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阅读 > 监狱悲欢录

第十二章 高墙电网下的心理战(十八)

2017-03-24发布 6227字

和高高风谈完话,从三监区大院走到停车场的时候,肖刚抬手看了看手表。这个时候,手边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两点三十分。

站在车旁,掏出车钥匙,手还没有按下按钮,肩膀上突然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肖刚吃了一惊,赶紧回头一看,只见三监区监区长李密正舔着一张笑脸,露着一嘴的白牙站在自己身后。

“你小子想吓死人是不是?这半夜三更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呢?”肖刚一边说,一边挥起拳头砸在李密的胸口上。

“肖大主任日理万机,从早晨忙到现在连饭也没有吃,作为你的下级,我哪敢睡觉?早就在这里等候您老人家了。怎么,这次还想不打招呼就走吗?”。

“没有,我想这半夜三更的你该睡觉了,所以没有好意思打扰你。监区比不了机关。你们白天要带着罪犯去地里劳动,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也怪辛苦的。我们这样的闲人怎么好意思过多的打扰你呢,你说......”

没等肖刚把话说完,李密的拳头已经砸在了他的肩膀上“少跟我在这里扯淡。到现在我也没有吃晚饭,一直在等着你,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走,上楼,我们顺便喝一点,聊聊天,好长时间没有跟你聊天了!”

“哈哈哈哈,我的李大监区长,你们三监区地处监狱的最北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大半夜的到你的办公室吃什么呀?就着茶水喝白酒吗?我可没有这个习惯!”在三监区工作了好几年的肖刚当然知道三监区的实际情况。所以,当李密把话说完之后,肖刚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太小瞧我了。我可没有你在这里当监区长的时候那么清廉。知道你今天下班会很晚,所以,在晚上开饭的时候我让食堂里留了一些菜,并且还特别炒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现在都在食堂的笼屉里热着呢,咱端上去就能吃。走吧,谁跟你一样傻乎乎的!”说完,李密拉着肖刚就往监区民警食堂的方向走去。

两个人各自端着几盘菜来到李密的办公室。

把菜放在办公室的茶几上,李密忙乎着找酒和酒杯,肖刚则环视着这个自己曾经工作了三年的办公室,心中感慨万端。时光似箭,岁月如梭,转眼之间,自己离开这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已经好几个月了,往日的一幕幕喜怒哀乐的事情却像演电影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肖刚微笑了一下,无奈的摇摇头。与眼前这个听风不见雨、整天琢磨别人的心思、“玩心眼”的工作相比,他还是喜欢原来监区长这个职位,直来直去,真枪实刀,这才是他肖刚的用武之地!

“怎么了?瞧你这一脸的无奈,是不是还在向往着这个地方?”把菜摆好,酒倒满,李密一边拉着肖刚的胳膊把他往沙发上让,一边跟肖刚开着玩笑。

“是啊,去了监狱机关也好几个月了,总觉得心一直是漂浮着落不到地上,找不到以往工作中的那种激情和存在感。但又有什么办法?也不知监狱党委是怎么考虑问题的?我觉得,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主任这个差事更适合你满腹经纶、爱耍心眼且心思缜密的李密,可领导却把这差事按在我的头上,你说愁不愁人啊?”坐在沙发上,肖刚接过李密递过来的香烟,一边吸烟一边感慨的说道。

“哎吆,肖主任,你太瞧得起我李密了。你这份差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监狱党委把你安排到这个位置上是对你工作能力的肯定。再者说了,在监狱机关工作不舒服啊?朝九晚五,上班喝茶看报,晚上搂着老婆睡觉,比我们这基层的工作要舒服多少倍!你就别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了。来,先喝一杯!”李密呵呵的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跟肖刚碰了一下。

肖刚端起酒杯,斜着眼睛看看李密,然后撇着嘴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伸出戴着手表的胳膊对李密说道:“朝九晚五?现在几点了?可我还在你李大监区长的办公室里呢!”

“哎,对了,说正事。你今天忙乎了整整一天,乔艳乔主任也在这里忙了大半天,你那两个宝贝怎么样?哎,老肖,您在监狱领导面前说话比我们这些人有分量,你帮帮忙,把这个《育新周报》编辑组的罪犯调到你们监狱机关去吧,随便给他们找几间房子办报纸行了。就别放在我这里了,跟这些有文化的服刑人员打交道特别累,而且不是我李密的特长。这些家伙不好管啊!”李密笑着看看肖刚,一边往肖刚面前的盘子里夹菜,一边笑着说道。

“这是你李密说的话吗?拿到监狱去?关在哪里?谁来监管?难道还要专门为他们配备一个班的狱警啊?扯淡!”也许是真的饿了,肖刚一边数落着李密,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菜。

“你谈了一天了,情况怎么样?接下来我们监区要干什么?你地给点意见啊!”李密拿起桌子上的抽纸,一边擦嘴一边看着埋头吃菜的肖刚问道。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高风这边的情况要好一些。经过乔艳大半天的劝导,他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通过今天的谈话,我觉得高风说的也有道理。他的身体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如果现在就结婚确实不合适。但他的未婚妻的情况又不得不让我们去考虑如何处理这件事。所以,我和高风商量出一个比较恰当的解决方式:通过海福县民政局,给他们办一个简短的仪式,让他们在监狱内办理结婚证,结婚仪式的事情等高风刑满释放以后根据实际情况再行决定。高风很高兴的接受了我的这个建议。老李,这个方法好啊,一石三鸟!”肖刚开心的笑笑,拿起桌子上的香烟,一边吸烟一边得意的看着李密。

“一石三鸟?我文化水平低,读书少,你可别骗我。我听说过‘一石二鸟’这个词,可对于你的‘一石三鸟’闻所未闻。再说了,我怎么看不出这一石三鸟在哪里呢?”李密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肖刚。

“第一,在监狱拿了结婚证,这无疑是给处于人生低谷的高风打了一针强心剂,增强了他积极改造、早日新生的信心,同时也增强了他配合医生治疗疾病、早日康复的信念。这样一来,高风就会安心改造,不但《育新周报》的工作不会因为高风的情绪低迷而受到影响,而且彻底解决了存在在高风身上的监管安全隐患,再也不会出现自杀等监管事故。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好事呢?”说完,肖刚看着李密,等待着李密的反应。

“嗯,有道理,确实有道理。那么第二呢?”李密由衷的儿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

“第二,通过高风在监狱领取结婚证这件事,无形当中我们就把监狱文明执法、人性化管理罪犯的理念传递到了社会上。这样一来,不但解决了高风的后顾之忧、帮助高风的未婚妻走出痛苦的心理阴影,而且争取到了社会人士特别是服刑人员亲属对于我们监狱工作的理解和支持,让他们主动、积极的配合我们做好服刑人员的思想改造工作。如此一来,对于我们今后的罪犯管理和教育改造是不是有很大的帮助?”肖刚端起酒杯,得意的笑着与聚精会神听他“演讲”的李密碰了一下酒杯。

干了杯子里的酒,李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而又不解的看着肖刚:“这第三鸟是个什么鸟呢?”

“第三鸟就更简单了!”肖刚放下酒杯,看着李密卖开了关子。

“你小子太不够意思了。我这半夜三更的给你准备好了酒菜,陪着你喝酒,可你说句话还吞吞吐吐,不卖关子能死人啊?”李密斜着眼睛看看肖刚,不满的说道。

“这第三吗,你应该最清楚!”看着李密斜着眼睛看自己的样子,肖刚笑的更加开心起来。笑了一会儿后,他认真的对李密说道:“作为一名身背罪责、失去自由、在监狱内服刑的罪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政府竟会允许他们在这种环境下领证结婚。‘高风现象’最起码向这些服刑人员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充分体现了党和政府人性化管理服刑人员的基本工作方针,可以让他们从这件事情上看得出党和政府包容、开放、宽容的博大胸怀,从而产生感恩的心态,更加深刻的认罪、悔罪;第二,可以感受到认罪悔罪、积极改造所带来的好处。高风是整个海福监狱出了名了改造积极分子,其在《育新周报》工作中为监狱作出的贡献是巨大的。通过这件事情,我要让所有的服刑人员明白一个道理:在监狱,只有认罪悔罪、积极改造,创造优异的改造成绩,才有可能并且一定会获得政府的奖励,有些时候,这些奖励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密同志,就是这样一件小事,比我们上几堂大课、做几十次演讲、进行上百次谈话都有教育效果啊!”

听完肖刚的话,李密佩服的五体投地。他冲着肖刚竖竖大拇指:“你小子就是行,说的很有道理。但接下来你怎么办?在监狱内为正在服刑的罪犯办理结婚证是不是符合法律规定?县民政局会不会同意和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好说!”肖刚信心满满的说完两个字,然后自得意满的拿起一支烟抽了起来:“我查过相关法律,条款中没有任何一条规定正在服刑的罪犯不能结婚,所以,海福县民政局应该不会拒绝我们的请求。再说了,如果他们犹豫不决,我也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李密不解的问道。

“你是不是忘记了?雷监狱长的妻子是干什么的?”

“哦,对了,雷监的妻子是县妇联主任,兼任民政局局长!亏你小子想的出来,难道你还要雷监出面帮你啊?”李密一边用手指点着肖刚,一边笑着说。

“是又怎么样?我想,雷监一定会帮我的!”

“嗯,这倒是不假。你小子是雷监狱长最看好的干部,从这次让你担任监狱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的主任这件事情上就能看的出来。但是,说实话老肖,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是一项新鲜事物,特别是在我们海福监狱这种财力有限、民警理论知识缺乏、对心理健康教育认识模糊的情况下,你若想打开工作局面并且取得一定的成绩,是要下一番大功夫的呀!”看看肖刚略显疲惫的脸庞,李密关心的说道。

“是啊。在入职这个中心主任之前,我已经预料到了工作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困难。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困难会这么多。你刚才说的问题都存在,而且比你说的严重的问题还有。罪犯心理健康教育在教育和改造罪犯的工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额作用,但它也不是万能钥匙,更不是神药,不是什么“病”都没能治的。但监狱党委对我们寄予的愿望实在太大,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外面身上压。比如罪犯李路交通肇事罪背后真相的调查。按照常规,这种对狱内外重新犯罪或者罪犯余罪进行调查的事情本来是监狱狱政科的事情,党委却把这件事情交到了我们这里。到现在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这个比茅屎坑里的石头还要顽固的李路就是不开口说出事情的真相。省公安厅以及省监狱管理局一个劲地催,我都快急死了!”肖刚无奈的摇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杯,也没有跟李密客气,自顾自的仰起脖子喝了个底朝天。

“这件事情我听说过了。其实,监狱领导把调查这件事的任务交给你们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我个人认为还是非常合适的。李路是个多进宫罪犯,对付执法机关的办法有的是。所以,按照常规出牌,把任务交到狱政科,按照正常的侦办程序和方法办这件事情效果不一定好甚至不会有什么效果。而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们就不一样了。利用心理学独特的优势,摸清李路的心理轨迹和心理活动动向,突破他的心理防线,从而让他张嘴说出真相,这个方法未尝不可。怎么样,你们现在有了解决的方案了没有?”见肖刚愁眉苦脸的样子,李密帮着肖刚分析道。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也正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我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你,你给出出主意,看看是否可行!”肖刚把手中的筷子放到桌子上,然后往李密身边挪了挪身子,然后把准备寻找李路的妻子和儿子,并以此为突破口让李路交代犯罪事实的方案告诉给了李密。

听完肖刚的话,李密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双手托腮,陷入思考之中。在海福监狱,心思缜密的李密有着“小诸葛”的绰号,思考问题的角度往往与常人不同,所提出来的见解也与他人不一样,但最后的结果往往会让他猜中。

“怎么了?就这么个问题也能难住你‘小诸葛’?是故意跟我卖关子吧?”见李密眼睛眨也不眨的想问题,肖刚先是自己喝了一杯酒,然后笑着问道。

“你能确定李路交通肇事罪的背后真的有其他的阴谋?同时能够确定李路的交通肇事事故是受他人指使吗?”李密看着肖刚问道。

“通过公安厅领导的介绍,再对李路交通肇事案件的分析,可以确定你以上提出的问题,最起码是有这方面的嫌疑。但李路至今没有承认。”肖刚看看李密说道。

“我想,你是不是先找李路谈一次?以帮助他找回妻子、儿子为诱饵,看看李路的反应。按照你们的分析,李路是个特别注重家庭观念的人,在经历了几次坐牢、几乎是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妻子和儿子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甚至是生命的全部。如果在交通肇事案背后确实还有故事,还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没有交代,那么,我们抛下帮他找回妻子、儿子的诱饵,足可以吊起他的胃口,他一定会有所反应。相反,如果在这么诱人的诱饵面前他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那么这件事情就会有疑问,也就是说,公安厅领导的怀疑就有的商榷了。但是,如果在这些事情没有得到验证之前就贸然行动,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他的妻儿之后李路还是拒不交代犯罪事实或者根本没有这么回事,我们费这么大的劲干嘛?专门帮助李路寻找亲人吗?我们哪来的这么多闲时间?老肖,你说,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李密连着抽了两支香烟才把要跟肖刚说的话说完。

“真不愧‘小诸葛’的称号啊,想问题就是想的全面。明天我就去入监教育监区找一下这个李路,先来一个敲山震虎,探探虚实再说。哦,对了,我还要把卜慌的情况跟你谈一下,也让你心里有个数。”肖刚一边说一边端起酒杯,与李密碰了一下:“借花献佛吧,借你的酒敬你一杯!”

“高风的情况怎么样?情绪应该稳定了吧?你老人家都亲自出马了,如果还是不行那只有采取强制措施了。否则,如果一味的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出事情。可要是一分为二的看待这件问题,卜慌这个人还算识大体,在三监区基本没有出什么事情,和《育新周报》那些人一起干的还不错。他不应该和别的服刑人员一样破罐子破摔,干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吧?”干了杯子里的酒,李密一边吃菜一边看着肖刚说道。

“应该是这样与实际是这样有着本质的区别,连这个逻辑也能混淆啊?是喝醉了,瞌睡了,还是真的糊涂了?”肖刚笑着看看李密。

“哈哈哈哈,终于让你找到了毛病,说吧,实际情况是个什么样子!”李密笑着用手中的筷子指着肖刚说。

“肖刚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父亲刚刚去世没有多久,现在母亲又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情绪上出现波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经过我刚才的劝说和引导,他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也是表面现象,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我想是不是想办法与他的家人联系一下,能不能让他的母亲来监狱看看不慌。一来帮助他们解决母子之间长时间没有见面的相思之苦;二来通过见面,给卜慌吃一颗定心丸,从而在根本上解决卜慌的心理问题。你看这样是不是合适?”说完,肖刚探着身子从正在想着什么的李密面前拿起打火机,一边点烟一边征求着他的意见。

“还有一条你没有说出来。”李密看着肖刚说道。

“还有什么?说说看嘛。”肖刚不解的问道。

“癌症这种病突发性很强,发展速度惊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卜慌的母亲属于初期,但病这个东西谁也说不清楚。所以,让老人家与卜慌见上一面,可以防止她病情突变,万一出现了不测,也不至于出现在临终前母子不能见最后一面这种令人悔恨一生的事情。这样一来,无论对于卜慌还是对于他的母亲都是一件好事情。肖大主任,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看着肖刚一本正经的听他说话的样子,李密笑着说道。

“嗯,很有道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接下起来我就安排这件事情!”肖刚冲着李密竖了竖大拇指。

“别这样说,你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们三监区好。这样吧,如果你们人手紧张,我们监区可以出人,协助你们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办这件事!但所有的费用你们出,谁让你们是监狱领导呢!”李密认真的说。

“好吧,剩下的事情......”

这时,肖刚的手机突然想了起来。这大半夜的是谁打的电话呢?肖刚一边想,一边紧张的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人后冲着李密嘘了一声......

李密有些紧张了,摒住呼吸看着肖刚。作为监狱警察,最害怕在这种时候接到电话,职业习惯和经验告诉他:会不会是其他监区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密的心里在敲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