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程和刘明两个人聊天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得仁修几乎没办法睡觉。他只好站起身准备去楼下抽烟来解闷,这儿无法连上互联网,自己也没带什么书籍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刚好下午没有班,于是准备去镇上逛逛。顺便摸一下地形,省的万一哪天人手不够跟着去出诊,虽然这个可能性并不大。
阳光照在半山腰上,土路崎岖。镇医院已经算坐落在村头,沿着土路朝前走。有的村民房子直接建在山上,仁修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才看到大点儿的村庄。
一只母鸡叫着从他脚下路过,顺便蒲扇了几下自己的翅膀。
他左右看了看,有的村民在河边洗衣服,有的在钓鱼。水湛清湛清的,水底的鹅卵石一目了然。
仁修蹲到河边洗了一把手,一旁的几个小孩子光着膀子在嬉闹。不小心把水洒到了他名贵的针织衫上,仁修蹙眉,黑着脸没说话。
小孩子们低头朝他道歉,转而继续玩耍。
几名村妇见到陌生的脸庞,低头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久久不愿离去。
仁修其实对村庄兴趣并不大,只是他很喜欢这儿的风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清水一望无边。令人心旷神怡,到处都是绿油油得。
他转身欲走,一名小女孩儿揪住他的衣袖不想让他走。
仁修转头看向那个小孩子,穿着破破烂烂,身上几乎没有一件漂亮的衣服。和生在大城市的小孩们相比,她十分可怜。
他便蹲下握住小女孩儿的手问:“怎么了?”
小女孩儿支支吾吾,想说话可是说不出来。于是用手很急迫的比划着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仁修不明所以。
哑人?
小女孩急了,拉着他的袖子让他跟着自己跑。
仁修被拉进一道小巷子,小巷的地面被烂菜叶覆盖,大约是个只有在早晨卖蔬菜的小早市。他抬头看一眼,房子和房子之间拉了许多挂衣服的线,蓝色的天空被分割成一块一块。
刚下雨不久,路面打滑,坑坑洼洼中储存着肮脏的积水。小女孩跑的飞快,仁修几次不小心不偏不倚刚好踩到污水,干净的浅色裤子瞬间被玷污。
小女孩儿拉着他朝自己家走,门没锁。他刚迈进阴森的房间,扑鼻而来一阵恶臭味令他头晕脑胀。下意识捂住口鼻,小女孩松开他。
仁修深深拧眉,朝那散发腐烂臭味的源头走去。一个昏黑昏黑的房间中,一名女人脏乱不堪的躺在床上,肚子一侧烂了一大块肉,甚至有苍蝇正停在她身体上面啃咬。
暗黄色的床单上有几盒消炎药,整个房间因为数月见不到阳光而有种发霉的味道。床下甚至躺着一只死老鼠的尸体,而碗筷就在一旁。
这样极度不卫生的脏乱环境,仿佛一间令人感到崩溃战栗的空间。像囚禁,更像精神折磨审讯室。
小女孩拉了一下他的手,可怜巴巴的望着仁修。
他苦不堪言的走过去,女人已经危在旦夕。如果不赶快抢救,这个伤口会导致她丧失性命。职业道德告诉他不能坐视不管,仁修反应很迅速。他搜罗出相对比较干净的布料给那名瘦骨如柴的女人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溃烂到面目前为的上楼。然后背起女人,快步朝外面跑。
小女孩儿跟在身后,他一边跑一边说:“放心吧,你妈妈不会有事。”
在X市工作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给予病人家属任何口头上的承诺。这属于医生的职责和原则,他们无法对病人说出百分百的保证。任何治疗都有失败的可能性,但是这一次,仁修想都没想直接对小女孩儿说出这句话。
话即出,他就后悔了。
但是小女孩儿脏兮兮的小脸儿上,一双宛如天上繁星似的大眼睛。天真可爱,他无法对这个孩子说出任何残忍的话,因为根本不忍心摧毁这个孩子的希望。
跑出小巷口,仁修额角布满密汗,看来是真的缺乏锻炼了。
一个村民经过他们,对仁修背上的女人指指点点。但是都没有引起仁修的注意力,他现在一心只想救人。
镇医院门口有一名护士坐在值班室,大老远就听见仁修扯着嗓子喊:“紧急病患!紧急病患!”
昏昏欲睡的小护士吓得一愣,随即站起来往外跑。小护士扶着仁修两个人直冲病房,仁修把脸色惨白的女人放到创床上,那伤口的臭味沾满了他全身。
小护士也不自觉的捏住自己的鼻子,“仁医师,患者什么情况?”
仁修看了她一眼,急匆匆说:“看样子是由外部伤口感到到内部的溃烂,把刘医师、郭医师都找来!告诉他们,要动一个大手术!”
小护士连忙点点头,上岗两年多从未见过如此危及的病人。不由自主的对仁修对此做出的判断能力产生佩服,小跑出病房。
女人意识很微弱,时不时睁开眼睛看一眼,但是根本说不出话。她嘴唇干裂,凌乱不堪的黑色长发黏在脸上,污垢站在发丝中,衣服也不知有多少天没换过。身上每一块肌肤仿佛一撮就能掉下衣襟灰。
仁修叹气,蹲下对小女孩儿说,“妹妹,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找一个哥哥先玩一会儿好吗?你在这儿待着会影响叔叔们治疗你妈妈。”
小女孩儿乖巧的点点头,仁修想起小儿科的医生。便拉着孩子朝小儿科走,刚好碰到昨天就诊的男人,于是将孩子托付给他。
“我叫仁修,是二楼外科临床大夫。这个孩子可否先麻烦你看管一下?她母亲生命垂危,我们需要动手术。”
男人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儿,没什么意见。回答道:“我叫鹏离,你就是前几天传言的临床大夫啊,幸会。”
仁修顾不得那么多,把孩子推给鹏离转跑到二楼办公室拿自己的白大褂和口罩。这时刘明和郭程也准备就位,他们身后跟着五名小护士。
在他精准无误的指挥下,数名医护人员把女人推进手术室。
老旧的手术台,手术刀因为不包养而发涩。仁修穿上手术专用的卫生服,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家同样都换好了。
郭程问:“仁医师,我们该怎么做啊?”
仁修拧眉,问道:“你之前没上过手术台?”
郭程身为骨科医师当然做过接骨类的大型手术,但是他并非主刀医师,所以基本上没有自己的想法,都是听主刀医师来亲自指挥完成任务。
而刘明只动过小手术,这样艰巨的大手术他几乎没见过。
其他小护士显得跃跃欲试,但基本上没有人有过主导权的经历。
仁修叹气,好像这里只有他对动手术比较有经验,于是制定了一套详细的计划对大家一一说明。
“首先病人属于由外部伤口感到到内部的溃烂,再加上伤口感染,所以十分麻烦。我们需要先打麻药,消毒,切除坏死的皮肤和烂肉。但是这样病人的肚子会出现一个比原来大一倍的洞,所以缝合时需要非常谨慎。”
他简单说完步骤,开始跟大家将细节。让大家都听懂,用了五分钟。
仁修指着一名小护士说:“把A型血液全部拿过来。”
护士点头离开手术室跑去医院存血库。
他又指着另两名名护士道:“呼吸机准备,麻药准备。”
郭程带上手套,一边擦手术刀一边说:“老兄,虽然这话现在说不太适合。但是我特想知道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个女人?”
仁修没理他,一边擦手术刀一边整理手术所需的物件。
刘明蹭了一下郭程,道:“别问了,咱们仁医师是菩萨心肠。可能路上买个饭就挣回来个病患,咱们只管就人命就行了。”
血瓶挂起,麻药打上,一场和阎王爷的生死斗争就此展开——
手术维持整整五个小时才结束,女人的伤口被缝合。但是因为人比较虚弱所以依然沉睡着,仁修安排三明女护士给患者用热毛巾擦身上的脏灰。换上干净的病服,女人的脸被擦干净后,竟是一张白皙,双眉细长,姿形秀丽的脸庞。
仁修微愣,这么仔细一看。眉目间秀气,鼻梁高挺,樱桃小嘴。起初他还把这女人当做村妇,没想到看外表约莫也就二十六七岁。
刘明和郭程洗了把脸前来探望,仁修从病床前站起,准备去看看那小女孩儿。
刘明硕大的身躯拦住他的去路,郭程问:“老兄,现在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了吧?”
仁修蹙眉,没想到对方这么喜欢刨根问底。只好把今天的遭遇统统跟他们两个人说了一遍,刘明听后只觉震惊。
“以我多年的行医经验看来,这女人至少躺在那不见光的房间里整整三个月了。”刘明摸着肚皮说。
郭程也略微惊讶,“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有病不治非要躺着找死?”
“她没有找死。”仁修说。
此话一出俩人异口同声:“啊?”
仁修补充说:“我发现她的时候,身旁有止疼药、止血药、消炎药。”
“这不能证明什么吧?说不准这女人是看病治不好了,想甘愿等死呢?”刘明又说。
仁修充满寒光的眼睛瞪了一眼胖男人,说道:“不论何种原因,我们身为医生就应该救死扶伤。倘若见死不救,就不配做一个合格的医护人员。”
郭程暗叹,“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