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成亲。”绍以眠垂头咬唇,直至血色全无。抬头,眉睫轻颤,“不必再提起。”略显冷淡的话语偏偏只是为了掩饰心底的愁绪。
“君殇之死,他也不想,你们为何,都不能放下?”风连叹了一口气,捋了捋她凌乱了些的发髻。
“凤冠霞帔,终是等到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声音越来越小,绍以眠习惯性地牵起他的手,一同向寺内走去,风连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将以眠小小的手掌裹住,以为,这样便可以给她几分安慰。
“没想到三年之后,我来寻你,却是为了天下人。”以眠呢喃,轻轻的声音在风连耳边模糊。
“回去吧!求雨之法,自会替你相寻,我的宿命,岂可交给你来承担?”风连温柔启唇,手背冒出的青筋被狠狠压制着。
“雨落之日,三天之后,应当便是你红妆百里之时……”
幽幽的声音不断传响在耳边,恍然一梦。
“咚——”钟声长起,绍以眠转醒,感觉整个人都晕晕沉沉。房间简约,只一副泛黄的字画对于榻前,“清风未改,杨柳芊芊”,凛然的字体一转字义中的唯美。
步出,寺庙里寂然一片。只是,青石板上,雨水犹未干。
“是求雨成功了吗……”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喃喃自道。枯叶遍地无人扫,点点新绿惹人约。僧人,都去了何处?这儿,又是何处?
辗转整个寺庙,已是气喘吁吁。绍以眠却仍是未寻到一丝答案的痕迹。
风连人呢?
无可奈何,走出庙门,朱红的大门沾了雨水,似是鲜血淋漓。凉风掠过,她紧了紧薄衫,不再去多想。
天空仍布着几分黑意,空气愈见湿润,泥土的腥气淡淡萦绕。
虽并无多少人走动于市,却是家家木门大开,隐隐可以听到后院里的谈笑之声。可是多亏了风连,也不知他是寻了什么法子?
素星居院门仍旧紧闭,看不出有何变化。推来沉重的大门而入,即便是发出一声闷响,竟也是一人也没有过来询问,此番,若是歹人借机,当是吃一大亏。
“梓儿?”院中无人相应。步及书阁,绍以眠忽地停下了脚步。透过半掩的窗户,可以掠到负手而立的背影,桀骜依旧,傲然之气。
放轻了脚步,她直接走过书阁,一进房间便看到梓儿有些焦虑地踱步,“眠姑娘,你可回了,这两日,你不在,皇上便在书阁候了两日!”见她进门,梓儿似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你先出去,我自有打算。”淡淡的口吻将敷衍表露无疑。“是的,眠姑娘。”梓儿微微不甘地退下,关门间发出一瞬响声。
没有匆忙,没有仓促。绍以眠努力装作一切无恙地洗漱,换衣。
两日,改变了多少?
风连的话依稀耳畔,她,是喜是悲?
“阿眠。”沙哑的声音循至,以眠回头,门外身影若现。
“你这来做什么?一切已经安然,素星居,自当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打开房门,她甚至眉眼不抬,便是逐客之令。
“以眠。”风连的声音突起,她抬首,才发现两人都伫立门前。一人黄袍加身,一人白衣肃穆,如此可笑!
“你们可是达成同盟了?”门开着,她转身,直接避过了他们迈向廊道。
转眼已是暮阳残光,绍以眠呆呆走着,欲言又止,身后脚步声久久不断。
“求雨顺利,那我,留着还有何用呢?为何不让我离开这?”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凝视着身后的某人。
“你执意要离?自坦诚,当初君殇落魄于孤城,并非我因私情不派兵而行。时局所迫,可你,却总不信我!”苏钰的声音逐渐低沉,体内的霸道孤傲情绪又开始流露。
“以眠,若非当年君殇的书信在火中湮灭,你早该知道,便也不会不信。还是你认为,我也在欺骗你?”
语罢,她哽咽,却依旧不言,明明心间早已信任,明明放不下过去。只是……君殇,果真烙成了一块永不泯灭的伤疤。
“清风袭枯叶,枯叶思清风,奈得枯叶不知趣,惟余清风恋落英……”似是悠悠的话语,以眠伫立,目光久久不绝那残景,廊外的枯竹沾了几分甘霖,却仍是不添生意。抬指,轻拈,微末尽散凉风里。
不语,苏钰快步上前,横生怒意,扯了几分衣袖,“绍以眠,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君殇泯,红妆罢,那便是任何都不要了吗?”
“怎样?怎样……”以眠摇了摇头,青丝狼狈地散落下些许,遮住了眸底的悲哀。天尚灰暗,风犹携雨,飘飘缕缕,湿润了脸颊。
“你们姑且离去!不沾凡俗佛地也罢,染尽世间花粉也罢,我这素星居,都显得惨败不堪,你们又是何必苦苦纠缠?”
不曾点出任何的波澜,甚至于心底也不曾泛起情绪,以眠轻旋身体,衣袂撩拨几许叹息。
三年旱,三年不见;半生许,半生不念。
只与街市隔着一方厚墙,以眠突然听到了愈渐愈近的脚步与喧哗之声,不禁柳眉紧蹙。依稀听得大门被拍打的闷声,她径自加快了步伐,完全未曾顾及身后的二人。
下人仍旧不见身影,以眠费劲地打开大门,便看到了跪了一地的百姓。沾满尘土的粗布麻衣素裹,不论男女老少,皆满面欣喜,深深的沟壑布满脸颊、手掌,不顾,隔着一层脏污,个别之人额前仍隐隐泛红,见她开门而出,百姓皆直呼“仙人”,便不住磕头,“咚咚咚”的声音传响天际。
仙人?想当初,莫不是这些愚昧的世人,九天殿何曾会败落?只是,即便如此,她与风连仍是不能借此而怒,毕竟,他们只是世人,愚昧的世人——
“师父,你是否看到……”弱弱的声音霎时消散,只剩下微张的红唇,与眸底迷茫的涟漪。些许百姓依旧长磕于此,多数仅仅为感激地注视着,是在求得她的原谅,还是渴望她还能给世人带来什么?
“以眠,我都放下了,你又是何必……”绍以眠转过身,视野中风连的长袍颇裹着一副可笑的普度众生的模样。白衣衬得他的脸色愈发惨白,是在压抑着体内叫嚣的恨意而致吧!她勾起唇角,扯起裙裾一步步走向他。
风连尽力维持着不改的笑靥,捏着流转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却似不露分毫情绪。
“风连,如若我嫁予他,你可否还俗?”绍以眠可以感觉到苏钰握紧的拳头发抖的模样,却依旧笑得情意荡漾。未沾染丝毫蔻丹的手指缓缓扯上他的上衣,像曾经那般熟稔。
“你滚——”咬牙切齿的声音拖着狠狠地尾音,反倒是苏钰压制不了情绪,的确,如他那般桀骜的人,又怎会容忍?他们都太熟悉彼此,明白,如何能够简单地将对方伤得痛不欲生。
“素星之居,当许我这主人,而,皇上,九五之尊,自可随时离去!”她笑得更妖冶了,杏眸弯弯,微微泛起涟漪,不施粉黛的容颜却美得令人感到悲伤。
苏钰全然未注意到一切,果真是气愤地甩袖而去,天子的霸气泻出,百姓们愣在原地,无一人敢于打破僵局。
“眠姑娘勿怒,天子之威总归不散,自古天下莫非王土,皇上却在此受挫,自然愧愤。”梓儿不知何时绕到前来,乍一见,容貌清丽,肤若凝脂,同样不施粉黛,不挽繁髻,若不是低眉屈身,简单衣衫,倒也像个大家闺秀模样。
百姓不言不语,见素星居中一名下人都如此雅致,不免对这更为惊叹。旱灾,饥荒,一年又一年,却不曾听说这素星居如何狼狈,若非天子所护,这一片净土,早已归于尘埃。
“梓儿,我们回屋!”绍以眠放下扯住风连衣袖的手,若无其事,突然肃然起来,仿佛之前的景象皆非她所为,于风连手指间转动的佛珠,仍是一颗一颗地动着。
“是的,眠姑娘。”梓儿屈身福礼,抬首瞥了一眼风连,“对了,眠姑娘,还未请教这位是……”如此如女子般精致的容貌,却是归了佛门,真是可惜了。
“风连。”风连迈步,直截绕过瞠目结舌的百姓走向了空荡荡的街道。青石板,灰粉墙,枯叶垂泪,新绿渐起,微风拂起他的衣衫,清静,却又落寞。
风连,梓儿微微皱起眉头,看不穿她那一脸平静的小脸,全然不知她的心思。
身旁眠姑娘已垂首不语,遮下眼帘,只余似是泛红的眼眶,转身,生生避开了他的背影。
“仙人安好!”百姓又是齐齐地磕下响头,全然被紧闭的大门隔绝。
楚天阁,辉煌黄色裹住半室,白玉圆柱撑起了看似沉重的顶部四角,本就肃穆的地方此刻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紫檀木椅,苏钰一把拂落小太监端上的碧螺春,茶水洒在书桌之上,浮起几抹沉香气味。令人倍感安逸的气息萦绕鼻尖,却是怒火难息。小太监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碎片,颤抖的双手不时被锋利的边缘割伤,却是仔细收拾完又匆忙离去,丝毫不敢在火上浇油。
“绍,以,眠,未曾料到三年过去,你仍是信他不信我!呵呵,还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传响,甚至于门开的“嘎吱”声音都被掩盖了住。
“苏钰,没想到如今你还是改不了这性子。”白衣入目,风连却丝毫不惧这摄人的气魄,只是平淡地捻动佛珠。
“风连!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苏钰一掌拍在了空无一物的桌子上,气氛更为凝重,风连依旧无动于衷。“世人只知求雨,而你又把功劳揽在了绍以眠之身,如今的你,不过是庭前寺的小小和尚,有何资格在这儿指责朕!”
“凭你在乎以眠,凭以眠把我当做她最重要的亲人。”风连猛地抬头,话语最后,似乎收住了一缕话语,只是亲人罢了。
苏钰拂袖,转身负手,丝毫不想再看他一眼。“在乎?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凌厉的话语幽幽,却断然停在了一瞬间。那根白玉坠珠簪,被置于高架之上,纤尘不染。
“所以,你觉得自己是不在乎的吗?”风连淡然地上前,顺着他的视线凝视着那根簪子,正欲伸手取来,被直直握住了手腕。
“在乎又如何?这根簪子,你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