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方圆百里,有许多庙宇,紫竹佛院是座尼姑庵,住有尼姑十来个。住持一清法师是明辨的师父。这时天已微黑,净云净霞进的庙门打探祖师,小尼进庵堂通报。
不一会出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带发修行居士,她面颜白皙,长相和蔼,笑问:“二位禅友从哪里来?”净云施礼后说:“我们是杏林寺的尼姑,我叫净云,她叫净霞,明辨是我们师父。我俩云游到此,特来拜见祖师。”那人高兴的说:“哎呀!原来是二位师侄。我叫明目,明辨是我师妹。”
净云净霞赶紧下跪说:“敢情是师伯,晚辈拜见师伯。”明目慌忙扶起说:“什么年月了,不讲这些陈腐老套。快!庵堂里坐。”吩咐小尼说:“去,告诉伙房,备些斋饭来。顺便提瓶开水来泡茶。”净云说:“师伯,我们吃过了。当紧是想洗个澡。麻烦师伯找些干净点的衣服给我们换,哪怕旧的都行。”明目微笑地打量着二人说:“看来二位一路辛苦了,果真风尘仆仆。”小尼进来倒水沏茶,明目吩咐说:“多烧些热水,去库房领两套新僧衣和两套内衣。”
进到佛堂,明目拉亮了电灯。净云谦让坐定后问:“祖师爷可好?”明目说:“老人家年事已高,去年过了米寿。今天晚了,她歇得早,等明天你们再去拜见不迟。前年我离了休,得空来看她,她就劝说我替她主事,我想反正我老伴已去世,几个子女又在外地,与其一人孤独的过,不若重归佛门。可是我是共产党员,又不能信教。说实话,一清师父对我恩如母亲,我也该来侍奉她老人家。”
净云高兴的说:“敢情师伯还是离休干部?”明目笑道:“我师妹明辨,只干了两天八路就逃跑了。要不,她现在也能享受离休待遇。”净云净霞听了哈哈大笑,净云笑着说:“是吗?我从来没听她说过,只听她说亲手暴毙过两个小鬼子。”明目哈哈笑道:“她还挺谦虚的,不是两个,而是三个。她还救过一位八路军的排长,后来那人成了我丈夫。”正说着,小尼抱着一摞衣服进来说:“师傅,水已烧好,衣服也领来了,请二位师姐沐浴更衣。”
净云净霞洗罢澡换了白棉府绸内衣,顺便把换下的脏衣服洗了,晾出,穿了酱紫色的僧衣回到佛堂。早先沏好的茶此时正爽口,净云净霞上炕坐了喝茶。明目说:“两位一路幸苦了,今夜早点歇着罢。”净云说:“刚洗罢澡,疲乏早没了。刚才听师伯说,我师父当过两天八路,徒儿很想知道详情。”明目笑道:“说来话长,你们想听,我还得从头说起。”
“我姓郝,明目是我的俗名也是我的法名。我是辽宁沈阳人,九·一八事变时才十岁,跟父母逃亡关内,在热河遇到土匪,所谓的匪其实是国民党的散兵。父母被打死了,盘缠被抢了,我被一个行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人带到了张家口,后来碰到了一清师父,她给了那人五块大洋把我买下。后来听师父说,那家伙是专拐女孩的人贩子,那时我还长得瘦小,要不早被卖到娼门了。
“随后我跟师父来到五台山,我举目无亲,觉得师父和蔼可亲,情愿跟她为尼。师父说你的名字很有禅意,法名就叫明目吧。三五年,河南大涝,你们师父从河南逃荒过来,师父收留了她,见她长得浓眉大眼,像个男孩子,又口齿伶俐,就赐法名明辨。三七年时,又收过一徒,赐法名明白。明白是个哑巴。师父说,明目善辨真伪,此谓慧眼,慧眼识世识途。明辨能知善恶,心不染魔,必能修成正果。明白如心镜,心镜多棱,合像方能明白。师父不愧是高僧,慧眼如炬,我们师妹三人一生造化都被她说准了。
“那是一九三九年初冬,我已十八了。我长明辨两岁,明辨又长明白两岁。乱世法事少,庙里自然不景气,常常是食无粥,炊无烟,真是粥少僧多。而明辨饭量又惊人。当时抗战烽烟如火如荼,我们虽是出家人,可也是热血青年,与其困死庙中不如投身抗战。于是我向师父提出和明辨一起去参加抗日队伍,师父说,好!你们去吧,记住,你们是明字辈的,明珠不可暗投。我明白,师父是让我们去投八路。
“为了路上安全起见,我和师妹都做小子打扮。本来我们的头发就短,戴了毡帽,脸上抹把灰,上路了。我要仔细看,还能看出女孩痕迹,而师妹看去绝对是小子模样。我和师妹走了两天,并未找到八路。到了崞县的原平镇,原平已成鬼子据点了,我们绕道过了路西,打算去宁武。走到解村附近时,突然背后传来枪声,我们赶紧躲在路边的一棵榆树下。只见一个穿黑衣骑车的人,一手扶把,一手提枪,飞也似得冲了过去。后边鬼子的电驴子狂撵过来,车斗里的鬼子还在不停地举枪射击。
“等鬼子的电驴子开过来时,师妹突然跃起,抓住一根树杈飞身荡了出去,凌空一脚把驾车的鬼子踢飞了。电驴子失控撞在山崖上弹回又翻了个筋斗,把车斗里的鬼子扣在下面。后座上的鬼子掼了出去。摔倒的鬼子爬了起来挺着刺刀呀呀叫的朝师妹刺来,师妹闪身让过刺刀,抓住枪身顺势往怀里拽,拦腰抱住鬼子头朝下摔了下去,接着狠命一脚跺在胸口上,小鬼子哇的一声,喷出一口污血一命呜呼了。开车的那个鬼子爬了起来,他手里没兵器,呀呀叫的扑了过来。师妹也不躲他,等鬼子略一近身,兜裆一脚踢趴下了,然后照脑袋狠踹一脚,小鬼子脖颈一歪,不再喘气了。
“这时跑过去的那人骑车转了回来,跳下车子喘着粗气说,同志,谢谢你们了!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师妹说,我们是老百姓。那人不信,说你们是游击队吧?师妹看着那人腰里别着盒子枪,讥笑说,你腰里的家伙是吃素的?那人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子弹打光了。弹匣里总共压了八颗子弹,出城门时开了三枪,撂倒一个鬼子。后来鬼子追来,朝后打了五枪,没打着鬼子。你们不懂,骑车子颠簸,打枪就失了准头。再说鬼子是运动的。当然,鬼子也打不着我。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们出手相救,你们看这条土路,右边是黄土崖,左边是沌水河,自行车肯定跑不过电驴子。我想今天算是要见马克思了,不想被你们救了。你们是哪个兄弟部队的?我是独立团的。
“我一听,异常兴奋,高兴的叫道:你是八路?我们正在寻找八路军呢,打算参加你们的队伍。那人说,好哇!我们欢迎啊!这时,被扣在车斗下的鬼子苏醒了,嗷嗷的嚎叫。我们过去把他救了起来,小鬼子头摔破了,腿折了,站不起来。那人说,我来把他拖回去,能抓鬼子俘虏不容易。咱们把两具鬼子尸体摆在路边,把电驴子给它点着,过一会城里的鬼子就会出来收尸。我们赶紧撤离吧。
“那个受伤的鬼子死活不肯坐上车子,哇哩哇啦比划着,意思是叫我们结果了他。师妹只好把他扛起来走。那人推着车子,我背了两支三八大盖在后边跟着。走了两三里,师妹累了,把鬼子放下来休息,谁知小鬼子横身一滚,滚进河里效忠他的天皇陛下了。所以说,你师父绝对是花木兰式的女中豪杰,抗日初出手就大显神威,一人干掉三个鬼子。”
净云净霞听得着迷。见明目不讲了,催道:“师伯,后来呢?我师父怎么只当了两天八路就逃跑了?”明目接着叙说:
“到了他们部队驻地已经是半夜了,他们是一个连,有一百三十多人,连长姓赵,指导员姓胡,他是排长,叫刘世平,三人都是湖北人。他向连长汇报情况后,连长和指导员听了非常高兴,立刻过来看我们,刘排长从伙房里弄来五个窝窝头,两疙瘩咸菜,我们就着一碗开水啃窝窝头,哎哟喂,人饿了,吃什么都香。
“吃过后,赵连长说,现在天晚了,为了不影响战士们的休息,有话咱们明天再说。你俩先在我铺上睡,等明天叫事务长去团部给你们领被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咱们八路军的战士了,而且参军当天就首立奇功,了不起啊!正好,缴获的两支三八大盖就归你两用。好,熄灯休息,我去查哨。
“第二天,我起来得早,到井上洗脸漱口。连长背着手走过来,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叉着腰歪着脖子看着我说:嗨!小郝,我咋看你像个女同志?我只好点头承认。赵连长说,那对不起了,小郝,我们战斗部队不留女同志。正好,司务长要去团部拉给养,我把你交到团部去,让他们转送你到后方机关再安排工作。
“我问,她呢?连长说:那小伙子,我一眼就看中了,一顿三个窝窝头我不怕他吃,打仗那绝对是好样的。我想师妹她会武功,留在战斗部队有用。我文弱,不适应呆在战斗部队。司务长套好了大车,催着要走,师妹还在呼呼大睡,没来得及和师妹道别,就和她分手了。
“过了两个月,赵连长到团部开会。我问他,我师妹怎么样?他大吃一惊,怎么!他是女的?我说,是!跟我一样。他后悔莫及,抱怨说,你咋不早说,害得我差点丢了命。咋了?我莫名其妙。
“连长说:当天,被服还没领回来,晚上我还让她在我铺上睡。半夜我查岗回来,我冷得哆嗦,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不料她一脚就把我踹下了炕,爬起来骂我是国民党,穿了棉袄挎了包袱就走。那一脚踢在我要命的地方,疼得我直不起腰。指导员赶紧爬起来去追,也没追上,说她在村口把两个哨兵也撂倒了。哨兵要开枪,指导员没让开,回来问我是咋回事?我也莫名其妙,现在才明白了,因为她是女的,以为我要欺负她。
“我哈哈大笑说,谁叫你帽子上戴个青面獠牙的帽徽,她把你当国民党了。她是河南妞,汤恩伯的部队驻防河南,被老百姓说成是水旱蝗汤。赵连长嘿嘿笑了,取下帽子拽下青天白日帽徽,说着一口湖北沔阳普通话,原来老‘伯’姓也不喜欢国民党这个圆粑粑,还戴它搞么事啊!甩球它算了。
“赵连长是经过长征的战士,打仗非常勇敢,能和日本鬼子拼刺刀。可惜呀牺牲在国民党顽军的枪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