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北燕,紫宸殿。
偌大的紫宸殿一片寂静,此时已是入夜时分,阿纷端着碗羹汤恭敬地拐进来:“将……王上,夜已深了,喝碗热乎的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议事。”
伪装成周逸的周临拧着的眉毛稍微放松:“现在也没其他人了,你我都方便些称呼。唉,也不知道兄长是怎么忍受这些啰啰嗦嗦、废话连篇的奏文的,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没读过书,竟不知一句话能表达的事情还能写成这么许多。”
他也不是第一次替周逸打理这些国务,但却仍然提不起效率来,想当初周逸可是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和他厮混在一起,而且还能很早便睡下,可见他的熟练度。
阿纷将羹汤放在他手边,站在一边候着:“将军自然读过书的,不像阿纷连这些字体的反正都分不清楚。”
周临听了笑笑:“我北燕自来以武为尊,那些凭借功绩获得官品的家伙们能有几个识得字,鲜有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但屁都不懂却练得一手好字的老头却有一个,虽然手断了,却还逞强和我说要用另一只手也写出这般好字来。只可惜……”
周临说着露出了落寞的神色,阿纷知道他指的是这次“打秋祭”战死断臂老头的赵伤,他的尸体是周临亲手收敛的。
阿纷一言不发地守在一边,周临沉默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道:“不过这次收获也全是他们的功劳,这些战士们的死亡换来了更多百姓的生存。明天就是表彰封赏的时候了,虽然兄长把人员名单都列好了,但我还是做不来这样的事……”
“这种事情是王上信任您才交给您做的,这充分说明王上认可您的能力。”
周临突然开心得像个孩子:“真的吗?那还真是得好好干才行啊。”说着,拿起羹汤一口喝了进去。却突然吐出舌头,“好甜!”
“啊,阿纷忘记告诉您这是疏莳姑娘让我拿来的,大概是按照王上的口味来做的吧。”
每次周逸和周临调换身份,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基本就是两人身边的随行。疏莳自然不在其中,不过:“兄长也不喜欢这么甜的东西啊,这个女人是按照自己的口味来做的吧?”
阿纷叹了口气:“王上对于疏莳姑娘的付出一直不冷不淡的,之前拿来什么不管吃没吃都会王上都会说是吃了,这才……”
“唉,难为她了。”周临又喝了几大杯水嘴巴里这才好受一些,“好了,赶紧 看完这些,我们也早些歇下吧。”
西秦,边关城镇银川的一处夜市。
“唐唐,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喜欢吃甜的啊,怪不得每次疏莳小主给王上送来的东西你都抢着吃呢。”许令询手里拿着一块糖糕,这东西甜得齁嗓子,她只咬了一口。
而唐立臣已经面不改色地都吃掉了:“别胡说,是王上赐给我的。”
“王上这么英明,自然也发现你喜爱甜食了。只是可怜疏莳小主以为王上每次都把她送来的东西吃光光,却不曾想都进了你的肚皮。”说着,在唐立臣的小肚子上一拍。
唐立臣作势要打她,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王上呢?”
“哦,已经追到另外一条街了。你说这西秦不是治安不好吗?竟然还有夜市。”说着又舔了一口糖糕,“呸呸呸,你吃不吃?”
“哎呀,你不早说!”唐立臣停下寻找的目光,直接飞身而起,来到高处寻找周逸的身影。
“诶诶诶。你注意点,低调。”可还是晚了,唐立臣突然的举动已经被两三个看似平常的小贩看在眼里,他们一阵交头接耳,其中的一个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唐立臣终于找到了周逸的身影,此时他正在暗处打量着远处的糯米一行人,手中拿着一袋糯米糕一脸踌躇的模样。
糯米糕?她转了这么久好像只在离这里很远的后街看到过,王上竟然为了买这个去了趟后街。
真是……
是想买给她吃的吧,唐立臣自己都没察觉刚刚发现周逸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在刚才又落下了。她悄然落在周临的身后:“王上。”
“哎呀!是唐都统啊,吓我一跳。”周逸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吓得差点跳起来,唐立臣又是心神一暗,周逸可向来都是对周围保持着警惕的,像刚才那么全神关注地表情她还是第一次见——是在想怎么过去接近吧。
尽管能够猜测出王上这次出行的目的是为了接近她,但他们最应该做的应该是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抓走,她不是那个可能的人吗?她不是他未来宏图大业不可缺少的一枚棋子吗?为什么从西谷到这里也没有下令直接捉拿她呢?
只要他一声令下,她肯定能毫不费力地把人抓起来。但出于本心,她知道自己不想把她抓回北燕,即使她知道她很重要。
“王上您这样擅自行动会让属下很困扰的,我们身处敌国,应当万事小心些,还请您不要擅自离开了。”
赶过来的许令询心想:你突然在众目睽睽下使用轻功就有理啦?
周逸却只是含糊着答应了,视线却仍旧牢牢锁着前面,唐立臣晃到他面前:“王上?”
“是是,本王知道了。”周逸左右转着脖子,却被唐立臣统统挡了下来。
他终于任命地看着她,郑重其事地道:“是,唐都统。”
许令询偷了个糯米糕咬在嘴里,这才发现远处的糯米,心里了然:“不过,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在往西去,到了西秦的腹地可就不好脱身了。”
他们此行只有少少的数十人,如果进了腹地,没被发现还好。如果被发现了岂不腹背受敌,小命难保?
“也是,这里也就安全了,她应该能平安找到她师傅吧。”
“您说什么?”让她找到师傅,那还抓不抓她了。不过重点是那他们岂不成了她一路以来的保镖了。
周逸自知说漏了嘴,不过所幸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你们跟我来到这里,我想这些话也可以说出来了。本王一开始的确是想把她直接抓回来,她在那场大战中曾答应我不会逃走,或许是我太信任她了。但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所以我当时恨不得直接把她给抓回来,暴打一顿。”
他还派了几百士兵去追击了呢,“不过当后来再次看到她时,本王却改主意了。那日,装作别人与她相处一天之后,本王才终于做出了这个决定。”
周逸说完,面色沉静,但听着的两人却更沉静,着让他始料未及:“你们不惊讶吗?”
许令询耸耸肩膀:“早就看出来了,对吧,唐唐?”唐立臣没有回应,但算是默许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王上?”
周逸挠挠头:“再等等吧。”
“是。”许令询对着唐立臣神秘一笑,后者吓得把挑起的唇角又压了下去,“太不率直了,唐唐,开心就笑出来啊,人家好久没见到你笑了。”
她的确很开心,因为知道这个女人不用去北燕了,但是她却没办法在别人的注视下表现出来,这是为什么呢?
“啊!光顾着和你们说话了,人都跟丢了!”
周逸沮丧地喊着,虽然他们跟丢了目标,但其他人却准确地找到了他们。
翌日,黄敬邻的桌上便多了一份加急奏文。
南齐,永康城。
成夫人正细心地为久卧不起的丈夫擦拭身体,看着她雄风威武的夫君此时如同一个脆弱的孩童她的眼角抑制不住地湿润了。
昔日日夜企盼丈夫归来,能与她过上朝夕相处的岁月,此时实现了,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数月前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会失去意识,自己的儿子会流落在外,生死不知。而她却无力阻止,身为一介妇孺,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唯一能让她稍微好过的就是他们做了足以让南齐人自豪的一件事——打败了北燕。
那个仿若神话不可战胜的北燕,那个把南齐当做农田予取予夺的北燕,那个让她的夫君无法回到她身边的北燕。
而她的男人和儿子重挫了他!
整个南齐都因为这件事而沸腾了,对于他们的所为真心自豪着——他们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了,除了她。
东汉,金銮殿。
“小翠,连你也要走了吗?你不能不离开吗?”
被唤作小翠的丫鬟跪在他的脚边瑟瑟发抖:“皇上,那件事已经被魏元帅知晓,,他念在婢子二十年如一日地伺候在您身边的苦劳才饶了婢子一命啊,婢子实在是……实在是不能……”
他像失去了所有支撑,形如枯槁:“十四年前,父皇母后突然离朕而去,未曾谋面的妹妹下落不明。几年前连朕唯一的亲人老祖母也失去了,如今连你也要……罢了罢了,朕终是孤独一人了……”
“皇上……”
他耳中不再留下任何声音,只独自走出金銮殿,在这从未踏出的紫禁城中兜兜转转,漫无目的,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