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我急匆匆地往家里跑,每天放学后,我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里去。如果回去晚了,妈妈就会把门锁上,不让我进门,这种事情今年已经发生过三次了,不,算上小学那一次,已经四次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放了学不回家,跟那些野孩子跑哪去疯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不回家,就别进这个家门了,永远别进!再也别让我看见你!烦死你了,站在那里,不许动,听见没有!你再动一下试试!我怎么这么命苦,生了你这么了烦人的东西!”
每次我都惊慌失措地站好,身体笔直,目视前方,后背也小心地不敢靠到墙壁上,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担心会惹妈妈生气。如果妈妈的气不消,我就得站到晚上,有时候是晚饭之后,因为妈妈说看着我就吃不下饭;有时候是午夜,有时候是第二天早上,因为妈妈生我的气生得厉害的时候,要睡一晚上觉才能稍稍心平气和下来,才会打开门,看也不看一眼已经快虚脱了的我,放我进门。
我不敢放学之后晚回家,不敢早上提前出门,不敢考试落在前三名之外,不敢受了欺负去跟人打架,不敢……,总之,只要是有可能惹妈妈生气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敢做。如果我不小心做了,妈妈可能就不要我了,我相信妈妈真得会不要我了,我确信,从小就确信不疑。
今天,放学之后,我一如过去六年里每天一样,急匆匆地往家里跑,跟六年前相比,我已经长高了,我已经读初中一年级了,一米五的个子,但我的步子跟六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定要说不同的话,我的步子比以前更快了,却不见得更稳当。
我沿着楼梯一口气爬上四楼,到家了,我本能地竖起耳朵倾听屋子里的声音,很安静,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我开始摸钥匙,开门,开门后一边在玄关下小心地脱鞋,一边继续听里屋的动静,还是很安静,好像屋里没有人。这有点奇怪,没有工作的妈妈很少在这个时候外出未归的呀,她今天不在家吗?
我很想松一口气,但直到我快速地查看了两个卧室,确认妈妈并不在家,这才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我很高兴妈妈不在家,至少今天免除了可能的报怨或者惩罚。我小声地哼起了曲子,一边哼着曲子一边写作业,一边等着妈妈回家。
晚上八点钟了,我已经写完了全部的作业,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我走到门外的过道里,竖起耳朵倾听,听不见妈妈上楼的声音。
“妈妈去了哪儿呢?”我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回到屋里。冰箱里没有可以打扫的剩饭剩菜,我想起冰柜里还有半袋饺子。
“自己煮饺子吃吧,妈妈应该不会责怪的吧。”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为了吃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在平时,如果没有征得妈妈的同意,我是不敢随便吃这种花钱买来的食品的。
饥饿鼓励着我,我用力拉开了冰柜,开始翻找饺子。今天妈妈一定是去过超市了吧,冰柜里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包包。我打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不是,我再打开另一个,还不是,就这样一个一个翻找着,我忽然有些奇怪起来。
妈妈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排骨呀、肉呀,这是要开肉铺做生意的节奏嘛。不对,哪里不对,那个袋子里是什么呀?
我正在翻找的手抖了一下,我的身子也神经质地向后跳了一下,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东西,那个东西正在翻着一只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我。
一个死人的头颅,从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突然滚出来,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我的脑子一下子结了冰,僵住了,好长时间之后,像有一股温水浇下来,那一坨冰开始融化、离析,血液慢慢从冰层下面升起来,我的意识在逐渐温热的大脑中苏醒了过来。
一阵轻快地曲子从门外的过道里传来,伴着清晰的脚步节拍,那是我熟悉的脚步声,妈妈回来了。
我木然转身,惊恐的目光望向玄关,漂亮的妈妈出现在了玄关的灯光底下,轻快的曲子停下来,我看见她的脸上开着漂亮的花朵,浅粉色,好看得要命。
“妈妈,不要……”,那好看的笑还堆在她的脸上,但我的心已经收紧、收紧,意识到死亡离我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