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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九折还

2017-03-09发布 3009字

刑部监牢,天字牢房。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刑部的监牢,自以天字号为尊。能够被关押在这里的人,必然是势倾朝野的权臣,或是世家大族的后代。但无论天字号内的囚犯在外有何权势,如何尊贵,进入牢房之后,都不过是阶下囚而已。一路走来,从喧闹逐渐难以听闻,犯人也越来越少。等到进入天字号牢房的犯人,便静的可怕,没有一点声响。

这里只关押着一位犯人,大梁的前九州元帅——屈淮。

云湘从食盒里拿出带来的饭菜,递到屈淮面前:“铜雀楼特意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屈淮入狱已经有些时日,看起来虽很是不修边幅。但习武之人到底健壮,屈淮又久经沙场,精神倒还颇加。云湘甚至觉得屈淮现在远比当时从东南回来时富有神采。轶合王府一事后,梁帝暂时撤除了屈淮九州元帅的职务,暂压刑部监牢。只待轶合王妃进京,再做打算。

屈淮在梁帝身边多年,太过于了解自己效忠的是怎样一位君王。他善于观人察人,自然也知道自己盟友的秉性。此时一见到云湘,他便知道长安城内来了怎样一位贵客。也不接云湘手中是饭菜,问道:“轶合王妃进京了?”

云湘把手中的饭食放到一边,她依旧是冷淡的,好像无论是今日来到刑部还是一直以来与屈淮在一起,都是逢场作戏。她回道:“是,还有轶合王世子。”

屈淮讽刺的笑笑,问道:“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云湘道:“让我告诉你,不必费心,他们会想办法。”

“还有呢?”屈淮并不认为这一句话值得云湘在这个时候来到刑部探望他。

云湘从食盒的夹层里取出一封信:“昭华郡主写给你的。”

屈淮依旧没有接过:“里面写的什么,说吧。”

云湘把信放在屈淮身上:“平南王府等级森严,我不会拆开郡主的信件。”

屈淮轻笑一声,拆开信封。云湘转过身去,将饭盒中饭菜酒肉一一摆好。片刻,屈淮问道:“秦全要见我?为什么?”

云湘道:“我这些天住在三军总帅府,听杨定平提起过几句,只说是秦全爱才。”

屈淮把信揉成一团扔回空空如也的食盒里:“我知道了,告诉昭华郡主和长公主,我会尽力。”

“好。”云湘答应下来,对屈淮道:“吃点吧。”

屈淮一把把云湘拉到怀里,亲吻她的发尖,道:“委屈你了。”云湘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对屈淮道:“屈淮,别惺惺作态。你到底要我做什么?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屈淮皱眉:“谁和你说的?”

云湘道:“无论是谁和我说得,我只听你说,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屈淮抚摸云湘的头发:“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高华呢?她怎么样?”

云湘转过头去,避开屈淮的手,道:“高华郡主清晨刚回长安,未回平南王府,与我相见一面后,纵马直奔南境了。”说着,她拿出一块腰佩递给屈淮。屈淮接过,细细抚摸玉佩上的纹路。云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高华郡主并没有告诉她这块玉佩的主人是谁,她一无所知。

屈淮把手中玉佩扔到一边,现在,他才终于能够肯定自己手中有了些可以和镇北侯府交换的筹码。

云湘问道:“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办?”

屈淮道:“不用担心我,你来还有事吗?”

云湘把头转开,不想去看屈淮:“秦全想要见你,长公主想要你争取他的支持。”

屈淮搂住云湘的腰:“我与秦全并不相熟。”

云湘往屈淮身边靠了靠:“我知道。长公主只要你如实相告,并未多言。”她把头侧到屈淮耳边:“长公主要你说出镇北侯府的一些故事,九牛一毛便足够。”

屈淮微微皱眉:“我会考虑。”云湘伸手附上他胸口:“抱歉,我还是没能帮到你。”

屈淮道:“无妨,习惯了。”

太多年了,也经历了太多次了。他很多次抱有希望,也很多次失望。他依旧坚持不懈的求医问药,但早已对结果麻木。

只是这残缺之躯,究竟还能支持多久呢?

屈淮把下巴轻轻放在云湘的发上摩擦着,云湘问他:“你就真的没什么对我说的?”

屈淮问她:“怪不怪我?”

云湘轻轻摇头:“我谁也不怪。来到长安城,我就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屈淮轻笑:“真的不怪我?”

云湘诧异:“你没有查过我吗?”

“查你什么?”

云湘十分意外,用她以往的经验来看,不将一个人的过往查到足够的清楚明白,是不会有人把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留在身边的。一开始平南王府为了隐藏她的身份可谓是苦心孤诣。但越是往回,平南王府就更不避讳。她很难相信,屈淮毫无察觉。不是她在平南王府的身份,而是云湘,在南境的过去。

“平南王府?”屈淮似乎想起来什么:“我早就知道,从高华冒充你从北境的人手里拿情报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什么可查的。”

云湘轻轻眨了眨眼,像是蝴蝶轻轻煽动翅膀:“我不是说平南王府。那时候我还不是九歌卫的湘夫人,你没查过我吗?”

“没有。”屈淮道:“我知道早年南境平南王账下有一位云舒将军,我一直以为你是他的后代,继承了他的衣钵。”

云湘道:“那是我师父。”

屈淮没有再说话,他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好手。但大多数时间他不屑于或者说懒得用这种手段。因为大多数人都没有让他如此重视的必要。他只是在手臂上微微用力,让云湘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云湘再次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屈淮闭上眼睛思索着,他不得不考虑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及大梁如今的现状。当年离开北境前往长安时,镇北侯府的手段至今时时提醒着他自己的处境。这些年来种种手段都失败了,身体内的蛊虫一年比一年活跃。再这样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平安度过几个寒冬。现在已经不是杞人忧天,他必须未雨绸缪。

杨定平,高华,曲容,昭华,镇北侯府,军令司。无论是谁,他都有所顾虑,他要找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你还记得我出生在哪吗?”

云湘自然记得:“韩州。”

“你应该知道韩州有什么?那是战时的宝库。”

云湘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屈淮的一句话紧紧的捏住了,她明白屈淮想要什么了。身为军令司三主之一,屈淮太过于明白大梁军队面临的窘境是什么。有些屈淮有心无力,但如果韩州之物成了屈淮囊中之物,屈淮至少可以解决其中一样。

韩州,也曾是屈淮这一脉的封地。如果不是屈淮的高祖父言语冲撞龙颜,屈淮现在就应该是韩州的封王。

屈淮握握自己的手掌:“韩州不是我的,那里却是我的。”

云湘骇道:“那是你的祖地。”

屈淮云淡风轻的反问云湘:“平南王府的祖地,又在哪呢?”

云湘不解:“平南王府对梁帝宣誓效忠,对大梁宣誓效忠,平南王府在则南境在。守护南境,乃是平南王府代代相传的职责。从受封之日起到王府覆灭之日,代代如是,自不在乎。可你呢?”

云湘自认相比于多数人,她是了解屈淮的。屈淮不是杨定平和昭华郡主那样忠君的人,他眼中无君无父,无法无天。他是天生的反骨,并不对梁帝效忠。他也不是曲容那样的弄潮儿,曲容在权力的博弈之中怡然自得。屈淮却不是,他厌恶恶心的政治,讨厌卑鄙的斗争。他为什么这么做?

屈淮道:“我不为梁帝效忠,他配不上我的忠诚,我只对大梁效忠,只对军令司负责。”

云湘心里被一根羽毛轻轻的拨动了一下,她正色道:“屈淮,你要庆幸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屈淮扫了一眼视线所及空无一人的监牢:“杨定平做不到这样的难度,你身边有其他人,你要小心。”

云湘顺着屈淮的目光望去:“我知道,他要做的事与我不谋而合,我不必拒绝。”

屈淮道:“你自己当心就是。”语气一转,突然冒出几句没头脑的话:“青铜棺椁,九折回还,白露横江,水光接天啊,刀折剑断,有石名北。衣冠青草,文臣武将,开山桥前,旧人故名。”

云湘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屈淮摇摇头:“你记住就行了。你可以告诉高华,但不要与其余人说。”

“杨定平呢?”

“他也一样。”

云湘握住屈淮的手:“我很担心你。”

屈淮并不回应云湘,只是说道:“告诉长公主,我有七成把握争取到曲凤城,但秦全我连一成把握都没有。还有,让她去轶合王府的香炉里找点东西,那才是关键。”

云湘颔首:“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