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死后,妈妈回来了,虽然并不像其它人家那样有爸爸,但至少我有妈妈了,我至少拥有了一个家庭。
爸爸死前就已经失业了,妈妈回来后,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所以我和妈妈的生活一定是非常艰苦的。好在那个时候家中还有一间房子,有一点积畜,所以我和妈妈总还不至于流落街头,不至于饿死。
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政策,妈妈虽然还是不上班,但她能每个月领取一份低收入保障金什么的了,这样,虽然钱还是不够花,但还是能吃得饱饭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开始上学了。上学好像是免费的,当然,每个学期的书本费还是要往学校上缴的,每到这个时候,妈妈的脾气就非常不好,会经常让我在走廊里罚站,有时候站到睡觉之前,有时候是半夜。但我不怨恨妈妈,因为我知道她也不容易,她没有钱,还要想办法上我上学,她当然不容易了,生生气是应该的,我没有理由怨恨她。
再到后来,大概是在我读三年级的时候吧,妈妈突然有钱了,她经常出门买漂亮衣服,特别喜欢在商场里乱逛,有时候高兴了就买件好看的衣服,衣服买回家,她还要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她会开心地问:“小志,妈妈好看吗?”
“好看好看,妈妈最漂亮了!”我这时候会高兴地应答,脸上堆出满满的自豪和羡慕。
但奇怪的是妈妈从不穿着买过的漂亮衣服出门,她把那些漂亮的衣服挂在一个专门的衣柜里,外面还上了锁,平时却只穿那些色彩已经灰暗的旧衣服。
“妈妈,你为什么不穿那些漂亮的衣服呀?”有一回趁着妈妈正在高兴地试穿新买的衣服,我大起胆子问。
可是妈妈没有听见我的问话,所以她没有回答。但我却突然发现,她脸上的兴奋一下子消失了,眼睛里亮闪闪的东西也不见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一会儿,突然生起气来,三两下脱下新衣服,一甩手丢在地上,转身出了卧室。
我这才知道妈妈已经听见了我的问话,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话肯定让她生气了,她一生气,脸色就会变成红红白白的那样子,眼神也会变成呆呆怔怔的那样子,她的那种样子让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我怔在卧室里,心里慌成一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妈妈出现了,她木木然走进了卧室,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妈妈,不要!”我吓地倒退一步,脚下被那件衣服一绊,身子向后一倒,右脸撞到了窗台的边沿上。
妈妈还是那种木木然的表情,目光没有看向我,我扶着窗台站好,目光一直警惕地看着她手中的剪刀,现在迅速看了一眼她的目光所投的方向,我发现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新衣服上,那件刚刚被她脱下来丢在地上的衣服。
妈妈在我惊恐的注视下慢慢蹲下身子,开始剪那件漂亮的衣服。她先是剪下了那个漂亮的圆形围领,然后顺着领口向下,一颗一颗剪那些漂亮的钮扣;钮扣剪完了,她就顺着衣服的下摆向上,沿着中间的那条线,把衣服从中间一剖两半,就像农村里杀猪的人,顺着猪的背将那具白白的尸体一分为二。最后,她开始认真、细致地剪衣袖,沿着肩胛线,剪刀快速地嘴着布料,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就像兔子啃食胡萝卜的那种声音。
妈妈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开始快速地挥动剪刀,那件衣服也越来越快地被肢解成不同的部分,锋利的剪刀上下翻飞,妈妈干得越来越起劲,越来越熟练,她那原本木木然的脸上开始现出粉红的兴奋,粉白的鼻子尖上甚至渗出了晶莹剔透的汗珠。
“妈妈,你在干嘛?”我惶恐不安地问道。
妈妈干的正起劲,她没有听见我的问话。
“妈妈,你到底在干嘛呀?”我再次惶恐不安地问道。
这一回,她好像听见了,手上的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因为正在兴头上,突然间被我打断了兴致,所以不耐烦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在做衣服呀!”她继续兴奋地说。
“可是,你把衣服都剪碎了呀!”我大起胆子,伸手指给她看过上的碎片布料。
“小志不懂,一会儿装起来就好了,可好看了,装起来就是妈妈最中意的了!”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又低下头去,起劲地继续剪起来。
我呆呆地立在地上,猜想妈妈的精神是不失常了?我看着那些被剪下的肩胛、胳膊、脖领,散乱地摆在地面上,不知为什么,我越看它们越不像衣服了,越看越不像,越看越不像,可是,不像衣服,又像什么呢?
像一个人,一个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人体。
“装起来就好了,装起来就是妈妈最中意的了!”妈妈再次抬起头,兴奋地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