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王彬进来，走到近前，轻声说：“晚上吃饭去。”

常乐一听，心里有些犯愁，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多饭局？自从我来了市局，基本上天天吃肉，顿顿喝酒，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吃成猪了。”

王彬扑哧一声笑了，压低声音说：“那只能说明你位置重要，有些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常乐白了一眼王彬，问道：“和谁吃？”

王彬说：“李小郭他们几个附近单位的通讯员想聚一聚，专门让我请你和海鹏。我自己做主，把魏国庆和杨喆也叫上了。”

常乐一听这么多人去，觉得很热闹，当下便同意了。

晚上六点左右，常乐他们五人打了两辆电动三轮车，来到城东的五谷香农家菜馆，进了包间，见里面已经来了几个人。

王彬开始互相介绍，那些人中，有市公安局原通讯员、现刑警队民警邓春生，市交通局通讯员李俊，市财政局通讯员张科，还有熟悉的李小郭。

上菜前，王彬他们几个通讯员先拿李小郭开涮，讲了他吃伟哥那回事，把他笑话了半天。李小郭也不恼，歪着头、抽着烟，嘿嘿地笑着。

常乐也笑了，眼光从他们几个人逐一扫过，突然，他发现邓春生腰上竟然别着一把手枪，把他着实吓了一跳，暗想：“他怎么吃饭还带着这么吓人的家伙呢？”

开场后，李小郭站起来说：“今天晚上，我们几个市直单位的通讯员聚会，并且能够邀请到王彬单位的海鹏哥、常哥以及新来的两位兄弟，我们感到很荣幸。大家都是基本兄弟，我先提议一杯圆桌酒，大家先喝了第一杯，拉下来按座次挨着提议。还是那句话，大红公鸡绿尾巴，谁要不喝亲他妈。”说完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口朝下给大伙儿看了看，等着其他人清杯。

其余的人一看李小郭骂人的话都放在那儿了，一个个只好都喝了。

常乐听李小郭说“基本兄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问康海鹏。

康海鹏笑着回答：“基本兄弟就是平时来往得最多、感情最铁的兄弟。”

这时，王彬站了起来，逐一察看每个人面前的酒杯，边看边说：“有几个人养鱼了，没喝完，李俊，喝清了。”

李俊又端起酒杯，把剩下的一点儿酒喝了。王彬和他离得远，问道：“真的喝完了？”

李俊站起来，把酒杯拿到王彬跟前，说道：“再喝就把杯子吃了。”众人听了哄笑。

众人开始互敬。常乐和邓春生碰杯的时候，没敢和他干大杯。他有些担心，万一邓春生喝多了，把枪掏出来，那可就危险了。

邓春生客气地和常乐说：“常哥，听王彬说，你是我们通讯员学习的榜样，本想和你多喝点，可晚上说不定又有任务。下次有空，咱们好好喝。”

常乐这才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邓春生是个心中有数的人。

酒下得很猛，一圈下来，常乐便喝进去四五两，感觉有些上头。

他定了定神，走出包间，去外面卫生间小便。

常乐刚开始放水，男卫生间又进来一个人，着急慌忙地样子，刚走到便池跟前就“哗哗”尿了。

常乐正尿着，突然听到那人大声说道：“常乐！”

常乐被吓了一跳，侧脸一看，发现来人竟然是清江区局秘书何鸿升。

何鸿升估计也喝得差不多了，裤子都不提，两只手便握住常乐的手，说道：“听说你到了市局，我去看过你一次，可秦主任说你跟着朱局长调研去了。我还正想找个时间请你吃饭呢。”

何鸿升硬把常乐拽到另一个包间，进去一看，也是满满一桌人。

何鸿升对那桌人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常乐，市XXX局办公室秘书，我的好哥们儿。”

何鸿升先为常乐介绍正中间主位坐着的一位，是市财政局办公室主任，姓马。常乐连忙说：“你好。”那人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常乐也没有介意。服务员给他摆了一副碗筷，他便坐下。

何鸿升给常乐倒了一杯酒，常乐端着酒站起来说：“各位兄弟，鸿升和我既是好同事，也是好朋友。朋友之友皆是友，能认识你们我很高兴。我先喝为敬，和大家干一杯。”说完便把二两杯子里的酒喝了。

常乐本想一一劝何鸿升的朋友们干杯，谁知，那个一直不说话的马主任开口了：“你这个喝法不公平，你一个人喝一杯，我们一群人都干了，这样不行。你要提议，得喝两杯。”

没等常乐反应，何鸿升脸上已是不悦，说道：“马主任，常乐在那个包间已经喝不少了，就按他的意思来吧。”

马主任还是不依不饶：“常秘书要是不喝两杯，我就不喝这杯。”

常乐一看，怕弄僵了让何鸿升没面子，于是又倒了一杯，蹭地一下喝了，说道：“马主任，这下该给兄弟个面子了吧。”

那个马主任这才把一杯酒喝了，但常乐看出来，他并没有全喝完，也养鱼了。

常乐心下生气，这个姓马的真不地道，但脸上却不露声色，起身说道：“你们继续热闹，我还得去那头，改日再见。”

何鸿升跟着常乐来到这边包间，和王彬他们干了一杯。

常乐早上七点多的时候醒来了。他坐起来，看见王彬正在洗脸，便问：“昨天真是喝多了，我是咋回来的？”

王彬说：“我、海鹏和你一起回来的。你两头跑，彻底喝醉了。”

常乐不好意思地说：“哎，又麻烦你们了。”

王彬拿毛巾擦完脸说：“我们倒不麻烦，不过何鸿升麻烦大了。”

常乐不解地问：“他有什么麻烦？”

王彬坐到床上，点了一支烟，向常乐诉说了昨晚他所不知的一些事情。

原来，何鸿升敬完酒回到他们那个包间，推开门时，正好听见财政局马主任和其他说：“什么XXX局秘书，在我面前装逼，看我不灌倒他。”

何鸿升一听马主任说看不起常乐的话，顿时火起，用手指着马主任说：“你说谁装逼，再说一遍试试。”

本来这个马主任是这桌级别最高的人，整个晚上受着众人抬举，此时见何鸿升竟敢这样和他说话，很不高兴：“你们两个烂秘书别在这里装逼。”

何鸿升耳听得马主任这样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顺手提起一把椅子，狠狠地朝着马主任扔了过去。

马主任见势不妙，赶紧起身躲开，才没有被砸中。

马主任绕过桌子，想扑上去打何鸿升，被众人拉开了。

马主任气得说：“何鸿升，你等着，我叫一帮小弟过来废了你。”

可何鸿升却满不在乎：“老子才不怕你，我就在这儿等着，看你有多大本事。”

马主任一把推开拦着他的人，推开门便走了。

有怕事的人此刻也悄悄地溜了。

何鸿升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接通后，他说道：“十分钟之内，到五谷香，人越多越好。”好像对方还在讲什么，何鸿升不耐烦地说：“少废话，快来！”

何鸿升不听还在的人劝阻，执意下了楼，站在饭店门口等着。

不到十分钟，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十几辆太子125型摩托车来到了饭店门口，每辆车两人，清一色的板寸，头两边剃成青皮，后面坐着的人双手都各拿着一把大砍刀。

领头的一个青皮向何鸿升走了过来，有人劝他快跑，可他却纹丝不动。

只见那人过来，眼睛盯着何鸿升，问道：“升哥，谁要欺负你？”

何鸿升面无表情地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不远处十字路口处，拐过来一群骑着山地赛车的人，人数大约二十多个。那伙人正飞速向饭店冲过来，突然看到这么多摩托车和人，赶紧急刹车停住了。

其中一个好像是领头的，又慢慢地往前骑了几米，伸着脖子观望何鸿升这边的动静。

这时，摩托车队领头的人大步走到马路中间，指着那个骑赛车的人，大声骂道：“二呲牙，有种你给老子过来，明年的今天，老子给你过周年（祭日）。”

骑赛车的人一听，知道来人不好惹，掉转他那猛蹬牌赛车狂奔而去，剩下那些小喽啰见状，也都没命地蹬车跑了。

常乐听王彬讲完这件令人惊心动魄的事情，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何鸿升因我和那个马主任，差点引发黑社会火拼，太吓人了。这个何鸿升到底什么来头，我怎么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上班后，常乐见秦基凡没在办公室，赶紧给何鸿升打了电话。

常乐不好意思地对何鸿升说：“对不住了，昨天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

何鸿升在电话里说：“你不必放在心上，又不是你的错。”

常乐心下不安，又问：“那现在咋处理了？”

何鸿升说：“我昨天晚上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想咋样，他说不服。我说干脆咱们两个单挑，约他今天早上八点在南树林见面。七点半的时候，我提了把长刀去了南树林，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个王八蛋，我就回来了。”

常乐担心他再生出什么事来，赶紧说：“鸿升，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哪知，何鸿升却说：“常乐，士可杀，不可辱，我绝不受他这个气。”

常乐又安慰了何鸿升一番，才挂了电话。他想了想，来到了王彬办公室。

常乐发现王彬办公室格局好像变了，他和机要员米飞正背对背坐着，两人的办公桌都朝着墙。

常乐不解地问王彬：“你们为什么这样坐？”

没等王彬回答，米飞扭头白了王彬一眼，说道：“我不想和他面对面坐，看着心烦。”

王彬听了，也回头翻了米飞一眼说：“你以为我待见你呀，看见你我就吃不下饭。”

米飞还想反驳王彬，这时，局长朱其昌走了进来，把看过的文件递给了米飞。正要走，也发现这间办公室的异样，便说：“你俩怎么这样摆桌子，明显是斗气嘛。外面的人来办事，看见了多不好，赶快恢复原状。”

王彬和米飞不敢抗命，只好又搬回原来的样子。

常乐把王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悄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何鸿升有什么背景或来头，我总感觉这个人不简单。”

王彬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他来清江区局之前在社会上混过一段时间，至于玩儿得有多大就不清楚了。不过，这个人倒是挺仗义。有一次，我朋友因为倒卖香烟被清江区局查了，我找他帮忙说情，他从中协调，处理得挺好。为这事，我还欠他一顿饭呢。”

晚上，常乐睡不着。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细细思谋着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一件件事情，想理出个头绪来。

他明显感到太行市局这个圈子，要比清河县局那个圈子大多了。

这个圈子平台高，朋友多，人脉也广。

站在高处看下面，和站在低处望上面，感觉不一样，差别也很大。

想着，想着，常乐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接替朱其昌成为太行市局一把手，正在接待很大的领导。丰田考斯特面包车上，大领导指着正在建设的国家级开发区，对常乐说：“你的规划和管理工作做得很不错。”

忽而，他又梦见自己独自来到一处山坡上，突然窜出来一只猛虎，朝他扑过来。他想跑，可双腿挪动起来却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样，心里惊恐，但动一步都极费劲。猛虎到了近前，纵身一扑……常乐给吓醒了。

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常乐一时也搞不明白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寓意。

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站在高处，也有一种不胜寒的感觉，时不时地有美色的诱惑和潜在的危险。

常乐告诫自己，以后为人做事，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