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璞一家,这个年绝对没过好。苏雨负气出走,萧璞又气又恨。苏雷情绪低落,愁眉不展。随着全社会对教育的重视,教师的地位逐渐抬高。梅竹的父亲重当校长,苏波夫改任党委书记。做为重点中学高级教师的萧璞也吃香起来,有人来主动巴结,想把子女转到重点学校来。
萧璞平生以来做了第一笔交易,托对方给苏雷找份工作。那人自然很尽力,很快把苏雷安排在一家集体企业当钳工。过了正月十五,苏雷收到妹妹的一封信,委托他去原单位递交辞职报告,顺便取回行李衣物。正好,苏雷也需回下放地去办理档案关系。
二月十四,情人节那天,苏雷来到下放地的县城。那时还不时兴过情人节,也是巧合。苏雷从知青办出来,正好碰到梅竹。梅竹从幼儿园接了江钧回家,目光一下子凝住了,愣了半天,声音哆嗦着喊:“是雷——子吧?”
苏雷回身,惊喜的叫道:“梅子!是你呀。”梅竹激动地打量着苏雷说:“雷哥,你终于出来了?还好吗?”“还好!你呢?”苏雷也打量着梅竹。梅竹极力控制住激动的心情,欣喜的说:“怎么说呢。走,到我家再说。”苏雷接过了江钧抱,“喊我——”梅竹说:“喊大舅。”江钧盯着陌生的苏雷不肯叫。
来到县委大院,江珊已放学回来了,把书包挂在门上和同学跳皮筋。邻居的两个妇女见梅竹带回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苏雷。梅竹大声喊江珊,也是有意说给她们听,免得她们疑心疑鬼,“姗姗,你大舅来了。”
江珊跑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苏雷。梅竹吩咐说:“喊大舅。”姗姗很有礼貌的喊:“大舅好!”苏雷答应着放下江钧抱起江珊说:“哎,还是姗姗乖。”江珊聪明伶俐,说:“我听三舅说过,我有四个舅舅,还有一个蚊子二舅。二舅怎么没来呀?”江珊的话打消了邻居妇女的疑心。
梅竹开了房门,苏雷跟着进了屋。梅竹张罗着生火做饭。苏雷说:“简单点,随便弄点。”梅竹笑吟吟的说:“复杂的我也没有。”苏雷逗江珊和江钧玩。梅竹先淘了米做饭,又坐在小板凳上择菜。边择边问:“迎春呢?你还没见她吧?”
苏雷支吾说:“还没呢。”反问:“江洪林呢?听云儿说他进去了?”梅竹叹气说:“判了,年前内判的。有期徒刑十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苏雷咂嘴说:“啧!这么重?”梅竹说:“咋说呢?关系两条人命。尽管他不在现场,可他前妻作证说是他下的令。活该!别提他了。”
苏雷顿了顿,问:“那你咋办?”梅竹哀怨说:“想离,没那个决心。看过他两次,去了,看他可怜兮兮的始终张不开口。混日子吧,他有命活着出来,还跟他过。雷哥,只怪咱的命不济。咳,婚姻还是有爱情的好,萧云过得比我好。”梅竹嗟叹着起来洗菜。
苏雷叹道:“咳,萧云未见得比你好。你还不知道吧?她出家了。”梅竹还没领会过来,问:“什么出家?”苏雷说:“当了尼姑。”梅竹惊得目瞪口呆,“你再说一遍。”苏雷说:“当了尼姑!”梅竹气得放下筲箕骂道:“这个王八蛋老婆子!不就是没怀上孩子?你得给别人一点时间么。”苏雷说:“不是因为这,是蚊子王八蛋乱搞,云儿一气之下出了家。”梅竹更加生气,骂道:“蚊子个狗东西也太贪得无厌了!抱了个仙女还不知足?上海的女人未必就香昏了他头?”
苏雷站起来帮着洗菜切菜,若有所思的说:“梅子,你也别替她伤心。云儿倒是很潇洒,她不是因为失爱才出家,她不是看破红尘,她是心系红尘。博爱之情,普世之爱,在她心中一直有尊佛。她和蚊子结合,是爱情的错位。就像你我一样,我们都是错位爱情的牺牲品。”梅竹不解地看着苏雷,呆想了一会说:“我的爱情没错位,只是婚姻出了错。因为我从来就没爱过他。我——”说着,梅竹眼圈红了,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饭好了,一荤两素,打了个紫菜蛋花汤。梅竹问:“雷子,你喝酒吧?”苏雷犹豫了一下说:“不喝也罢。”梅竹从橱柜里拿出大半瓶酒说:“有现成的,我家又没人喝酒。他个狗东西还得十二年才出来。”苏雷看着梅竹,怅然说:“那我就陪你借酒浇愁吧。”梅竹给孩子们添了饭让他们自吃。坐下来斟了酒说:“咱们老同学相逢,高兴!来,雷哥。为你出狱干杯!”
苏雷一杯酒下肚,面酣耳热,叹气说:“唉,梅子,我高兴不起来。我也不想瞒你了,我和迎春一切结束了。”梅竹不以为然,笑着劝说:“雷哥,别为那点小事记恨一辈子。凭心说,迎春她挺好的。何况你们还有两个孩子。”苏雷自斟了一杯,一口闷了,咂咂嘴,愤恨的说:“她犯下了让我无法原谅的错误!她,与人有染。”
梅竹始是惊讶,继而不信,说:“雷哥,你别疑神疑鬼的。以她的高傲,在那地方她能看上谁?”苏雷冷笑说:“这人比我年轻,比我潇洒,比我漂亮,比我会风流。”梅竹仍然不信,笑着说:“哎哟,雷哥!你是不是坐牢坐出臆想症?我不信迎春会是那种人。”苏雷灌了第三杯酒,把酒杯往桌上一墩说:“我亲眼目睹,还能有假?”
梅竹直愣愣地看着苏雷,好一会气得骂道:“这个迎春王八蛋!既有现在何必当初呢?当初她追你时,那种热情,那种执着,我都被她感动了。”苏雷激动的说:“所以说你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未必就成全了别人幸福。梅子,你的婚姻幸福吗?我的婚姻幸福吗?不幸福!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当初太浪漫了,太不现实了。我为什么要爱她?没理由呀!仅凭着宿命论的观点,觉得迎春就是我母亲在冥冥中为我安排好的姻缘。以致一个用真心爱我的美丽的女性,为我做出了重大牺牲。梅子,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的是你。”梅竹眼睛湿润了,用手掌揩揩泪说:“别说了,雷哥。命!命运如此。”
江珊六岁半了,幼小的心灵也许听不懂两个大人具体说什么,但她此时明白母亲在伤心,瞪着两只哀怜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妈妈。梅竹和苏雷见江珊用疑惑哀怜的眼神看他们,想到有些话该避孩子们,两人不说了。苏雷又斟了一杯酒,梅竹按住了酒杯说:“雷哥,别喝了,酒是消不了愁的。我给你添饭。”两人默默的吃饭。
饭后,梅竹忙着刷锅洗碗,后又忙着给两孩子洗脸洗脚,完了又要哄他们睡觉。苏雷则不时地说些别的话:“梅子,过年你怎么没回去?”梅竹说:“你看被这两孩子拖累的,我能回去吗?”苏雷又说:“建国也没回去,很遗憾,至今还没见到他。龚心如倒是回去了,儿子也两岁了。你还别说,建国挺有福气,媳妇还长得蛮漂亮。”梅竹回应说:“建国越是逢年过节,演出任务越忙。我真羡慕他,稀里哈啦的,就没烦恼,也许咱们几个,就他过得最幸福。”
等梅竹把两孩子哄睡了,苏雷看看桌上的闹钟快九点了,站起来说:“梅子,我去住旅馆了,你这里不方便。”梅竹对苏雷根本就无需设防,随口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你看,这外屋不是有单人床么,本来是江珊睡的。她爸走了,她就又跟我睡了。咱们难得一见,再说会话,等会我给你铺床。”两人便东拉西扯的说着话,由建国说到蚊子,由蚊子又说到萧云,又说到叶致清的离奇失踪,叶揖夏的悲情死亡,总之,两人把这几年的人生经历像过电影似得过了一遍。
看看到了深夜一点,梅竹起来给苏雷铺床。铺好后,梅竹说:“雷哥,你累了,早点休息。”苏雷说:“兴奋,今夜恐怕睡不着。”梅竹说:“其实我也不困。”苏雷盯着梅竹看,不由得说:“梅子,你还是那么漂亮。”
梅竹轻柔地一笑说:“是吗?我倒不觉得。三十几的人了。”苏雷看着梅竹红红的嘴唇,很性感,心情一下子激荡起来,一把抱住梅竹说:“梅子,我爱你!我能亲你一下吗?”梅竹并不拒绝,她本来就深情地爱着苏雷,顺理成章的倒在苏雷的怀抱中。长吻过后,梅竹动情的说:“雷哥,为了这个吻,我梦幻了十年,十年啊!”
平心而论,苏雷和梅竹都不属于那种道德低下的人。如果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都还有个完整的家,他们都会坚持住道德底线。可偏偏梅竹本来就是无爱的婚姻又遭遇了“雨打浮萍风飘絮”的遭遇。而苏雷的爱情又处在无中生有的“落花风雨更伤春”的感伤中,自然而然产生了“何不怜取眼前人”的想法。于是他们有了一夜情。
苏雷曾经是英雄,而这一刻他完成了英雄向狗熊的蜕变。他在对梅竹施爱的过程中,其实还夹杂着一种灰暗心理,这是八年无辜劳改带来的报复社会的复杂心理。他似乎是有意要报复迎春对他感情的所谓“不忠”,同时用复仇的心理报复江洪林这个混蛋对他的伤害。当然,他也由衷地爱着梅竹,他在尽情地释放八年的性压抑。当苏雷的动作越是疯狂时梅竹越是体会到真的爱情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