是摇了摇头，像是面对一个说错话的孩子，“小意，你知道我不会和自己亲近的人生气的，你，吴祁都是这个样子。就算是你这么就不理我，我也没有生你的气，你别让我讨厌你了，好么？你根本不知道，吴祁活过来了，这个是真的，不是我傻了，神经错乱了亦或者是其他原因。祁是真的活过来了，小意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八年呀。”

“你等了八年，自从那个可恶的鬼修进来之后，学校也乱了五年，是不是？”女鬼小意拦在苏易楠的房间门口，认真的看向了苏易楠，“苏易楠，你告诉我，依照你的实力，那些鬼修搞乱学校，你是不会没有发现的，但是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制止呢？你是不是，和他们，是一伙儿的？”

苏易楠低头翻着包，“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女鬼右手指着苏易楠的右边口袋，摇头嘲笑，“你看你，你上楼之前就是把钥匙给放在了右边的口袋里了。这么慌乱，看起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呀。”

苏易楠被道破了一切，也是没有那么紧张了，松开了翻着包的手，从右边的口袋里拿出来了钥匙。“对，就是这个样子的。你猜到了，然后呢？”

“被我猜中了。你不只是傻了，你还疯了。”

女鬼的语气苍凉。她已经是记不得自己的这个以往的同事，究竟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做着喜爱的教育，然后投入一切的人。

“小意，你看不惯，再和我说些其他的，也没有必要了，就这个样子吧。”苏易楠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易楠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女鬼随着想要走进去，只是一走到门框，突然发现一个透明的结界把自己给阻挡在了外边，自己进不去。女鬼摸了摸那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结界，只能站在门口有些愤怒的吼道，“不是道不同，而是你变了！”

“小意，最后和你说一句我的心里话吧，”苏易楠转过头来看着小意，眼神悲戚，“你知道，吴祁是怎么死掉的么？”

女鬼小意松开了一直抵着结界，被结界烧灼的滚烫的手，“我知道，他是出车祸死掉的吧。”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车祸，那还是我们的一场吵架——”苏易楠右脚脚尖不自觉的蜷了起来，“其实之前我们已经吵了好几次架了。他怨我一直学生学生，成天围着学生转，也不懂现在谈恋爱，一点时间也不分给他。我那时候忙着职称，哪里顾得上他。想起来，那次也是我们最激烈的一次吵架吧，最后他摔门而走，第二天，我才知道，他出车祸了——你说，要不是我在自己的梦想上太过偏颇，一直不顾得他的感受，你说他会死掉么？以前太顾自己的梦想了，而现在，多偏向爱情，又是什么不对的？”

女鬼小意沉默了半晌。

她自然是知道在吴祁死前的那么一段时间，苏易楠和吴祁的感情一直不好，也大概是因为苏易楠的时间安排，他们实在是太不像是热恋时期的情侣了——但是小意一直觉得，吴祁太过小孩子气了，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大孩子，而苏易楠，则太过成熟冷静了，很多时候，这样子也会出事的。

果然出事了。女鬼小意知道，自己料中了这个开头，但是没有预料中结局。

“即便这样子，你是在害人。你知道五年以来，学校死了多少人么？老师就不说了，你知道明里暗里的，死了多少学生么？你知道——对，你一直知道的，你一直知道，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留在自己喜欢的学校里，你觉得，我会放任这一切不管么？”

苏易楠沉默了半晌，感觉有些难过。

不是那种铺天盖地的难过，但是像是走在路上，走在人越来越少的路上，越来越孤独的路上，突然有倾盆大雨宣泄而下，而茫然四顾，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是那种从心里渐渐泛起的难过，像是她很早之前被父母忽视的难过，被虐待的难过，得知吴祁死后的难过——像是走的孤注一掷，而隐隐可见眼前，某一个注定要被辜负的结局。

我是凶手，也是英雄。

苏易楠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我们现在是敌对了，是不是......”女鬼小意喃喃，绝望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易楠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温和。她走开了，一步，两步，三步——就像是很久之前，每次一起在自己宿舍熬夜改同学的卷子，太晚了，小意害怕，于是自己也是这个样子一直目送着她离去的。

那些日子，真的已经过去了，回忆起来，还泛着记忆的腐旧和潮湿的味道。

她的心境已经老了，开始回想起往事了，苏易楠嘲笑着自己，扯回自己飘忽的思绪，继续盯着小意的每个脚步，也是就像是在盯着一个即将到来的，对自己而言的，命定的一个结局。

“十五步，十六步......二十步。”

数着步数的声音夏然而至。那头，女鬼小意突然倒地，因为控制不住身上的水汽，倒地的身下，隐隐的聚集了一片的湖泊一样的小水摊。

“对不起，小意，你不能放任这一切不管，我也是呀——我不能看着我的即将到来的爱人，因为你，又只能回去呀......”

但是即便是这样子做了，时间对于苏易楠而言，也是不够的。

吴祁已经复活了。奶奶很早之前和她偶然提过的，“即便活过来，也不是那个原来的人了”的那句话，果然是没有错的。吴祁复活了，只不过活过来的不是活人吴祁，而是僵尸吴祁。

还有着记忆的吴祁，只要还能够在她眼前，苏易楠是不会在意这个人，是以一种什么形势活过来的。因为自从偶尔的一次，她无意得知自己的奶奶其实也只不过另一个借着自己原先奶奶的身子的鬼魂，自己对生死之事，甚至说对生命，也是缺少了那么一份该有的敬畏。

之所以能够这样做，也可以说是，没有对生命的敬畏。

但是她这样子，也是活过来了不是么？好好的活到了现在，甚至还是救活了自己原先早就该离去的爱人。

她的房间空无一物。里面只有一张大桌子，上面摆满了蜡烛，还有她自己在昨天忙活了一天，然后施法保住了热气的丰盛的佳肴。苏易楠记得，自己一直以来，还是缺吴祁一顿周年纪念日的晚餐。

僵尸吴祁，十分钟之后，就要到了。

而在另一边，秦苏看到了这个空着的石塔，简直是绝望的。

“真是见鬼了......”千金走过来，就是被吓的丢掉了自己手上的铲子，连连跺脚，“劳资还真不会搞一个宝地，养出了一个僵尸吧？”

旁边人的反应和千金没有什么差别，都顾着整理自己的情绪没有理他。余烬安沉思，抬头回应他的话，“看痕迹，是里面的尸体自己觉醒，然后翻出来，还懂得掩盖自己的罪证的。自动性，有自觉，有智力，好像，你确实培养出了一个僵尸。”

“我现在知道你也不需要再告诉我一遍了......”千金金灿灿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灰暗下来了......

他不是第一次搞出事情，但是这样子的大事情，在他的搞事记录里面，也是可以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的。

方院长这时候连“千金哥”这个带着少女情怀的称号都吓的不叫了，严肃至极，“千金，事情在我。我一定会查出来，这个是谁搞的鬼。”

那个来的帅气女法师任务解决，看了看随后解决他们事情的人，耸耸肩膀没有说话，走到了方楠躺着的树旁边，靠着树躺了下来，一把扯过之前盖在方楠身上的自己的风衣，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双手环在身前，闭上眼睛就去补觉了。

这个时候方楠好像是才从梦里醒过来，但是也是听到了方院长的那句话。

方楠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挪着自己的身子，把自己躺在树下的身子，缓慢吃力的靠在了树上，“方院长，你查不出来的。”

这个声音虽然细弱，但是因为现在场内一片寂静，于是所有人都听见了，朝着方楠那边看了过去。

方楠吃力的喘气，仿佛是大病初愈一般，“因为那个搞鬼的人，就是你吧。”

这句话真的是石破天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个当事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呀，院长。”方楠看向方秦，“你们不是一直想弄懂我的头疼是为什么么？其实是因为我小时候看见了你在晚上，藏了一个男人在那个石塔底下，幸好被许阿姨发现及时的把我给带了回去，于是我也就幸运的没有被你发现......只是，我却是被那边的尸气，害的连烧了三天，小小年纪就知道那件事情非同小可，很可能是会害死我的，于是一直是逼着自己忘掉了。”

余烬安皱眉，“你说的埋尸体的地方，是在现在的这个地方？”

余烬安指着那个被秦苏挖出来的没有人的空石塔，方楠顺眼望过去，点了点头。

“那个绝对不是我。”方院长看向千金，表情严肃，语气非同凡可的郑重，“你一向知道我把你摆在我心里什么位置。再说说其他的原因吧，这个宝地，是和我的手绳相连的，就算是我当时再过投入，也不可能，手绳捆绑着我，我还不能发现吧。”

方院长抬手，众人果然看到，她右手的红绳子，现在因为他们这一番挖塔，已经是在院长的手上勒出了一道可见血痕的伤口。

千金看向了方楠，“你看错的可能性有多大？”

“方院长，世界上只有一个方院长吧，黑长直的头发，高挑的身型，漂亮的曲线，晚上走出来，一席长裙，也能很容易的就能够分辨出来。”

听到这个描述，秦苏在旁边独自喃喃，“好像那个班主任也是这个样子的......”

声音极小，所有人都忽略了。余烬安此时的脑袋里却是一阵的感叹号冒出，这个班主任，应该就是那个，查出来有些问题的苏易楠。

“秦苏，”余烬安沉声，“你前面说什么？”

秦苏愣了一下，看着方楠，觉得说出这个话，方楠不知道又会不会突然发起飙来，有些犹豫。

“秦苏，说出来。”余烬安对着秦苏点头，眼睛里好像在暗示着什么，秦苏从余烬安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个消息，好像自己之前的那句话，极为重要。

“那个人，方楠的班主任，苏易楠老师，形象也是和方院长很相似的，我很早之前看到方院长的时候就在心里嘀咕了。”秦苏开口道，正确的理解了余烬安的意思。

“苏易楠？”千金转头看向了余烬安，“是那个有点问题的女老师么？”

余烬安点头，千金看向了方秦方院长，好像是搞懂了一切，眼神犹带深意。

方楠也是愣住了，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这个时候，方院长有些着急的对着方楠说道，“方楠的老师......苏易楠现在是你的老师？！”

方楠点了点头。

“不可能呀......苏易楠，是我的孙女呀。我明明记得，因为你去哪个学校里，我让她转校当老师，她也是答应了我的呀。”

这个本来漂亮的女人，这么情绪一激动，眼角便有了皱纹，这么一看，才确实觉得，有可能是一个当奶奶的年龄的人。千金拍了拍方秦的肩膀，看向了方楠，问道，“你那时候看到院长埋人，是在什么时候？”

方楠皱眉，断言，“是在八年前，三月三。”

方院长顿时的坐在了地上。

“因为易楠很少来，所以我记得每一次她过来的日子——三月三，确实是她来的时候......”

“如果是这样，”秦苏问道，“为什么院长你的手链，没有一点反应呢？”

余烬安在一旁没有开口说话，右手手指一点，院长原本因为他们的闯入而紧紧的圈住她的手链松了开来，这一切都是让人毫无所觉。“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的孙女是个厉害的，用这一招，就能够让你手链给松下来了。”

方院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好像是既成事实的背叛，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突然想起了八年前，自己的孙女好像很好奇关于僵尸的事情，一直追着她问个不休。她也传给了自己的孙女一些从千金这边获得的一些修炼法师的孤本，以为小孩儿是学到深处，自己就感兴趣了，没有想到却是因为这个原因。

方院长想起小时候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一直想到现在，就莫名的，心都化了。

千金也是蹲了下去，抱住了方秦。

“现在先别管那么多，去找苏易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