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日军为了保障华北地区后方的稳定,对共产党领导的太行山抗日根据地,进行了一系列疯狂的扫荡。我根据地军民不怕牺牲,奋起反抗,在太行山上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民族史诗。
这一年的九月,虽然已经入秋,可天气依然炎热。烈日烘烤着土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儿。
这是一座不太高的山丘,山丘上草木稀疏,更多的是一块块灰白色的山岩裸露在外。山丘的形状好像一个元宝,当地人形象的称其为元宝山。
在元宝山下,有一条不太宽的土石公路,路面被夯实,汽车可以勉强在上面行驶。公路的另一边,是一条名为滏阳河的运河,河水清澈见底,河面宽阔,水面平静无波,偶尔有野鸭子从水面划过,荡起一道道的涟漪。
此时,在元宝山半山腰几处山岩后面,正趴着一群手持武器的人。他们衣着破旧,几乎所有人的衣服上都打着补丁,衣服样式也是五花八门,有掉了色的绿军装,有破的漏出脊梁的短衫,还有已经快撕成布条的长袍,其中最新的,可能算是几件鬼子的黄色军装了。
他们在这里已经趴了一个上午,眼瞅着就要到中午,太阳升到了最高处,烈日炎炎下,他们就像一条条被放在了铁锅上的鱼,被炙热的大地榨干着身上最后一丝水分。
可他们依旧一动不动,神情警惕的盯着山下的公路。这是一个由当地游击队和民兵临时组成的队伍,他们在前一天晚上接到了上级的命令——天黑前守住山下这条路。
郭二愣子趴在一块圆形的山岩后面,这山岩后面是个土坑,这让他可以稍微支起一点身子,斜着靠在石头上,相对于别人,这个姿势明显要舒服一些。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向右边轻声叫道:“舅爷,你那还有水么,这鬼天气,渴死俺了。”
郭二愣子的舅爷名叫郭贵,他的岁数其实并不大,可三十来岁的他在村里的辈分却很高,本村中有好多像郭二愣子一样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按辈分讲,都算是他孙子辈的。
郭贵扭头看了眼郭二愣子,他伸手将屁股上的水袋摘下来递了过去,低声道:“动静小点,听赵队长说小鬼子都精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了,咱可得小心点儿。”
郭二愣子听了咧嘴一笑,他仰起头,稍稍抬起水袋,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随手将水袋递了回去。郭贵一瞪眼,赶忙将他的手压低,将水袋接了回来,依旧挂在屁股上。
“舅爷,你说这小鬼子在城里呆的好好的,咋老往咱们山里跑?”郭二愣子小声道。
“那还用说,抢粮、抢人。”
“抢粮俺知道,可咋还抢人呢?难不成这鬼子还真吃人?”
郭贵稍稍抬起头向下望了望山下的公路,又把头缩了回来,他回头轻声道:“俺前段时间听说街庄儿村就被鬼子给抄了,全村老少一个都没跑了,结果不止粮食给抢了,全村的精壮都给鬼子抓去修炮楼,听说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这群王八羔子,他们要是敢从这儿过,老子让他们尝尝枪子儿”趴在另一边的同一个村的郭六儿低声骂道。
山下这条路正是通往郭庄村的必经之路,虽然村里老少接到通知,从前一天夜里就开始转移,可毕竟拖家带口,路上的速度自然很慢,若是鬼子顺着这条路追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能追上。
郭二愣子紧了紧手中刚发下来的步枪,正待要说些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游击队赵队长的低沉的声音:“全体隐蔽,鬼子来了!”
只见远处公路上一阵烟雾腾起,六辆敞篷卡车载着一百多鬼子沿着公路缓缓的开了过来。卡车后面还拖拖拉拉的跟着三百多伪军,拼了命的跟在卡车后面跑着。
这支鬼子的部队转过了一个路口,慢慢的来到了元宝山下的伏击点。
“枪上膛,等地雷炸了就开火,先打鬼子!”赵队长低声把命令发了下去。
敌人刚出现时,他的心中就是一沉,知道今天这场仗不好打了,这么多的鬼子和伪军,只凭他们这只临时拼凑的队伍,若想要完成任务,没准要全填在这里。
日军的车辆从山坡下驶过,还没开出二百米,就触发了游击队之前埋设的地雷。剧烈的爆炸将前面两辆汽车引爆,车上的鬼子倒了大霉,直接被炸的飞了出去。
剩余的车辆赶紧停了下来,日军训练有素,虽然遇到了突然袭击,可任然迅捷有序的下了车,在路旁寻找隐蔽点。伪军虽然闹哄哄的,可在日军的督促下也稳定了下来。
山上的伏击队伍在地雷一爆炸时,便向山下的敌人发起了进攻,一排排步枪子弹呼啸着扑向了鬼子。
可惜日军反应太快,除了一开始趁乱还能消灭几个外,之后的进攻基本上都落空了。而日军在稳固了阵线后,反而缓缓推进,依靠掷弹筒、机关枪等重火力压制住了山上的伏击队伍。
“这么打可不行。”赵队长暗道,若再这么打下去,别说坚持到天黑,只怕等会儿让鬼子冲上来,自己这些人就得全完蛋。
他回头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发现除了游击队的队员还能有序的开枪还击,剩下的民兵队员都被山下的子弹死死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郭贵队长!”赵队长喊道。
“咋了?”郭贵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直接滚到了赵队长旁边问道。
“带着你的人从山坡后面下去,回去通知部队加快乡亲们的转移,我带着其他人把鬼子往山里引,不过你们动作要快,我们可能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那咋行,区大队给俺们的任务是帮你们守住这里,这还没怎么打呢,俺们就先撤?这不仁义的事儿,俺们干不出来!”郭贵执拗的不同意道。
“郭队长!现在情况紧急,这波鬼子光前哨就有这么多人,只怕后续的鬼子更多,现在必须有人把这个情报上报给部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郭队长,这是命令!”赵队长严肃道。
“回去带个信儿,派俩人儿就行了,我……”
“郭队长,我们马上要带着鬼子往山里跑,你的人训练不足会拖后腿的!现在听我的命令,带着你的人立即撤回去!”
“咋的拖后腿了,你少瞧不起人!”郭二愣子正趴在不远处,一听赵队长这话,怒气冲冲的回道。
“郭队长,听从命令!”赵队长没有理郭二愣子,严厉的对郭贵喊道。
郭贵听了赵队长的话心里也不得劲,又听对方的语气坚定,只怕没有还转的余地,便点了点头,招呼民兵们缓缓的退出了战线,从后山撤了出去。
民兵们一路向后方撤退,郭贵带着队伍闷闷不乐的走在前面,后面元宝山上的枪声更加激烈,而队伍里却更加的沉默。
“舅爷!咱真就这么走了?”郭二愣子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嚷嚷道。
郭贵听了,脚下一顿停了下来,而民兵们也都跟着停了下来,眼巴巴的望着他。
郭贵看了看跟着自己的这些小伙子,最后看着郭二愣子皱眉道:“那你说咋办,赵队长那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决定的事儿,谁反对的了!”
“咱们的事儿,凭啥他决定,他们游击队就那么几个人都不怕,咱们怕个啥,大不了上去吃个枪子,也比就这么窝囊的回去强!”郭二愣子喊道,其他的民兵队员听了也都跟着喊了起来,都要回去和小鬼子拼了。
郭贵听了,抓起头上的帽子,一下子摔在地上,嘴里骂道:“他奶奶的,老子也觉得窝囊死了,你他妈郭二愣子都想明白的事儿,老子会想不明白?全体都有!列队! 向后转!”
民兵们兴奋的排成了两列队伍,只听郭贵又喊道:“张二毛、石蛋儿、郭顺出列!”
随着喊声从队伍中走出了三个年轻人,他们都疑惑的看着郭贵。
“你们三个立即把这里的情况带回去,就说赵队长说的,鬼子这次人多,光前边这一批就好几百了,后边可能更多,就说我民兵连和游击队一起把鬼子往山里引,让他们带着乡亲们快点转移,路上别耽搁,快走!”
“凭啥让俺们回去!俺们也要打鬼子,让别人去!”“对,让别人去,俺们不当怂包!”这三个人当即反对的叫喊道。
“她奶奶的,你们三个不只是家里的独苗,上面更有老人要养,这次兄弟们就没想活着回去,快滚!把家给兄弟们看好了,记得逢年过节的给兄弟们烧点纸钱。”郭贵上前一人给了一脚,将三人踢出了队伍。
“记住,你们的任务也很重要,消息要是带不回去,我们就是死也是白死,明白没!”郭贵喊完,带着队伍便往回走。
那三个人急的都要哭出来,想回到队伍,却又被队伍中的其他人给赶了出来,实在无法,又想起郭贵的交待,只得向后方村子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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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在距离元宝山三公里的老槐山上,一群日军正小心翼翼的向山上攀登,他们几人一组,交替掩护,不时地还要躲避从山上滚下来的岩石。
而山顶上趴着三个伤痕累累的人,他们时不时的向下开上一枪,或者将面前的石头推下山坡,依靠着陡峭的地势与日军做最后的周旋。
“二愣子,咱们爷几个一会儿就交待在这儿了,咋样?害怕不?”郭贵笑道,他的胸口中了一枪,虽然没打中要害,可说了两句话,还是疼的他嘴中直吸凉气。
郭二愣子浑身是血,他把牛眼一瞪,嚷道:“咋的舅爷,你哪只眼睛看俺害怕过,连赵队长都是俺从小鬼子枪底下抢回来的,对了,赵队长,咱算完成任务了吧,咱都遛这下边的小鬼子两天了。”
赵队长苦笑一下,道:“不让你们来,你们偏跟过来,这下死的就咱们仨了,那些弟兄们死的不值啊!”
“咋不值?”郭贵沉声道:“这地是俺们的地,山是俺们的山,后面的乡亲都是俺们的亲人,死在这儿,值!”
赵队长苦笑着看着郭贵,他心中真是佩服这些山里的朴实汉子。他向下看了看就要爬上来的鬼子,扔掉了手中已经打光子弹的枪,从怀中掏出一颗手榴(liu)弹,向郭贵与郭二愣子招手道:“爷们儿,过来点,到咱爷仨上路的时候了。”
郭贵与郭二愣子努力的爬了过来,三个人围着一颗手榴(liu)弹相视而笑。
“郭二愣子,会唱歌么,唱个歌听听。”
“他会唱个屁。”
“谁说俺不会唱,你们听着啊,小妹妹你是哥的人,等俺娶你回家园,家有两亩黄土地,让咱养儿又养女……”
小鬼子终于爬上了山顶,然而迎接他们的是一声轰然巨响,手榴(liu)弹引爆了最后一箱用来做地雷的炸药,在山顶上升起了一股黑云,飘飘荡荡,直冲天际。
山顶上安静了下来,然而,在远处,在更广阔的天地间,随着山风的吹荡,那首歌谣仿佛依然回荡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间,久久不息。
“小妹妹你是哥的人,等俺娶你回家园,家有两亩黄土地,让咱养儿又养女,养儿放羊在山间,养女织布在家园,风吹黄土天地黄,落叶最后找到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