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下了这个“美差”,我便告辞了,木离和我一同离开,我想着她该是有话要说的,只是一路走来,她却是一言不发。
后来,还是我先开的口。
我迟疑道:“芷儿,要我跳,是为了什么……”
木离一笑,神色有些落寞,又有些怀念,“表姐,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跳的最后一场舞吗?”
我点头,“记得,三年前,惊鸿舞。”
木离摇头,“不是三年前,是四年前,你记错了。”
我愣了愣,是了,我还死了一年,再醒来,已是奉坠。
我笑,“我总以为我还是十七岁。”一切恍如昨日,我的生命已永远的停留在十七岁那年。
“因为你总是活得那么潇洒,不恨谁,也不爱谁,可我做不到。”木离低声,似是哀求,“表姐,帮帮我,最后一次了。”
我沉默了,我还记得奉若的话,惊鸿祸中人,奉坠和木离,换了名字换了身份,两个崭新的人生,还要再跳一次?生命的轨迹又会不会和从前一样?
片刻,我凝视着木离道:“好,我帮你。芷儿,你在计算什么我不管,我只是在帮你,我希望你,别活在仇恨与痛苦中。”
木离苦笑,“如此,便多谢表姐了。”
回去的路上我踌躇了一下,不知这事该怎么和奉若说,他说是祸躲不过,那么,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木离会来这一出?
奉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好像总能掌控一切。
只是回到归见院,奉若却还没回来,我有些惊讶,从来都是奉若等我回来,这次倒成了我等他。
不会是和引弦喝酒喝多了,迷糊了,忘了回来吧?
我四处找了一圈,奉若果然没回来,于是我开心的出去溜达了……
我一路溜到沁棠院,那是我从前住的地方,却没想过还会回来。
沁棠院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院子里有一棵桃花树,那是小时候只桃子无意丢出的一枚桃核长出的,几年时间,桃树已长成,只是从没结过桃子。
我不是来看桃花的,而是来挖酒的。
桃树下埋了一坛桃花酒,三年前,不,是四年前,林茵出嫁,林芷送给我的,当时清浅也有,林芷捧着酒坛笑得温柔:“是桃花酒,要不要喝一点,也祝二位姐姐遇上桃花,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我是很欣喜,张罗着就想喝酒,清浅却有兴致的建议:“不如埋树下吧,等哪天阿藻成亲了再挖出来喝!”
只是没想到我再也不会有机会成亲了。
不久我便忘了这树下的桃花酒,它意义美妙,却终归寂寥。今天看见木离,我忽然记得了这坛酒,想着以后也没机会来林府了,便把他挖了出来。
拍开泥封,我嗅了一口,清香满鼻。我心满意足的抱着酒坛坐在院中石凳上开始喝,只是闻得见清香却尝不出味道,沉封多年的佳酿,到了我嘴里成了白开水。
我撇撇嘴,再没兴致喝它。
不过一年时间,沁棠院就冷清成这样了,虽没有多破败,可倒底是不一样了。以前,林萧和清浅常来我这儿坐上一会儿,吃喝玩乐,不一会儿沁棠院中便会充满笑声。
那样的日子令人值得怀念,对比如今更是让人心酸。
“还是少喝点酒吧。”清浅素手纤纤横到我面前,她放下两只酒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你捧着酒坛喝酒的习惯还没改?”
我讶然:“清浅,你怎么在这儿!”
清浅斟满两杯酒,轻啜一口,道:“出来时看见你往这儿来,便跟来了,听说你答应了老太君要跳惊鸿。”
我苦笑,转着手上白瓷的酒杯道:“喝了她的酒,再不答应她就说不过去了。”
清浅疑惑一声,却是没问,迟疑半晌,她却问了奉若的事。
“阿藻,你和奉神医……是怎么回事?”
我愣道:“什么怎么回事?”
“神医待你很不同。”清浅道,“他,好像很喜欢你。”
我笑笑,“清浅,先生就是这脾气,对谁都好的。”莫名心虚啊……
清浅也笑了,看上去有些疲倦,“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你是怎么被奉神医救的,又为什么要回到林府,是不是还会离开……现在想想这些真的都不重要,你还活着,我还能和你一起喝酒,这样就好。”
“阿藻,你还活着,这样……真好……”清浅笑着笑着,两行眼泪却下来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害死你的,如果当初,我会知道这样一个结局,阿藻,阿藻,那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清浅……”
“或许,让我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便是对我的惩罚。”清浅平静的抹去眼泪,苦笑一声,“阿藻,相公喜欢的一直是你,我明明知道,却还要去抢,如今落到这样我不怪谁,只怪我自己害了你。”
我道:“清浅,表哥是喜欢你的,你知道所以才会去抢的,你没做错。”
一片桃花飘落杯中,转了个圈便平静下来,杯中却荡漾层层涟漪。我端起酒杯将桃花饮下,喟叹道:“都是桃花的错,怪只怪表哥太好。”
“是啊,他太好。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都从未怪过我。”清浅道,“所以我要救他,阿藻,三日后我便会趁着娘娘进祠堂的时候把玥珠偷出来,那时我若出了什么事,我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顾相公。”
“……”我别过头道,“才不要,他是你的相公又不是我的,你要好好照顾他便自己来!我会走的,我再也不会被困在林府了。”
清浅笑出声来,“如此我便放心了。”
我道:“你放心什么?我说我要走,我不会帮你照顾林萧的!所以你要好好的回来,自己去照顾!”
清浅握住我的手笑得开心,“阿藻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把相公托付给你,我很放心。”
我哑然,我是说真的呀我,我真的不会留下来的!
或者清浅等的,是我的一句:“别去了。”可那句话我试了几次都说不出口。
因为,奉若想要玥珠。
清浅又道:“还记得雪佳吧,相公待她很好,你走之后相公就把她接过去安排在身边了,她服侍了你这么多年,这样你也可以放心了。”
我撇撇嘴,“我已经见过她了,先生带我去的,如今你特意提起她又是想说什么?”
清浅道:“我总要还你一个真相。那天你突然辞世,在你身旁陪着的也只有一个她,阿藻,我一直在察你的死因,老太君她们都说你是暴病身亡,我不信,就问了雪佳,她……很奇怪。”
我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能让大家都统一说词的也只有高高在上有权有材的人,那天见了雪佳我就明白了,林府大概是容不得我了,你也别怪她,她只是个小丫鬟。”
清浅沉默半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面色阴沉,像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如今我才明白这儿有多可怕。”
我犹豫道:“你还记不记得芷儿,就是林芷。”
清浅一愣,“她?”
我道:“四年前,跳惊鸿的是她。”
清浅惊讶的瞪大眼,“不是娘娘……原来如此……”
我笑道:“清浅,我同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自己小心,你娘家财大,林府不会放着这大好的资源不用。”
清浅皱眉,“我懂。”半晌她又说,“阿藻,你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永远别回来,就算我死了,相公也是会有人来照顾的。”
我道:“你放心吧,先生虽然脾气怪怪的,偶尔还会抽风,但人正经不错,他让你去取玥珠,一定是在保证你平安无虞的情况下去的。”
清浅笑笑,“我知道,不知为什么,我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整日想的却是想留住你。”
“想留下的人不必你去留,清浅,我们不说这些了,还是喝酒。”我替她斟满酒,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便当是为我贺喜。”
清浅举起酒杯,挤出一个笑,“这算是什么贺喜,难道离别还值得庆祝?”
我挑眉,“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此天地间逍遥,哪里不值得庆祝?”
“好,便庆祝你逍遥。”清浅举杯碰上我的杯子,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欢快的意味,可这情景到底不是那么欢快,“此去经年,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那棵桃花树下,曾有我们的身影,我常常搬一张藤椅在树下,晒太阳,看书,而清浅就会拎着食盒过来,笑着捏捏我的脸,话语宠溺。
“阿藻,你再躺下去就快成小猪了,快看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了。”
我便跳起来,抱住清浅一通乱蹭,道几句好姐姐。那时,笑声总会传得很远,远的都能把林萧吸引过来。
他总是拿着一把折扇,像个风流公子一样笑得好看,还会说一句,“什么开心的事,把你们笑成这样,说出来也让二爷我笑笑……”
而今天,还是这棵桃花树下,我和清浅对面而坐,没有欢声笑语,不见当年离人。面前不过一坛清酒,而我们道的,却是再见面如何。
这是一场离别的序曲,从此之后,相见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