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神州大地上,被横穿而过的中山山脉以及飞流直下的湍急间河一分为四,这四片土地分别归属于一个国家。
历史最为悠久、人才济济的是东汉,土壤最为肥沃、人民最为富庶的为南齐,国土最为辽阔的属北燕,而介于三国之中的便是西秦了。
西秦的国土是继北燕率先宣布称王后紧跟着另立门户的,虽然不及北燕国土辽阔,但也比东汉和南齐要大上许多,然而这里面却被零零散散的群山占掉了一大部分。
由于山脉的土壤贫瘠,不适合耕种,平原便成了稀缺的资源。虽然比严寒的北燕要好上许多,但仍比不了一年三种的南齐,国土内的治安可以说得上时四国之中最差的,因为被人冠以“穷山恶水”的称号。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秦王确实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黄谏身着一身顶薄的深蓝色外披站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旁的亭子里,他坐在长椅上,双手紧握着。眼眉低垂,似是在观看湖中,但视线却又越过了一无所有的灰黄湖面。
远远的望去,他瘦削的身子都能融进亭子的狭窄阴影中了。
一个妇人模样的女子缓步来到亭中,发髻上唯一一根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样貌倒是动人,但神情却有些憔悴:“王上,把这个揣上吧,天寒别伤了身子。”
说着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他,黄谏接了,原本温热的暖炉却有些烫的扎手:“萍依,本王在这坐了多久了?”
“已经一个晌午了,这里本是宁儿最喜欢的池子,如今里面的小金鱼们也都没人照看死光了吧……”
“宁儿,就是掉进这里才去世的,我应该早填平了它。”他终是将手炉还给萍依,“过几日也就不会是她的忌日了。”
萍依拭去眼角的泪水:“王上,还请珍重身子。妾身知道王上为了江山社稷,励精图治,以身作则号召王府贵族节俭生活,但您的身体若是垮了,那便得不偿失了啊。”
听到这里,黄谏突然冷哼一声,下了萍依一跳。她自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区区一介深宫妇人自然不知就在今日清晨,一记信件传到了黄谏的手中。
里面的内容可以用“功败垂成”四个字来形容——他终日省吃俭用,作为皇帝连平民百姓的生活水平都不如,而供养出来的这只军队,连一个只剩妇人驻守的空城都攻不破。最后焦灼之中,被赶回来的疲惫燕君轻而易举的击败。
这些种种,让他在读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便放下信件,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直到走到了唯一的爱女丧生的地点才算醒转过来——他不惜违背良心的孤注一掷失败了。
“本王是败军之将,如何堪用,空有这江山,不过是苦了百姓罢了。”
萍依泪影流转,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抱着他的肩膀陪着他一起看着平静无波的湖面。
但没过多久,这样的时间便被打破了:“父王!父王!儿臣找你找得好辛苦,为何独自在妹妹的失足之处神伤,也不知会儿臣一声。”
来人是黄敬邻,黄谏唯一的儿子,但却并不讨黄谏喜欢,在他心里或许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了。
与瘦弱憔悴的黄谏不同,黄敬邻十分精壮,面容饱满,面相与萍依很是神似。但给人的感觉却与温柔可人的萍依完全相左,只消让他一瞪,你的汗毛便会倒竖起来,宫里的下人们总是离他远远的。
他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一张信纸站在黄谏的面前,完全挡住了黄谏的视线:“父王,你有在听儿臣说话吗?”
“黄敬邻,你的名讳是你的祖父为你起的,敬邻二字就是希望你有谦逊恭敬的处事态度。”虽然萍依对刚才的话并不甚解,但黄谏的这句话她却听出了其中的怒意。
而黄敬邻则满不在乎:“所以呢?”
黄谏的手一紧,差点控制不住甩在他的脸上:“你从刚才到现在有没有看见你的母亲在这里,为何不向她打招呼?”
黄敬邻耸耸肩膀:“儿臣找她又没事,为何要招呼。况且接下来的话也不适合她在场,还请母上退下吧。”
“混账!退下这种话是你能对她说的吗?”
“好了好了,王上莫要动气,那妾身就先回翠洗斋了,你们父子聊。”萍依将手里的暖炉塞进黄谏的手中,这才起身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叮嘱一句,“王上,你也知道敬邻的脾气,他本性不坏的。”
虽然身为母亲的评议如此关心他,黄敬邻却至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父王,这封信儿臣看了,不知父王接下来准备如何?”
黄谏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里盘算:虽然这种加密信件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敢擅自翻看,但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他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不过这件事却让黄谏闪过了一丝警惕,照黄敬邻的脾性,肯定会第一时间看完后来找他。而这封信清晨传到,他不可能刚刚看完,那么这段时间他去哪了?
见黄谏没有什么反应,他便继续道:“儿臣却有一个主意。”
“哼。”黄谏霍然站起身,他根本不想听这个荒唐儿子说的话。正欲转身就走,身后的黄敬邻却连珠炮似的道:“今早有几位东边来的使臣来面见父王,不过没找到您便直接跟我说了。既然我们三方分攻之下无法战胜燕国,那么何不趁机联合攻之。”
黄谏脚下一顿,脑中“嗡”的一声响了起来:三国联合攻打燕国?
攻打那个他们三个国家都无法战胜的燕国?
不对,也许是可行的。
燕国一方在先后两次的战争中肯定有所损失,那强得如同传说一般的燕子军传闻在这次战斗中被全歼。不过这只是南齐那边传来的消息,他的军队在之后却实打实地与全速赶来的燕子军进行了激战。
那封信件中也提到过关于燕子军的兵力,里面有几个字眼“大不如前”、“数量少的可怜”等可以看出燕子军这次的确损失惨重。他们这次战败的主要原因出在除了燕子军的另一只兵力上,而这支兵力则是他们重要的筹谋对象。
他这次的作战便是在已知东汉与南齐联合的情况下,准备偷偷捞一把赚点便宜而进行的赌博。在东汉与南齐联军之前,他是第一个被抛以橄榄枝的,所以对于东汉的战力十分清楚。而南齐的战力……三国都十分清楚南齐士兵的作风。
因此东汉并没有如他这般孤注一掷派出所有兵力,而派出的这些虽然打了败仗,伤亡却不十分惨重,也就是说东汉还有着很大的实力。
相比之下,南齐士兵作为最会逃跑的军队,一向以躲避要害,保全性命为最优先,可以想见其损失也应该不大。不过,毕竟联军时也不会作为左右战局的兵力存在。
那么决定他们是否能够获胜的、在三国的联军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西秦士兵们,还剩下如何实力呢?
“父王,根据之后来的伤亡统计,我们的损失主要在士气上,士兵的数量并没有太明显的减少。”黄敬邻竟然把他都没看过的信件直接拆开来看,到底还有没有他这个父君了!
不过黄谏最讨厌的却是黄敬邻现在的这个笑容,那种仿佛一眼看穿你所想的笑容——他已经看出来自己完全开始思考各国兵力以及战胜燕国的可能性,而没有想过是否进行联军这点了。
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既如此,这支队伍便必须继续战斗下去,也算对得起我日夜紧衣缩食节省下来的军费了。”
“父王,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无法战胜强大的燕国的。”
“为何?”
“因为我们的战士们缺少士气!之前我曾试图用入侵燕国后的随意劫掠作为鼓舞士气的手段,但现在他们铩羽而归,这个方法反而成了他们士气大跌的原因。”
黄敬邻信誓旦旦说着的这些,黄谏竟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儿子是如何把“劫掠”说得这般平常无奇,就好像去别人家蹭个饭借点米一样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咳咳咳……”黄谏激动之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虚弱的身子在剧烈的咳嗽下如一只纸糊的人偶被狂风卷过,呼哧作响。
“看来父王也有此意——让儿臣作为战士们的新将军,既然父王如此信任儿臣,儿臣定会取来呢周逸的项上人头来送给父王的。”说完,也不理他风蚀残年的老父亲,直接扭头离开了。
“哼,如果不是你的存在能调动那些蠢钝如猪的贵族豪绅们带头捐款,我又怎么会留你一个绊脚石在世上。”黄敬邻心想。
湖边,黄谏终于停止了咳嗽,一下摔坐在长椅上:“敬邻,为何偏偏你是我和萍依唯一的儿子啊!”
话音落,两行清泪悄然落下。
——只愿这西秦不要在你的手里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