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瑶阁。
红瑶和蝴蝶都不在,于是红瑶阁的管理全都落到凤轻舞和兰馨头上,然而,凤轻舞这几天心绪不宁的,在账目核对上经常出一些错误,造成了一些小麻烦,虽然凭着红瑶阁过硬的口碑和兰馨力挽狂澜,没出什么大问题,但是兰馨却看得出,凤轻舞一定是心里有什么事,而且还不是小事,不然一向古怪精灵的凤轻舞不会这么失魂落魄。
傍晚时分,绣娘们准时赶制出最后一批衣服,提前下班,兰馨收拾大堂的时候,意料之中又看到凤轻舞落寞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看着分外惹人怜。
她叹口气,终于忍不住走过去给她递上一杯热茶,轻声问,“你到底怎么了,这几天看着都心绪不宁的,是……上官公子的事情吗?”
听到那个名字,凤轻舞木然转过脸来,兰馨这才发现,才过去几天,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了,眼圈底下一片乌黑,哪里还是平日里那活泼靓丽的样子。
凤轻舞接过热茶,几次张口想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结果热茶,又默默转回去看窗外的景色。
兰馨心中暗叹,却不再问询,她是个妙人,不该自己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说,免得接人伤疤,凤轻舞不语,她只好先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然而,兰馨刚刚转身欲走,却听到凤轻舞沙哑的声音,“兰馨姐姐,你说,如果爱得很累,那还应该爱下去吗?”
凤轻舞一说话,自己也吓一大跳,这个声音是自己的吗?好久不说话,竟然沙哑成这个样子了。
凤轻舞肯说话了,兰馨自然不用再离开,她安静地转回来,仔细思忖她的问话。
好几天都不见上官公子过来,凤轻舞又一直状态低落,兰馨知道,凤轻舞一定是和上官沐阳闹什么矛盾了,这时候她说话一定要注意分寸,心情不好的时候人容易不理智,可不能让她对号入座。
于是,思索再三,兰馨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没有哪一种爱情是一帆风顺的,波折在所难免,心累也是有的,要不要讲感情持续下去,还要看你对这段感情到底抱一种什么态度,如果你觉得你和对方仍然互相爱慕,并且感情非常强烈,那么不管什么波折都是对你们爱情的考验,要勇敢一点,如果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或者看清楚对方的心意,觉得其中有一方不爱了,那便不需要再纠结这些问题,快刀斩乱麻的好。”
闻言,凤轻舞又转过身来面对兰馨,眼神不似刚刚暗淡,似乎在认真思考兰馨说得问题。
她想了又想,最终轻轻点点头,“有道理。我可以确定自己的心意,我很爱他。”
兰馨还在等她的下文,她却不在说了,脑中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最终不得不提出问题来引导她,“那对方呢,你看得清他的心意吗?”
凤轻舞毫不犹豫点头,“他也爱我。”
兰馨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有问题可以解决,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凤轻舞的脸色仍然憔悴,她不是心思复杂的人,于是直接将情况说白了,“兰馨姐姐,他有未婚妻的,从小就有,他们……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上官一直将那个女孩子当妹妹,呵护备至,他要跟我在一起,就得跟那个女孩儿退婚,他下不了手伤害他。而且……那个女孩子性子烈得很,一得知退婚的消息,便以自裁相逼,刀子只偏离心脏一点点,我该怎么办?我很爱他,所以我不应该让他为难是不是?”
凤轻舞尽量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但是眼泪还是模糊了视线。她现在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奉兰馨的话为金科玉律,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相信旁观者清。
兰馨对上官沐阳的未婚妻知道的不多,只是前一阵子知道有这么一个存在,听凤轻舞说才知道,原来那未婚妻并不是养在深闺什么主意都没有的娇小姐,还是个厉害茬儿,难怪凤轻舞这样的活泼人也被逼的如此憔悴了。
兰馨将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理清思路,才拍拍凤轻舞的手柔声道,“你也说了,是他有未婚妻在先,也是他的未婚妻在闹事情,焦点在上官公子身上,和你并没有直接关系,既然你确定你们两个人使彼此相爱的,那何不放手让上官公子自己去处理这些事情,你在这里黯然神伤也没有用,如果他对你的爱比不上他对那个未婚妻的怜惜,那你做什么也是没用的,如果他对你的爱让他能够为之克服一切困难,那他自然会妥善处理,给你一个交代。”
凤轻舞将兰馨的话记在心里,抬起朦胧的泪眼问,“自那个女孩受伤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天,他从来没有来看过我,而且一个消息都没有,我是不是可以下结论,我们的爱情比不上他们的兄妹情。”
兰馨连连摇头,“你这丫头,我说怎么这么伤神,原来是被自己的猜测给绕进去了。你刚刚也说了,那个女孩子刀口只偏离心脏一点点,那么敏感的位置,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至今仍然在昏迷中也说不定,上官公子的家人自小给他们二人订的亲,对这位姑娘自然有先入为主的认可,她受伤的直接原因是受了你的刺激,如果她真的不幸香消玉殒,那上官家族更不可能接纳你了,这时候说什么上官公子都得时时刻刻关注那位姑娘的死活才对,你别着急,不如选择相信他,自己胡乱猜想更加不靠谱。”
凤轻舞愣愣地听着,现在她心里乱得很,而兰馨却条理清晰,她只能选择接受这些灌输进来的思想。
她思考片刻,轻轻点点头,“我听你的,不胡思乱想,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情和状态呆在这里,整座城市都有他的影子,兰馨姐姐,我想我哥哥了,我想回家……”
说着,她又轻轻抽泣起来,兰馨叹口气,心疼地抱着她拍拍她的背,“你想家的话,先回去也好,过段日子再回来,说不定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红瑶阁你不用担心,最近的订单不是很多,我暂且可以应付,蝴蝶来信,她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加快脚程三五天差不多就可以到,只是,你这样的状态,我并不放心你一个人上路……”
兰馨在脑中飞快地想了一圈,这才想到一个可靠的人选来,“这样吧,六皇子一直和红瑶姑娘要好,我等下送个口信过去,请他派人保护你回去,或者你给你哥哥写信让他派人来接你也好,总之我不能放你自己走的。”
凤轻舞哭得一抽一抽的,可还是立刻反对,“不能给我哥哥写信,他本来就不喜欢上官瞒着我未婚妻的事情,如果被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插手……”
兰馨一想,果然凤轻舞还是护着上官沐阳的。
她点点头,“好了好了,你别哭,那我去找六皇子吧。”
上官家族。
兰馨猜的一点没错,上官芸娘现在的状况的确生死攸关。她的刀口距离心脏太近,割伤了心脏周围的大动脉,流血不止,前来查看的大夫冒着冷汗紧张地止血,血终于止住了,生命体征却不好,这么多天来都不见苏醒,脸色越来越差劲,脉搏也越来越微小了。
上官老爷凭借着琼城四大家族之首的身份,向皇帝借了几个御医,但是御医也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能做到的只是最简单的喂下补血的药材,治标不治本,芸娘的情况只是变慢了一些,丝毫没有好转。
大堂里,上官老爷坐在主位上,下面两排坐满了年纪不小的长老,上官沐阳是家族内定的继承人,他的终身大事就是整个家族的大事,现在芸娘生死不明,不要说上官老爷,就是这些长老们也要问出了一二三了。
大堂正中央,上官沐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他眼中波澜不惊,不卑不亢,似乎发生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人终于到齐了。
上官老爷铁青着脸,指着上官沐阳,“你先给我跪下再说话!”
上官沐阳不说话,但是也并不好做,仍然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上官老爷见状脸色更加,他猛烈咳嗽两声,红着眼颤抖着手指着上官沐阳,“逆子,你这是要忤逆我?你眼里没有未婚妻,是不是连我这个父亲也没有了!”
上官沐阳嘴角一抽搐,他知道父亲身体确实不太好,虽然他不认为他有什么错,但是主位上的是他的父亲,他退让一步可以,但也仅仅是出于父子之情不愿忤逆,他绝不承认自己与轻舞的爱情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看着上官沐阳膝盖一弯,动作缓慢地跪下去,上官老爷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但眼红仍然闪烁着愤怒的火焰,他声色俱厉,“你给我当着家族里所有长老的面说清楚,那妖女到底做了什么,芸儿并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她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上官沐阳自从送芸娘回家之后,就立刻被软禁了,上官老爷派人盯的紧,他在河边和凤轻舞分开的时候语气不太和善,一直怕她乱想,但是却被看管的连个信儿也送不出去,这么多日子,他心中越来越没底,只想赶紧了结这件事,去看看轻舞那里好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我和芸娘坦白自己和轻舞这是真心相爱的,希望解除婚约,她情绪激动,便以自裁相要挟。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有错误,错的就是这么多年来不应该将婚约看得理所当然,以至于找到真爱之后想脱身却伤害了芸娘,但是我只承认这一个错误,我和轻舞的感情毋庸置疑。我这么多年来的确将芸儿当妹妹看,自然希望她好起来,但是无论如何,我只能对不起她,让我放弃轻舞,绝不可能。”
最后这一句“绝不可能”,上官沐阳说的果断坚决,台下的长老纷纷色变。
如果上官沐阳只是被推上台面的无能傀儡也就罢了,他什么态度长老们完全不用在意,但问题就是上官沐阳的手段,在做生意这件事上较之上官老爷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他接手生意到现在,他已经潜移默化地掌握了家族一半以上的产业链,没人可以架空他,只能打亲情牌。并且上官沐阳一向雷厉风行,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未拖泥带水,他说决不放弃,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放弃,没人能强迫他,这可难倒了一众长老。
上官老爷更是愤怒,甚至直接将手边的茶杯朝着上官沐阳砸过去,没想到他不闪不避,坚硬的茶杯正中额角,额头立刻渗出血来,茶水也顺着他俊俏的脸颊滑下来,看着狼狈,眼神却更加不屈。
上官老爷看到这臭小子竟然不闪避,额头都出血了,自然心疼,但是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在家族中没有人能够约束你,你可以为所欲为?从小定下的婚约,现在就因为你被一个妖女迷惑短短几个月,你就想悔婚?我告诉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你坚持悔婚,我上官谦没有你这个儿子,你给我滚出家族去,所有的产业你一个子都拿不到!”
下面的长老们都深吸一口气,这下老爷子的话可是说绝了,上官沐阳要是被镇住倒也罢了,怕就怕他万一赌气真的退出去,整个上官家族的后辈里,还去哪里挑出能够和他比肩的人?
能够做到长老的位置,台下的人可不傻,其中一位长老立刻想出来调和一下,免得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谁知道,上官沐阳还真没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上官老爷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立刻接话,说的云淡风轻,“父亲,多谢您的成全,我支撑家族的各种生意这么多年,尔虞我诈,各种手段都接过也都用过,的确很累,我愿意从所有的生意中退出,您可以和诸位长老择一合适的人担当重任,我现在只想和轻舞在一起。”
说完,他的表情无比轻松,缓缓起身弹弹自己身上的灰尘,潇洒转身离开。
各长老大跌眼镜。
在他们心中无比抢手的继承人的位置,人家根本就不惜得要,根本没有什么“翅膀硬了不受约束”的情况在里面,他单纯地选了美人弃了江山,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长老们悄悄红了一把老脸。
这时候,上官老爷简直气的无言以对了,只是一直颤抖着手指着上官沐阳,“逆子!逆子啊!你走,走了就别给我回来,从此上官家族就当没有生养过你!”
上官老爷面子上过不去,不得不继续强硬,但是心中却虚的很,他难道真的能架空上官沐阳吗?他老了,需要身子骨差,急切地需要一个继承人,能管理这样一个大家族的继承人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培养出来的,可以说,他现在对上官沐阳毫无办法,今天让他,保不准明天就得找个方法把他哄回来,更闹的尴尬。
还好,长老中还是有一些懂得察言观色的人,见上官沐阳真的要走,完全没有做戏的意思,立刻上去拉着他好言相劝,“沐阳,你父亲也是被一时被气昏了头脑,你们父子两,打断骨连着筋,他怎么可能真的把你赶出家门,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听三叔公一句劝,你父亲身体不好,你跟他赔个不是,事情究竟怎么处理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万全之策。”
其他长老纷纷附和。
上官沐阳思索片刻,还是轻轻拨开那位三叔公的手。
“三叔公,父亲身子不好,还麻烦你们多多关照一些,是我惹父亲生气,我留在家里他看着更加窝火,还不如先让我走。如果父亲实在不能原谅我,直接在生意上架空我我也心甘情愿,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现在必须去看看轻舞好不好。”
他朝着上官谦看一眼,继续道,“我希望轻舞那里,不会有不相干的人去干扰她,芸娘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如果我发现有人试图对她做什么,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最后,我提醒一句,宫中的御医都对芸儿的身体束手无策,再拖下去也无非是一直消耗她的生命力,北堂家族的小姐北堂梦精通医理,或许可以给出不同的意见,你们可以派人送贴求她前来一看。”
说完,上官沐阳便忽视身后的喧闹,抬头挺胸地走出大门去。
这下可没有人敢拦着他了,他一路绿灯冲到红瑶阁去,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担忧,欣喜的是终于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可人儿,担忧的是,他不知道现在的凤轻舞对他是什么想法,会不会怪他这么久没消息,又胡思乱想。
他被软禁的时候越想越自责,当时在河边怎么都该和凤轻舞好言好语地分开,不应该留下她一个人,但是当时情况太紧急了,他真的担心芸娘会出什么事,那样凤轻舞一定会被家里的老古董们指认成祸害人的凶手,然后千方百计阻止他们在一起。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上官沐阳终于到了红瑶阁,接近正午时分,绣娘们都在上工,红瑶阁里安安静静,几乎没人说什么话。
他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那抹橙黄色的倩影,一时间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测,兰馨正好从二楼走下来。
她看着门口神色焦虑的上官沐阳,赶紧好心上前提醒,“上官公子,你怎么才来?轻舞说她心里乱得很,想回家呆一阵子,六皇子已经派人护送她回风城了。他们昨天中午启程,现在大概已经走了一天的路程,你现在追的话……”
兰馨话还没说完,上官沐阳早已经转身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