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升平,诸侯安定,后世人称此为盛世,据悉楚得天命之昭昭,受封疆为王,并卫都与楚秧君之下,后禅位于其子侄,自此天下以楚晋二分天下,后人称秧帝禅位后不知其踪,楚帝由阴阳家少司命辅佐,至其二十二岁亲政,自此四海无暴民,无饿殍,八方安定,四海升平。
楚都,金陵。
群臣跪于大殿之上,四十九日前楚麟帝让位,将江山大任交予其子侄——先楚公主楚秈之子,南瑶一席素衣,鬓边一束白色茯苓花,眉目冷清,虽素颜素裹,手中却执一份金书,裙摆素简,上绣一尾鸾凤,墨色发间簪着一支凤头钗,手边牵一小儿,眉目依稀冷清稚嫩,便是新帝,群臣四下熙熙之语,便只讨论这一素衣女子究竟是谁,南瑶半面一层白纱,袖口封着一条红色血布,登上大殿之时眉目远远凝住,到底多出了几分肃杀之意,只见她松开了手,将手中的金书摊开,声音昭明,“朕,楚麟帝,自觉罪孽深重,虽身负皇恩,却无以为报,灭卫以奠,今夙愿已成,自请退去帝位,禅位于先楚昭和公主楚秈之子——楚钰,其天资昭明,但思其年幼,国中又无族人辅佐,命晋国文卉郡主南瑶左之,麒麟阁阁老元丰为丞相,凤台平章事辰路为君辅,左之以知人事,亲政之前,一应大事,当由郡主决断,不可有异。”南瑶话音刚落,群臣斐然,自古没有他国郡主辅佐君王直至亲政,南瑶眸光低垂,将楚钰安置于大位,终究还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当年,楚秈产子之后,伤心过度而溺水而亡,只留下楚钰一子,后废太子楚秬率兵叛乱,麟王一力镇压方才平息,只是先帝在叛乱中死于乱臣贼子之手,楚王朝只于楚秧一人,无奈之下登上帝位,方平定内乱,卫都起兵,麟帝率兵平乱后,后宫空置,让位于楚钰。
南瑶衣袖一挥,与楚钰同坐在大位之上,“好了——,我明白诸位心中多有疑虑,自古是没有别过郡主亲政与他国,只是此为麟帝去时嘱托,有金书铁册为证。”南瑶一手搂着楚钰,她十分怜惜这个孩子,尚在腹中时候,父亲身死,出生之后,母亲自缢,命途多舛确实惹人怜爱,“我本是女儿,无心于大位,先帝所说大事,若是丞相与君辅有一人不同意,我便也不敢轻断,如此,我也不希望着朝中有些人煽风点火,捕风捉影,我虽不才,师从阴阳家,并非修的衣服菩萨心肠,若是有人碍于宸帝,我亦是不会有半点的心慈手软,众爱卿可知?”南瑶虽如此说,手中掐了一诀,只见凝出一道金色光芒,化作一只凤凰在大殿上盘旋了一圈,众人皆是惊叹,便再无半点不服,皆拜新帝。
南瑶撑着头,望着天上模糊的云雾间,当年那一番惊人的逆天,如今想来,恍若隔世一般,她已经不记得那日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唯一能够记得的,大抵是洛焚最后在她怀里,带着笑容闭上的眼睛,无论是瑶月还是南瑶,终归是欠了他许多,至于琳琅……南瑶的眼光暗了暗,终究是他们之间的一场孽缘罢了,“秈姐如何?”南瑶记得初到楚国时,她曾问过这样一句,只是楚秧沉默了许久,便将一个男婴交给了她,“这是秈姐的孩子。”楚秧轻轻的说道,南瑶想起了凝枫,“你以为他是凝枫的孩子么?”楚秧又如此说了,南瑶抬眼,定定的看着他,眼中全是不解,“他是卫良的儿子。”楚秧说道,若是放在从前,这也是一个惊雷,只是在那场劫难之后,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故,于南瑶而言,也不过如此了。
“当年,姐姐曾答应过卫都的求亲,配的,便是这卫国的先太子,卫良。”楚秧缓缓的说道,“当年我尚且还小,并不知道内情,只是……后来父王处死凝枫,我曾在行刑之前探望过他,我不会认错,他的手臂上有一个卫国国君的玺印。”楚秧垂着眸子,“后来,我去找过天命,也曾看过了卫良的命轨,当年以姐姐为借口,我们攻下了卫国大半的土地,包括卫国太子,卫良。”楚秧沉默了许久,“凝枫是父亲给姐姐的一个侍卫,只是那场战役之后,毁了容貌,我们都不知道,原来所谓死了的卫良,是凝枫,而后来的那个凝枫……是卫良。”楚秧叹气道,南瑶心下一动,却也了然,“不过一场孽缘罢了,两人皆是傻子,如此这般也是正常,只是苦了这个孩子了。”南瑶抱着楚钰,看着他眉清目秀的样子,却又这样凄苦,“只是,这个孩子终归有着卫国的血脉,……罢了,如今哪有什么卫国?”南瑶叹了一声,“你所求的我明白,我欠了你的,自然是要还的,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的。”南瑶说。
楚秧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多说什么,他披上甲胄,一去便是七年,南瑶在国中稳定着内里,力求不影响前方大军,卫国终究是淹没在历史的铁蹄里,化作乌有,如此一熬,南瑶鬓边,居然也生出两条白发,看着令人心惊。
“那你此去,便再也不会来了么?”南瑶披着毛茸茸的披风,与楚秧并肩站在城墙之上,“你倒是好计谋,这一世的担子,便让我帮你挑了。”她轻声叹着,确有几分打趣的味道,楚秧眉目凝去,远远的看着那一片云雾之中,“你欠我的,自然要还我,我欠了她的,也是要还的。”楚秧这样说着,经历如此,他对于瑶月,也再也没有那些多余的心思了,当年琳琅死在他的怀里,前因后果,皆是一个情字而已,他以前不知,如今红颜消逝,“我这些年累积下的,足够楚国支撑三世,钰而遗传秈姐,自然也是成器的,我欠了琳琅许多了,是该还她的时候,只是她在,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如今她去了,我为她守一守棺椁,还是应该的。”楚秧轻轻的说着,南瑶勾起嘴角,眸中似有痛苦的味道,“想来……她也算是我的妹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南瑶说着,“她说她从不跟我争,确实如此,只是那时我少年心性,终究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你们,那一年天君盛宴,我终究是不该去的。”南瑶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盈玉,将它交给了楚秧,“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当年她生辰,你送给她的,我听奉天殿的长老说起,她的墓中没有什么旁的东西,悉数是你送她的,这个也是,放我这里终究不合适,你且一道放进她的棺椁里吧。”南瑶拢了拢衣袖,“哦,还有,她曾说过,死后要你一个妾的名分,……你既无正室,便成全她又如何?”楚秧听罢,并无所言,南瑶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楚钰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南瑶一头白发束起,眉眼间依旧是当年的倾城模样,墨色衣裳裹着,撑着头看着半大的楚钰,“钰儿,你也算是看了这几年的奏报,我如今问你,若我要你在这其中找出一些门道,你可知道?”南瑶问道,只见楚钰放下笔,凝神看向了南瑶,“朕……虽有模糊的印象,但是终归还是欠了些许考量,若是郡主娘娘有指教,钰愿请娘娘教导。”楚钰恭敬的说道,他从小便对于南瑶有着莫名的好感,这个女子从小时便教导他,辅佐他,他隐约记得当年见她的时候,她还未曾是这样白发苍苍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时候,她突然一夜白了头?楚钰记不得了,只是记得那年有人给她递了一封信,信中不知道写了什么,他极少看南瑶落泪,甚至连伤神都少,只是那次,他记得南瑶将自己关在寝殿里,哭了三日三夜,再见她时,便是一头白发苍苍的模样。
“你怎么会不懂,我也谈不上指教,君者,自有自的政策,外戚不得干政,内宫不得干政,你可明白?”南瑶说道,楚钰想了想,又问道:“郡主娘娘说,外戚不得干政,内功不得干政,那……若按这样所言,郡主娘娘又该如何算?”南瑶听罢,倒是一愣,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我非你母族亲眷,自然算不得外戚,我也非先帝之嫔妃,自然也不是后宫,我不过是先皇所托罢了,我与先皇乃八拜之交,他嘱托我的,我自然是尽心尽力,如今陛下这样问我一句,我也有一句话要问问陛下了。”南瑶抬起眼睑,眼中眸光凌厉,“我倒是想问问陛下,今日一问,我可否当做陛下想要亲政之念?”南瑶问道,楚钰一时语塞,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尚且功力不够,只是近来后宫的女子多有零碎之语,便才在他心里扎了刺,南瑶看他这样也只是轻轻一笑,不追问,“你不说,我也明白的,你放心,我并不打算干政太久,等到你能够做到如同先帝一半之后,我便将手中的权利全部奉还,楚钰,你要明白,我手中有多大的权利,便是你日后手里的权利,你若是要分权,可曾想过自己日后的处境?你虽聪明,但是太过聪明,也是不好的。”南瑶说道,随即她站了起来,懒懒的看了一眼冷汗直下的楚钰,“罢了,我也乏了,你若想早日亲政,便早日学了那么多东西。”南瑶说完便离开了。
南瑶出书房时,恰巧碰到了前来送羹汤的一个美人儿,美人儿漂亮,南瑶难免多看几眼,只见一席红色衣裙的美人见了她福了身行礼,“妾身见过郡主娘娘。”还未等她开口,便就站了起来,南瑶略略一想,大抵想起来了,此女乃是新晋的后宫,近几日倒是得脸的很,只是她也不愿意计较这些,点了点头便走了,却不曾想还为走远,便听到了那旁边的侍女煽风点火的话语,“娘娘,您看她,也不知道摆着谱给谁看呢……”小侍女说道,“摆谱又如何,只是我实在讨厌她的那张脸。”红衣美人说道,她心中还是嫉妒的,每个女人都讨厌比自己漂亮的人,虽然南瑶一头白发,但是她那一张倾世容颜,并没有因为白发而减损半分。
“罢了,随她去吧,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也懒得理会她,若是来日,她敢碰了那条线,不说他是钰儿的宠妃,便是钰而的王后,我也不会手下留情。”南瑶说道,这句话在不久之后得到了验证,美人虽美,但终归愚钝,楚钰是第一次见南瑶发那样大的火气,“不过是一串玩意儿,郡主娘娘便那样的小气,您老人家可别忘了,这里是楚国,什么都系,可都是我们皇上的,我既然是他的妃子,自然什么都能拿,娘娘何苦跟我计较?”这话一出,南瑶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她手中掐出一道法诀,一瞬便将这美人的脖子握在了手中,只见她定定的看着美人有些发白的面色,咋了咂舌,“你知道吗?我很久没有听过……这么愚蠢的话了。”她手中的力道渐渐加重,美人也直呼救命,“皇上,皇上……救……救救我!”她惊呼,而瑶月却只是抬了抬眼看着楚钰,“皇上可想清楚了,美人儿终究还有,江山可只有一个?”南瑶笑了笑说道,随即将美人推开一点,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白玉扇子,随手一挥,便将这美人抹了脖子,在场的众人无一收敛,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南瑶抬眼环顾了四周,“我向来不愿意与你们计较这些,只是一点,若是有人犯了我的底线,她的下场,也就是你们的下场!”南瑶厉声说道,“楚钰,我受楚秧所托,教导你如此之久,既然你已经有心亲政,那我也不愿意在多管闲事了,下个月十六日,便昭告天下罢。”南瑶说道,不给楚钰多说什么的机会便转身回去了,她实在是累及,这些年,教导楚钰也好,守着楚国也好,她都累了,自此之后,她也该如同君陌一般,守着她该守着的人了。
当年那一封书信,令她一夜白发,终归是欠下了一世情,除了相守,再无他法。
“昭告天下,国君亲政。”
自此之后,风云际会,变化莫测,时间再无瑶月,无君陌,无琳琅,无洛焚,星际交汇,终有一日变换纠缠,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血,朔风语,空身行,道旁碧云,柳叶弄影,彼岸青衣,天高云阔,一人之间山水江湖。
舒舒大风,伶人为歌,终匿于后世江湖传说。
一说镜中红尘知多少,二说一蓑烟雨任平生,三说饮醉江湖曲称侯,四说一世红妆一世恩,五说何处招魂赋楚蘅,六说填平湘岸都栽竹,此番六言之后,再无人神只说,徒留一席空话,散于市井江湖,无话可说。
此为大风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