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内,乔家四兄弟接连经历了父亲惨死、母亲自杀两件人生大悲之事,似乎还没有从最初的悲痛中缓过神来。
这群孩子一直在院子里守着自己的母亲嚎啕大哭,似乎只要这样痛哭下去,母亲就会醒来或者父亲就会推门而入。
不知不觉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大雪,老王头依旧赤脚而立,满怀怜悯的看着哭啼的孩子们,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任由雪花落满自己的肩头。
“王爷爷,我们进屋去吧,你看小乔羽都冻的没声音了。”终于,一直陪在身旁的毛子率先发话。只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全身颤栗不止,冻得发紫的嘴唇几乎说不出话来。
老王头自然不会坐视乔羽冻死,只是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对着孩子们的一顿怒骂,“你们这几个熊孩子就知道哭!你们的弟弟都快冻死了知道不!爹娘刚走,你们几个就这副熊样子,以后怎么活在这个世上!”
听到老王头的骂声,小乔丰“嚯”的站了起来,眼中烧着熊熊烈火,嘶吼着扑向老王头。虽然被乔木及时起身制止,可嘴里还是嘟嘟囔囔的咒骂着。
老王头不怒反笑,摸着白胡子,“好小子,是个好苗子,可你别冲我发火啊!我又不是害死你爹娘的人,有本事你找乔二磊去!”
“我会的!”乔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好不容易安抚好乔丰,乔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王爷爷,如今我们兄弟四人父母双亡,希望您收留我们,日后等我们长大成人,一定好好报答您。”
“这还算句人话,起来吧。”老王头似乎对乔木的话很是受用,搓着肮脏的双手,乐呵呵的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哭是没有用的,想报仇可以跟我学武艺啊,武艺在身何愁大仇不报?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你娘埋了,然后跟我回家吃口热饭。”老王头慈爱的扶起跪在地上的乔木。
老王头并没有将乔氏安葬到村里的祖坟,而是直接埋在了后院,连个碑都没竖。一切妥当后,便领着众人向村里公墓的方向走去。
不多会,老王头停下脚步,嘴里嘟囔一句,“到了”。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哪里有什么房子。
毛子眼尖,惊呼一声指向东南角。原来在一棵雪松旁边藏着一座像牛棚般的草屋,歪歪扭扭的立在地面上,似乎随时都可能坍塌。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个所谓的房子外面竟然还十分多余的围了一个院子,似乎担心有人会偷偷翻墙行窃似的。
院子的正中央放着一把太师椅,旁边一个酒葫芦斜倒在地上。整个院子破破烂烂,多处土墙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大半,而且院子里面垃圾成堆,如果换做是夏天来到此地,必定是苍蝇满院,恶臭难闻。
众人纷纷掩鼻皱眉,嫌弃之色溢于言表。这似乎早已在老王头的预料之中,他也不多做解释,大手一挥,说道,“跟我进屋吧。”
小心翼翼的绕过院中的垃圾,众人极不情愿的钻入了老王头所谓的宅子里。
进门之后,视野明显变暗了许多。待众人适应了黑暗,“惊喜”地发现竟有少许光斑从屋顶洒下,原本就面积不大的顶棚早已是千疮百孔、四处漏风。
“王爷爷,我们今晚住哪里?”乔木看到此景,一脸的嫌弃,已经萌生去意。
老王头也不解释,专心致志的蹲在地上摸索着,不多会,只听“喀嚓”一声,似乎是触动了某个机关,紧接着就看见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条铁链子,用尽全力向上一提。
“哗啦”一声,原本看似坚硬的地面上硬生生的裂出一扇门来,老王头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淡定的从墙角处拿了盏煤油灯,点燃后冲众人挥挥手,“跟我来。”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下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纠结后终究还是跟着眼前的煤油灯小心翼翼的往下走去。随着众人的深入,周围愈发的黑暗和安静,前方豆大的煤油灯根本不管用,只有灯中偶尔发出的“滋滋”声引着众人默默的前进。
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众人甚至怀疑会这样一直走下去,却听到老王头难听的嗓音在前方骤然响起。
“到了。”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老王头已然熄灭了煤油灯。
众人的心顿时一提,“这老头要干嘛?!”
不待众人细想,耀眼的光芒便照满整个屋子,众人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乔木最先回过神来,忍着强光开始细细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站在一个广阔的屋子内,高约三丈,长宽至少十丈有余,屋顶处悬挂着一盏大灯,灯盘似乎是由黄铜铸成,泛着金光,灯盘外伸出九个龙头,每只龙头上都顶着一个碗口粗细的蜡烛,只是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在众人来到房间后,蜡烛竟自己燃烧了起来。九条龙的龙身相互纠缠扭曲在一起,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铜缸,缸中燃烧着熊熊大火。
再往远处看,房间的东侧是一面书墙,整个墙面上几乎全是书,为了方便人从高处取书,书架旁边还十分人性化的放了一个高高的扶梯。北侧的墙面内嵌着一个巨大的壁炉,壁炉似乎是跟龙灯一起被点燃的,此刻正烧着熊熊的烈火,壁炉旁边放着一张长桌,桌体通体泛白,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一看就不是凡品。南侧的墙体内开了几扇房门,似乎还有几间小屋与大屋相通。奇怪的是,屋子的正中央却什么都没有,一片空地。走近后才发现,青石地面上雕刻了许多奇怪的花纹,古朴的纹理、诡异的图案,乔木盯了一会之后,竟然有些头晕,连忙转移了视线。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拍手称奇,老王头似乎对众人的表现很是得意,开口吩咐道,“年龄大的几个,打扫卫生,这个冬天我们就住在这里了。”
经老王头这么一提醒,乔木才发现,这个屋子布满了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当下也不多想,撸起袖子就问道,“王爷爷,去哪里打水?抹布在哪里?扫帚。。。”
老王头懒洋洋的指了指一旁,“南面一共有四间屋子,东头第一间是我的,第二间是你们五个的,第三间里面是锅碗瓢盆和杂七杂八的东西,第四间里面是粮食,你们打扫好了屋子赶紧做饭,我都快饿死了!”
众人听说有粮食,顿时来了精神,开始忙里忙外的打扫起来,小乔羽似乎也饿醒了,大声的啼哭着。
一时间打闹声、嬉笑声、啼哭声,声声入耳,好不热闹,几个孩子似乎忘却了刚才所经历的大悲之事。老王头看在眼里,满是暖意,微微的笑着。
可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最为调皮的乔丰却异常的安静,完全没有参与到众人的打闹中,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擦桌、扫地。
不到半个时辰,在乔木的带领下,偌大的屋子就被清扫一新。最为惊喜的是,原以为存放粮食的屋子里最多有些馒头之类的干粮,万没想到储藏的种类和数量竟如此之多。
风干的腊肉、兔子肉与金黄色的玉米棒子并排挂在一起,堆砌的整整齐齐的大白菜足有一人多高,成袋成袋的大米在墙角堆着,如腰身一般粗细的大南瓜足有五六个之多,不单蔬菜粮食种类繁多,就连八角、盐巴、香葱、红辣椒、大蒜头等这些佐料都一应俱全,令乔木打心眼里想知道这个老王头到底什么来历。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东西就这样简单的堆放在这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竟然还新鲜如初。
在屋子的最里面,有一口水井,腾腾的冒着热气,乔木忍不住打了一桶上来,饮之,甘甜可口,不由得先“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半饱。
众人打扫完屋子后,便想办法填饱肚子。乔木主厨,毛子打下手,乔戒洗菜,乔丰照顾乔羽,众人各司其职,不多会儿,六道热腾腾的菜肴便摆上了桌子。
第一次跟乔木打交道的老王头万没想到这个小伙儿的厨艺竟如此出色,普普通通的家常菜竟被他做的色香味俱全,令人看一眼就垂涎三尺、食欲大振。
“嗯嗯,这个干煸兔子肉不错,劲道正正好,辣味也入的足。”老王头加了一口菜,由衷的赞叹道。
乔木还没来得及谦虚,老王头又夹了口菜,兴奋的评价道,“这个酸辣土豆丝也不错,刀工精细,土豆丝又细又长,而且放醋的时机把握的很准,量也刚刚好,多一分太酸、少一分太淡,不错不错。”
老王头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搪瓷碗“咕咚咕咚”连喝数口,“还有这个南瓜粥,熬粥的火候和时机把握的很到位,这粥温润可口,滴水成线,南瓜吃进嘴里入口即化,咦,怎么还有股淡淡的桂花香?”
老王头似一个美食家一般,笑呵呵对桌上的各个菜品评头论足,显然对乔木的手艺十分满意。
“我在里面加了桂花蜂蜜。”乔木听着老王头的赞扬,很是受用。
“后生可畏,不错不错。你这个徒弟没白收。”老王头边吃边说。
听到这话,正在低头猛吃的众人几乎同时停止了咀嚼,抬起头来,疑惑的看着老王头。
老王头腆着老脸嘿嘿一笑,放下筷子,“这话本来想等吃过晚饭再说的,既然刚才一激动说漏了,那就不妨直说了吧。你们想报仇,这个可以理解,但你们知道谁是凶手吗?”
“这还用说,就是乔大磊、乔二磊这两个混蛋!”乔丰脱口而出。
“那我问你,如果我拿菜刀砍了你,你是找我报仇还是找那把菜刀报仇呢?”老王头贼兮兮的问道。
“自然是找你啊,谁会去找菜刀的麻烦?”这回是乔木脱口而出。
“哦,我有些明白了。”不待老王头说话,乔木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借刀杀人的道理你们都懂吧。这个事件中,大磊二磊两兄弟充其量就是把菜刀而已,找到幕后的拿刀之人才是关键。”
“可以。。。”毛子还有话要问,却被老王头打断。
“孩子们,以后你们不能只用屁股思考问题,而是要用脑子啊。”老王头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语重心长的说道。
“爷爷,屁股还能思考问题呢?怎么思考啊?”乔戒天真的问道。
老王头一噎,似乎嗓中夹着一枚巨大的鱼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就你话多!”乔木用筷子敲了下乔戒的手,面露责备之色。后者则吐吐舌头,低头猛吃起来。
“毛子先前提起过,乔大磊自称存了足够全村吃一年的粮食。”老王头轻抚白胡,慢悠悠的说道,“够全村人吃一年的粮食你们知道有多少吗?以他乔大磊他那一亩三分地,就算年年丰收,产的粮食不吃不喝全攒起来,也要五十年。你说他去哪里弄这么多粮食?”
“你的意思是,他在吹牛?”毛子不解的问道。
“不像,他当然明白烧毁了粮仓,自己也要饿肚子,他敢这么做,一定是留有后手。”
“有人暗中资助他。”乔木恍然大悟。
“对,他确实有存粮,但绝不是他自己的。至于他背后的人为什么这么做,目的何在,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老王头慢悠悠的说道,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我要揭发他勾结外人!”毛子忿忿不平。
“小戒,刚才你不是还问我如何用屁股思考问题吗?喏,刚才毛子说的这番话就是典型的用屁股思考问题。”老王头忍不住调侃起来。
“揭发他也没用,第一我们没有十足的证据,刚才所说的全都是推测,第二现在村民们都可以到乔大磊那里领粮食,以保证不饿肚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再加上他们两兄弟昨天对我们的栽赃和污蔑,我觉得乡亲们根本就不会站到我们这一边。”乔木冷静的分析道。
老王头默默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不是还有监理会吗?我们可以去监理会告他们,让监理会的人帮助我们寻找幕后黑手!”毛子还不死心。
“监理会?监理会里面的人,各个都是出了名的饭桶,坏人一个都抓不着,关进去的不是替罪羊就是流浪汉。”老王头一脸不屑。
“难道就没有人喊冤吗?”毛子明显不信。
“喊冤?为何要喊冤?这些人巴不得进去呢,里面有吃有喝,有床铺有被子,冬天还不至于冻死,你说他们放着好好的监狱不住,干嘛待在外面受罪?”
“不对!”乔戒开口打断道,“我爹说了,监狱是关押和惩罚坏人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小戒”老王头语重心长的说道,似乎对接下来的话语有些不忍开口,“正常而言,你爹所说的一点不错,但我们却生活在一个极为不正常的世界。在这里,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做事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权术高低,做人没有廉耻之别,只有贵贱之分。”
见小乔戒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老王头意识到现在说这些话还是太早,便慈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迅速转变了话题。
只是,可能连老王头也没料想到,刚才的那番无心之语,已经如一粒种子般深深的埋进了小乔丰的心田。
“话说回来,你们愿不愿意拜我为师。”老王头轻描淡写的问道。
“好啊好啊,我们愿意。”除了乔丰,众儿童欢呼雀跃。
这群孩子们这么快就做了决定,着实超出了老王头的预期。他先是一怔,随即笑眯眯的说道,“这个不着急做决定,你们明早给我一个答复就行。你们放心,即使不拜我为师,我也会将你们养大成人的。”
乔木还想再说些什么,被老王头伸手制止。
“先吃饭,不然就凉了,有问题明天再说。”老王头说着,拿起筷子准备夹菜。
尴尬,沉默,安静,似乎整个空气都凝固了。
老王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然后被无尽的“愤怒”取而代之。
转观五个孩子,脸上挂满了尴尬和歉意。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我这才刚说了几句话来着,六个菜全被你们吃完了,你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尊敬老人吗?”老王头气的胡子都要飘起来了。
又是一阵尴尬,沉默,安静,似乎整个空气更加凝固了。
“罢了罢了,去给我再打碗米饭过来”老王头挥挥手,无奈的说道。
“没了。。。”乔木怯生生看着老王头。
“连米饭都没了?”
“没了。。。”
似乎又有根更为巨大的鱼刺卡在老王头的嗓子里,他缓了好久才说幽幽的说道,“刷碗,洗筷,睡觉。”
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里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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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在老王头的叫喊声中,众人十分不情愿的起床了。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些孩子懒惰,而是因为昨晚睡觉时老王头的呼噜声实在太响,隔了那么厚的一堵墙都能生动形象的传过来,也着实不容易。
“以后乔木和毛子轮流负责做饭,乔丰负责洗衣服,乔戒负责打扫卫生和照顾乔羽。”在早餐的时候,老王头将众人日后的负责内容详细安排了一下,结尾时不忘特意加一句,“粮食足够吃,以后多做点。”说完,便不再言语,赶忙埋头大吃起来。
“爷爷,我们想过了,愿意拜你为师。”饭后,乔木小心翼翼的说道。
“可以啊,那就磕个头,喊声师父就行了。”老王头似乎对拜师这种事情特别随意,既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也没有什么说辞,只是让众人简单的磕个头。
众人按照顺序,依次在老王头面前磕头拜师,轮到乔丰的时候,这小子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神中似乎有些犹豫,老王头也不着急,就这样坐在那里静静的等着他做决定。
片刻过后,乔丰终于开口了,“我还没考虑好,我想再等等。”
这个回答似乎也在老王头的预料之中,一点不见他生气,反而笑眯眯的安慰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想。”
待其他人拜过后,老王头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既然作了我的徒弟,想必你们一定特想知道我要教你们什么吧?”
众人齐点头。
“其实,我还没想好。。。”老王头贼笑道。
众人哑然。
“墙上有书,你们又都识字,上午看书,下午习武,晚上嘛,表现好的话,我可以给你们讲故事,我可是装了一肚子的好故事哟。”老王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吃饱了肚子的老王头心情颇为不错,逗了会乔羽后,便心满意足的一头扎进里屋内。
“哥,我不想看书,你陪我下棋吧。”乔戒悄声说道,手里拿着个不知从哪里找到的破破旧旧的棋盘。
只是乔木还未说话,老王头的声音又从屋中传了出来,“不准偷懒!今晚我可是要检查的!”
其实,那天夜晚以及日后的每个夜晚,老王头都是酒足饭饱之后给徒弟们讲故事,根本不提检查二字,不知是对徒弟们十分放心还是已经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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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的虫儿有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