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此时是春季，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我走在街道上却看不见任何的花草，只有在走进那些看起来阴森森的公园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迟滞的春的气息。

有时候我总是站在街口看着人来人往的车辆，我都不知道我接下来该往哪里走，我一生都这么迷惘，好像从来就没有清醒的时候，其实我也很想果断，可我什么也做不了主，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信心从我的世界之中消失了，或许我从来就没有拥有过吧。

街口上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注意上我了，我很害怕被人注视，所以就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朝着医院走，我已经从医院出来将近一个小时了，我都不知道我是在逃避些什么，从昨天和儿子争吵到现在，我已经从医院走出来无数次了，每次都是在街口站站就回去。

今天可能不用去化疗了吧，他看起来轻松了不少，不过他的心一直都是悬着的，他忧愁不已，忧愁下一次的化疗和电疗，我内心里是可怜他的，但是他不知道我的心情，我看着闵晨，也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一定很想离开这里吧，这边都成了你的炼狱了？”

闵晨看着在搁置在被单上的手，我看到那双手的时候，感觉一切时间都在超速进行，在他的世界之中，时间是在翻倍运行着的，他看起来比我苍老了不知道多少，像是个七十多岁的人，而我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

疾病和治疗带来的一切，都让他不堪重负。

我是很想从他的眼前消失，也想从这边走掉，可我现在不能这样做，我不能半途而废，我要是丢弃他走了，我知道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情便是申请安乐死了。

但是他现在似乎是要将我驱赶走，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坚持不下去，所以只要我不再监督他，他就可以带着一切的遗憾去死，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我该不该去成全闵晨，也许我真的应该走开，不应该这样折磨他，他不想治疗不想痛苦的活下去。

“也许我是应该从你的身边走开，让你安心的走掉，可是我不想半途而废，既然有机会，我就不想放弃掉，我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我现在是等同于你的亲人的，我不要你想很多很空虚的理由，我只要你记住一点，生命不管如何都是美好的，那些主动去放弃的人，是在亵渎自己，他们是懦夫，而你不是懦夫。”

我真的也不能说更多好听的话，我就只会简简单单的说出我心里的话语，我没办法接受他之前的那些做法，而现在如果他是想改变一下做法，来应对我对他的监督的话，我没啥好说的。

无形之中他也会让我感觉到沉重和迷惘，我不知道我坚持的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毕竟那是他本人都不想要的，好像我真的是在强迫他，他自己有生命自主权，我就不应该这样果决的要他一定活下去。

我侧过脸站起身去，是因为我不想被他看见我落寞的样子，我眼中闪动的泪光，如果他还知道我心中的念想，他就该坚持三个疗程，毕竟也才一年的时间。

或许明天就要进行第二次的治疗，但是我希望他能坚强一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这样的时候，莫名的想起段新民，我只要一想到他我就会痛楚的无以复加。

我不清楚那个时候的他在重病的情况下，在放弃了治疗之后，他是怎样和病魔在斗争直到死亡那一刻的，在他的笔记本中我从未见他描述过疾病的痛苦，溢满纸上的全是他对我的爱和思念，他一直都在感恩和我的相遇，也一直都在感恩和我一起的生活，点点滴滴都是对我幸福的祈祷和祝愿。

一辈子能得到一次这样的爱情，真的就已经足够了，我很幸福，可是我还是因为他的死亡而倍加的失落，在他离去之后，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生活下去，当我遇见闵晨的疾病，我再一次想到了段新民，我是想感恩的，可是闵晨说他不想坚持下去，他恨我束缚他，恨我要求他治疗。

“要是你真能那样做的话，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你的，你知道电疗的时候什么感觉，我感觉我就像是一只死老鼠一样被折磨着，我从死亡的边缘来回穿梭，痛苦的我都想咬牙自尽了。

我在期待有人能给我一枪，可是没有，我当初请求你带我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转身走掉？”

闵晨的声音在我侧边响起，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他现在总是会肆无忌惮的哭泣，没了之前的硬朗和阔气，现在的他是分外斤斤计较的。

能跟我说这些话，就说明他心中所有生的欲望也没有了，米杰尔医生的话，让我犹豫了，要是我现在告诉他说，我愿意嫁给他，不知道他作何感想，能不能为了我而坚持下去，但是生命不是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吗？

以前我在新闻上看到一位母亲，因为自己年幼的孩子，过了十几年非人的生活，她说自己要不是因为孩子的话，她老早就自杀了，我忽然感觉米杰尔说的也许是可行的，可是我现在真的应该这样说吗？

我到底该如何处置我们之间的感情问题？

我们看起来是那么的近，但是只有我知道我们隔的很远很远。

“你说的一切我都能理解，但是我忽然很希望你是为了我而活下去的，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很爱我吗？那么如果我需要你的照顾，你会不会坚持下来？”

那个时候真的也是没办法了，我不想还没到一个疗程我们就这样放弃了，时间还很漫长，米杰尔说要是没有个念想的话，他是坚持不下去的，因为当人没有了欲望，那么就对生命没有了期待和敬畏之心，也就不会再贪生怕死了。

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眸，等着他给我一个答复，可是他没有说话，他将头埋在被单里边，身躯不断的抖动着，我知道他是在哭泣，尽管我知道他在哭泣，但是我这个时候也不能去安慰他，我想给他一点时间，让他自己想想清楚，这一次我没有把护工留在房间里边，如果他想自杀，我会给他一把匕首的，就看他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而我那个时候是真的将一把水果刀，搁置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的，他就算是再没有力气，也可以费点劲将自己捅死的，我给他机会，给他选择的可能，这一次之后，我不会再勉强他接受治疗，他要放弃我也就可以和米杰尔说，给他一针安乐死。

毕竟他失去了求生的欲望，那么再多的治疗也失去作用，他要是一心求死的话，我们也是留不住他的生命的，就让他自己去选择吧。

我依旧是在走廊上的长椅子上做着，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候，从我身边走过的人都会有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我不敢在那个时候抬起头看他们，因为我害怕我自己看到的是空洞眼眸，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可是我的心害怕遇见鬼，原来是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鬼。

护工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也跟着我坐在长椅子上，她说起她之前的生活，丧夫之后，她有些缓不过劲来。我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回国去，毕竟那里才是我们的根基，她摇头，她是不敢回去了，因为害怕被人笑话，他们夫妻一起到美国来做苦工挣钱的，现在丈夫没了，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就让那些人以为他们还在美国这边奋斗吧。

很多人都是活在了自己的想象里边，我们以为我们是世界的中心，可后来才知道，原来世界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中心，你每天和无数人擦肩而过，真正会看你的不会超过十个，我说是那种真正礼貌的注视，也许三个都不会超过的。

我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生活和生命都是自己的，只要对自己负责了，其实那些舆论又能改变什么呢？真正让自己成为焦点的是我们的自卑，因为自卑而做出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可以说很荒唐。

她应该要回去，因为她坚持不了多久了，我问她国内有没有孩子，她说有一个才三岁，不过是和前夫生的，抚养权不在她手上，她和我谈话不到半个小时，已经抱怨了不下十个人，我真的感觉她的情商很有问题，她不知道要如何和人相处，还把自己弄的可怜兮兮。

生活没必要负担这么多，简单一点就会快乐起来的，这毕竟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我想她回去之后，也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她吧，只要自己快乐就好了，不是吗？

我指了指里边的闵晨，我和女人说。

“你感觉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你以为你一无所有的，你会被人嘲笑，但是你看看他的样子，你会感觉自己其实还是很幸福的，至少你身体健康不是吗？”

女人笑了，不过十分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