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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俗子信催生尼姑泪

2017-03-19发布 4065字

没想到离婚比结婚难。万般无奈的蚊子只好写信央求萧云,希望出面来办理离婚手续。一向文思如潮的萧云却惜墨如金,只回了八个字:“缘聚缘散,自生自灭”。蚊子只得厚着脸皮再写信给萧云,柳雅怀孕了,急需结婚。萧云依然回了八个字:“有因有果,瓜熟蒂落”。那时虽有电话,但是不普及,千里联系靠鱼雁传书。一封信路上要走一星期,四封信的往来,耗去了一月时光,蚊子眼见得柳雅已经大出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转眼间到了阳春三月,正是杏花吐蕊的时候,“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凤凰岭上杏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青砖碧瓦的杏林寺掩映在粉红的杏花林中,寺院中新树了一根旗杆,杏黄旗上写了杏林禅寺四个黑体隶书,字体古朴,是时任县委书记席忠平仿乾隆笔迹写的。虽然有点山寨味道,但乾隆确实为杏林寺题过一块“杏林禅寺”的匾额,文革中丢了。九九数罢,节气临近春分,阳光明媚,大地回春。净云脱去厚重的棉袍,换上新做的青灰色僧衣,她的心情就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显得很舒畅。

一般人都认为出家人是因为遭了劫难,看破红尘,思想苦闷,迫不得已才遁入空门。僧尼的生活寂寞清冷,苦涩单调,特别是女子出家,往往被看做是人生悲剧。所谓“可怜秀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渲染的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似乎女子的天性就应该是嫁汉穿衣吃饭,社会责任就是生儿育女侍夫。然而萧云的出家,却如苏雨的评价,是“一个华丽的转身”。也如苏雷的认识,“不是看破红尘,是心系红尘”。就像小妹苏雪意想的“只是重新选择了一个不错的职业”。

净云和净霞有说有笑的在杏林里整枝,净云忽然问:“师父呢?”净霞笑道:“我想是害口,八成进城化斋去了。”净云生气的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又不是有了身子,害什么口?”净霞憋不住笑说:“师伯贪嘴,有十天半月不吃点荤腥她就难受。”净云也憋不住笑说:“师父每天消耗的热量大,没点油水也不行。”转而问:“净霞,你也是有过婚姻的,你怀过孩子没?”说完,连忙忏悔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净霞大大咧咧地一笑说:“别假装正经。说实话,我也受过孕,要不咋知道害娃子的难受。只是中途流产了。都怨臭男人们不知足,我怀了身子他还像条饿狼似得折腾。打那后,我对这事就特别反感。哎,师姐,你呢?”净云说:“幸亏我没有,有了,也就被娃儿拴住了。”

话一说开,净霞也就无所顾忌了,笑着问:“师姐,你过去的那个臭男人,是不是还不死心,怎么三天两头的来信?”净云说:“他要跟我办离婚,你说,我一个出家人,跟他去闹离婚,像话吗?我原想叫这段婚姻自生自灭算了。谁知和他好的女人怀了孕,他要跟她急得结婚。”

净霞愤愤不平的说:“他结他的,管咱们屁事!是不是想接我去念消灾经?”净云忍不住笑了说:“我虽一纸休书把他休了,但法律上我跟他还存在着婚姻关系,没有离婚证,他就不能再婚。可离婚必须要有单位证明,还得双方到场才给办。净霞,你说我该咋办?”净霞想想说:“你化装去,穿了俗家人的衣服和他上法院。”净云调皮地脱掉僧帽问:“你看我光头咋办?”此时净云的头发已长出寸许了。

两人说话间,见邮递员把自行车甩在山下,跨步走上石阶。净霞说:“看,说曹操,曹操的信就来了。”净云赶紧迎了过去。邮递员递上信说:“净云师傅,这封信恐怕也是你的吧?”净云接了信,见写的是萧云收,是从厂里寄来的。净云说:“这是贫尼的俗家姓名,麻烦师傅了。”

邮递员搭讪说:“听村上李支书说,净云师傅是明了法师的高徒,医术不错,不知法师能看妇科吧?我们结婚六年了,至今还没孩子……”净云谦恭的说:“实告施主,贫尼并不擅长妇科,只是略知一二。施主为甚不去正规医院瞧?”

邮递员叹气说:“咳!瞧了两年了,中西医都看过,药吃了不少,不管用。前天给村上送信,李支书劝我拜拜观音,说找净云师傅看看,或许行。”净云沉思一会说:“哪天有空,叫你媳妇来吧。”邮递员说:“那好,我明天就叫她来。”

邮递员走后,净云靠在一株杏树上看信,信是陈新来的。净云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的地址?原来蚊子去医院办公室开萧云的离婚证明,消息自然不胫而走,大家方知萧云出了家。

待陈新春节探亲回来,听了萧云出家的消息,惊叹不已,哀怨不已,怅恨不已。他虽有些书呆子气,但脑子好用,很快从回忆中想起了萧云说过的杏林寺,不辞辛苦的花了两个星期天到市图书馆翻阅资料,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还在浩瀚的史籍中查到一篇介绍杏林寺的文献。根据史籍记载,对照地图,确定了杏林寺的所在方位,陈新就试探的给萧云写了封信。

阿云你好:

沪上探亲回来,得知你已出家的消息,惊叹万分。我不想问你为什么?但我内心存满了一种失落,然而面对一个身已许佛的僧尼,这种失落也只能是深深的遗憾。因为我尊重你的选择,尊重做为比丘尼的人格,请允许我用敬佛的心情笃诚的说声:阿云,我爱你!

阿云,回去探望老母,她抱怨说,怎们没让萧姑娘一起回来?我说你参加援外医疗队去了非洲,得两年才能回来,她信以为真了。老人家很开心,说她很有福气,我给她找了一个漂亮,善解人意的儿媳妇。她还一个劲地咕嚼说,非洲太阳大,千万别把你晒黑了。她那里知道,是我——这个无能的儿子,和她开了一个美丽的玩笑。她的儿子虽然是医生,然而面对绝症,我也回天乏术。做为儿子,救不了她的命,我很悲哀,我只希望老人家能够没有遗憾的离开人世。所以,我谢谢你了萧云,你让她圆了一个美丽的梦。

净云读着信,不觉嘤嘤喘泣。净霞奇怪地看着净云,好一会方说:“阿弥陀佛!师姐,想他了?看来你是红尘难却。”净云似有感悟说:“是啊,确实是红尘难却。佛法讲积德行善,善在什么地方?善在人间。佛祖要求我们普度众生,众生在哪里?众生在红尘。出家人又岂能绕开人间善恶,不问世俗红尘?净霞,想不想跟我去繁华的大上海,看那里的十里洋场,车水马龙,滚滚红尘?”

净霞很想去,她从没出过远门,胆怯地说:“哎呀,我的娘吔!我们两尼姑,去逛大上海?”净云见她缩手缩脚,一副放不开的样子,笑她说:“你看你,黑得像李逵,还怕我把你拐卖了?”净霞生气的说:“师姐,尽糟蹋人,我怎么像李逵?”净云赔笑说:“对不起,净霞姐,是我形容错了,你是一朵黑牡丹。”确实,净霞皮肤是黑了点,不过五官生得还不错。净霞方笑道:“哎,师姐,你去上海作甚呢?”净云说:“了却一段恶缘,然后再了却一段善缘。”

佛学与医学有着相互联系的因缘,佛界的许多高僧,都兼以很高的医学绝技。杏林寺原名普惠寺,正是以它悬壶济世的盛德赢得了杏林寺的百代美名。所以杏林寺在晋西北的知名度很高。明辨之所以要说净云皈依佛门,就是从杏林寺的传承着想。

待晚上明辨归山,净云说起要去上海走一趟,惊得明辨大眼瞪二眼盯着净云说:“云儿,你可不能还俗啊!杏林寺可以没有明辨,但是不能没有净云。”净云认真说:“师傅,云儿此去,只是为了却两段俗缘,事毕后一定回山。”明辨不放心说:“让净霞跟你去。净霞,你带了青萍文殊剑跟着她,她不肯回来时,你给我押解回山。”

净云向净霞挤眼说:“看看,有公差出了,叫师父掏银子吧。”净霞失笑的说:“师伯,您老人家就慷慨解囊吧。”明辨瞪眼说:“我身上除了有几个虱子,哪来的银子?你们一路化缘去吧!”净云故意说:“好吧!徒儿谨遵师命。不过此去上海从西跑到东,足有两万五千里,赶上长征了。去,路上得走一年,回来,又得一年,那就麻烦师父耐心等两年,啊!”

明辨慌了说:“罢了!鬼丫头们,就惦记着我的几个私房钱。”明辨好化缘,她又不用钱,十几年下来攒下两百多块。净云找出素笺,磨了浓墨,提笔写了封身份证明:谨证明释净云(俗名萧云)是杏林禅寺的比丘尼。然后盖了杏林禅寺的一方宝印。

净霞说:“师姐,也给我写个身份证明,听说住旅馆得有单位介绍信。”净云笑着问:“你说我们杏林寺算什么单位?”明辨瞪了眼睛说:“省级单位!我师父在时,省长来都不敢小瞧她,还要给师父鞠躬施礼。”明辨的话逗得三人大笑。除了“省级单位”是戏说,余下的话倒是确有其事。

第二天上午十点,邮递员骑自行车拖了他老婆来到杏林寺。净云先让净霞领着到大殿拜了如来,又去偏殿拜了观音,然后请他们进了东厢房的诊室。净云恭敬的问了施主姓名,方知男的姓保,叫保国平,女的也姓保,叫保育英。保姓属稀有姓氏,净云心里不免起了疑问,随问:“敢问二位施主,可是近亲?”保国平说:“不是,我是山西洪洞人,她是河北沧州人。”净云微笑的说:“这个姓少有,二位能结合可见是缘分,说不定三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

净云穿上白大褂为保育英做例行检查,量血压,听心肺功能,然后号了脉,询问病史。这些检查完后,又把她带到里间做妇科检查。保育英躺在床上说:“师傅不像个尼姑,倒像个医生。”净云戏谑说:“医生是我的职业身份,尼姑好比是政治面貌。”说的保育英笑了。

给保育英检查后出来又问保国平:“施主看过男科没?”保国平一愣,问:“什么——男科?医院里没这一科呀?”净云解释说:“有些医院是放在泌尿系统的科里,有些医院则挂靠在妇科,一般小医院不设专科,省城的大医院有不育不孕的专科。有些不孕不育,不一定都是女方的原因。”

保国平不好意思的说:“我想我没毛病吧?那事也……”净云笑着说:“受孕是个很复杂的过程,并不是说你能尽夫妇之道就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你最好去医院做一下男性生理功能的检测,不育症有三分之一是由男方引起的,你们要相信科学。”

保育英疑惑地看着净云,怯怯的问:“师傅是说求佛也没用?”净云微笑的说:“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心诚则灵。”又说:“这样吧,我给你开副三个疗程的妇女保健的药先吃,你气血有些虚,先调理保养一个时期再说。另外给你男人也开两副调精养肾的保健药吃吃看,别相信吃什么动物生殖器就能大补,关键要调理阴阳平衡。我最近要去南方出趟差,估计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到时你们再来。记住,来时把你们在各医院看病的病历,做检查的检测单带来,我好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才能对症下药。”

净云开过药方,夫妇俩起身告辞,净云送到山门,保国平先出了山门,净云拉住保育英和她小声说了一气话,保育英听了嗤嗤直笑。保国平回头望过来,净云对保育英施礼说:“施主慢走,记住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