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统不一言发,冷峻地目光,紧盯着杀戮的战场每一处,他望了一眼立在阵中的潘美,潘美重重地点了点头,冲着鼓手大声呼喝:“变阵!”
呜、呜、呜呜,一阵极有节奏的角号声响起。
正处酣战之中的忠义军马军忽然丢下自己的对手,急速般脱离战场,如洪水一般向忠义军大阵后队退却,来得快去的也快。
慕容彦超正要集合兵马绞杀阵中的数百忠义军骑士,然而一声号角声起,忠义军却突然一哄而散,令他无从下手。
“姓史的搞什么鬼?”慕容彦超心中纳闷。
“子仲想做什么?”远在一旁的郭威见状也是大为不解。
慕容彦超无奈,大声呼斥着部下,将他们聚拢起来,又是一阵鼓声响起,慕容彦超领着骑兵在前,步军在后,直奔忠义军的大阵,目标直指史德统的帅旗。
“他娘的,终于轮到我们步军了!”党进放声大笑起来。
但弓弩营却用如蝗的弩箭告诉党进,弓弩手才是排第二位的,密集的箭矢,挟带着一阵疾风向前倾泻着,奔在最前的敌军承受着这一重击。
噗、噗!
敌人的身躯为之一滞,闷哼声,战马的悲鸣声,充斥整个战场。
慕容彦超的军马瞬间攻击阵型为之一滞,在付出了两百多人代价后,慕容彦超的人马穿过弩箭编织起来的箭雨,继续向前奔驰。
弩箭手有条不紊地往后急退,重步军身着重甲,骄傲地立起了巨盾,一只手用力顶住,另只手则紧握长枪,枪尖从巨盾的缝隙中突刺向前,刺入迫近战马的胸腹。
战马哀鸣着摔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士甩入了忠义军大阵之中,立刻被阵后以逸待劳的忠义军砍成肉泥。
党进身披三层重甲,顶在阵前,他高高举起自己的陌刀,刀刃闪耀着慑人的光芒。这陌刀乃是骑兵的克星,古语有云:陌刀一出,人马俱碎,那当面的敌军见状,惊愕着急欲掉转马头,怎奈那陌刀挥出之后岂能再收将回去,半截尸身带着血肉高高地飞起,那敌军惊惧的面容依然活生生的停留在他的脸上,只留下腰眼一下尸体仍然骑在马背上,被坐骑带往它处。
忠义军重步兵们擒这巨盾,顽强地站在原地,不肯退后一步,他们肩并肩地抵挡着敌军的猛烈冲击,长枪刺出,收割着无数鲜活的生命。
“杀啊、杀啊!”高怀德与王审琦见机,张开锋利的獠牙,一左一右,凶狠地又从阵中杀出,绕到贼军背后,将敌军分割、辗碎。
铁骑纵横,劲气彻骨,杀生震天,血肉盈野,忠义军原本一身缟素,现在全然被鲜血染红。
史德统的帅旗立在前方不过数百步,但对慕容彦超来说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慕容彦超不管使用何种办法,就是攻不破忠义军的大阵,如同巨浪撞在礁石之上,任你风高浪急,却无能为力。
大地又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北军兄弟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也没将剩余的敌军放在眼里,在郭威的一声号令下,郭崇威、曹荣,何福进、王彦超、李荣等骁将各领精骑直扑慕容彦超而来。
黑色的铁骑洪流,势如山崩,誓要吞噬一切。
听到动静,慕容彦超蓦然转身,此刻他恐惧地看着战意高昂的郭威大军扑向后军,他心头大震,如坠深渊,曾经不可一世的骄傲自负之心,此刻已被击得粉碎。
“击鼓、鸣号!”史德统见北军也已经出动,立即命道。
“万胜,万胜…”
“威武、威武!”忠义军的士卒们喊着震天的号子,将大阵缓缓向前推进,他们如同钢铁洪流无情的碾压着前面的敌人。。
胯下坐骑长嘶一声,悲情地将慕容彦超抛了下来。
牙兵快速将眼冒金星的慕容彦超扶上了另一匹马,慕容彦超此刻哪能估计自己的灰头土脸,连帅旗也不要,连忙带上自己的牙兵脱离战场,狂奔而去,没有气节地抛下隐帝刘承佑,独自跑了,史德统愕然,郭威愕然,刘承佑以及朝廷众人也相继愕然。
慕容彦超的逃跑,立刻让本就陷入苦战的南军将士大失所望,男军士气一泻千里,隐帝刘承佑慌慌张张、张牙舞爪着,想再派兵,可是左右那些自诩熟稔军旅的臣工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不管刘承佑愿不愿意,纷纷簇拥着刘承佑向汴梁城急退,而聂文进、李业之流更是早已忘了不久前曾夸下的海口,在慕容彦超逃跑的一瞬间,也已打马狼狈向西逃窜。
一场双方原本预计旷日持久的恶战,才刚一开始,便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了,南军仓皇逃窜,这出乎刘承佑的意料,更郭威等人的意料。
“我军已胜,万勿再追!”郭威制止了部下们乘胜追杀的举动,因为此时此刻,他可以说已经稳操胜券了。
“舅帅,南军大败,正是我军乘胜追击之时,为何不追上痛杀一番呢?”李重进进言道。
“何必如此呢?”王殷接口道,“南军与我北军同为一家,本无深仇大恨,昔日相互之间都是禁军的袍泽兄弟,其中盘根错节,不是生死兄弟,就是亲戚故旧,今日战胜,已经足矣,我料今日必有南军将士向郭帅投诚!”
“王帅所言不假。”郭威点头赞道,“都是生死弟兄,我等战胜便足够了!”
郭威说毕,领着众人徒步向忠义军军阵的方向行去。
高埠下忠义军分列各营,暂时休整,牙卫们抬着肩舆上的史德统迎向郭威,看到那副熟悉的却带着一脸病色的面孔,郭威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
“子仲莫拜,要拜也应该是老夫来拜你!”郭威疾步向前,亲手将欲起身的史德统按在了肩舆上,史德统放声大哭,闻着无不落泪。
郭威知道史德统丧父之痛,心下想到自己的妻儿老小也惨遭毒手,顿时也是老泪纵横。
众人连忙安慰,郭威和史德统这才缓缓收住哽咽,郭威抹干眼泪,退了一步反向史德统深施了一礼,“子仲对我郭氏之恩,无以回报,请受老夫一拜!”
数万兵马面前,郭威拜得真诚,心甘情愿。
“郭帅太折煞末将了!”史德统急欲起身,却又一把被郭威按住,史德统义愤填膺道,“朝廷奸臣当道,残害家父及朝廷忠良,人神共愤,小子蒙郭帅厚爱,唯有举义军助郭帅回京扫清奸邪,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郭威频频点头,见史德统脸色惨白,伤势不轻,忙关心地问道:“子仲伤势如何?”
“右肩中了一箭,伤口不深,只需数十日便可康复,唯左侧大腿受了一刀,伤了筋骨,如今骑不得马,走不得路,尚有些麻烦。”史德统连忙回道。
郭威微微颔首道:“子仲真义士也!”他看史德统脸色有些泛白,可能是因伤体虚怕冷的缘故,众目睽睽之下,郭威解下自己的黑色大氅,将它披在了史德统身上,对着部下们喊道:“将子仲抬至我的大营,再备好酒肉,我要为子仲与忠义军的壮士们接风,更要与诸君同庆!”
将士们在寒风中站立了数个时辰,此时早已手脚冰凉,人困马乏,听到郭威这句话,欢声雷动。
北风继续呜咽地刮着,郭威毫不理会扑面的寒意,仍然徒着步与半躺在肩舆上的史德统并行,他迫不及待地问起史德统,有关其母阎氏以及自己正妻张氏及诸子临难的最后情景。
此前史德统就命聂知遇携死士潜至史弘肇府外,待史弘肇一走,聂知遇便径直闯入府中,将史夫人阎氏强行带出汴梁。本来史德统与聂知遇商议在开封东边的东明汇合,谁知史德统等人遇上赵凤被耽搁了一会,却被刘铢追上,史德统等人好不容易跳出包围圈,却因重伤跌落马下,好在后来前来接应的高怀德寻到史德统,连忙将史德统送回郓州救治。
史德统一连两日昏迷不醒,第三日醒来之后,与转危为安的史夫人阎氏抱头痛哭,当即又命潘美整军出发,为其父史弘肇报仇。
郭威随即又问了那日史德统杀将出来的情景,史德统又细细诉说,当听到郭荣之妻刘氏不愿拖累史德统而拔刀自戕之时,郭威不禁再次潸然泪下。
“事发之日,史节帅为何能及时出现在京城之内?”王峻有些疑惑道。
“奸臣怂恿陛下欲杀家父及朝中一干忠臣,虑及我郓州兵马威胁京师,曾遣密使携重金收买我手下,欲取我项上人头,我料京师有变,星夜疾驰,跑死了多匹坐骑,终于在内难之日赶到了京城,然而还是晚了。”史德统见是王峻发问,随即用早就编好的理由回道,其实朝廷密使去了郓州之时,史德统已然在汴梁城中了。
“原来如此!”王峻听了史德统的解释,仍有些疑惑,他看着陪伴在史德统身边的聂知遇,见他也是一身伤痕,于是便道,“这位便是救得史节帅之母的虎士吗?”
“聂某见过郭帅、王公!”聂知遇闻言连忙拜道。
“子仲麾下无懦夫啊!”郭威亲热的拍着聂知遇的臂膀道,“将军之勇,我今日方知,由此可见,天下并非无英雄,只可惜识英雄者太少。”
“郭帅,聂某原不过是一小卒而已,昔日又曾隶于叛臣李守贞帐下,蒙军上不弃,方得弃暗投明,报效朝廷。”聂知遇闻言颇为感动,随即回道。
郭威摇头打断他的话:“英雄不问出身,我郭威昔日不也是被人称作‘郭雀儿’吗?聂将军对史氏有大恩,就是对我郭氏有大恩,郭某必有厚报。”
“谢郭公!”聂知遇立即拜谢道,郭威见聂知遇面对自己的重诺,仍然不动如山,心中更是高看了他几份,暗道忠义军之中当真是卧虎藏龙。
史德统随即又将李汉超介绍给郭威,郭威听闻李汉超与曹彬不顾身陷重围,毅然护着郭荣之子宜哥突出重围,郭威又是一顿褒奖。
李汉超闻得郭威夸奖心中大喜,心下感激史德统提携之意,暗道自己跟对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