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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少年

2017-02-27发布 2590字

小时候,我们村有一个疯子以为自己是关羽。每个晴朗的午后,他都会拿着一根大棍子站在村里寺庙的门口,脸色严峻。脸白点的都不敢随意靠近,因为他会大吼一声“打曹操”后胖揍你一顿;脸黑点的也不安全。

我那会儿脸不算黑,但疯子觉得我脸黑,所以把我当作他的三弟张飞。一次拖住我,非要我跟他喝酒吃肉。酒是他的尿,肉是不明来历的泥。他又疯又傻,自己喝尿吃泥不说,还非逼着我一起吃喝,我当然死活不从,他脸色一变生气了:“怎么?觉得我败走麦城了,看不起你二哥了是不是?”说完,手紧紧握住大棍子——也就是他所谓的青龙偃月刀——敲了我好几下。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有多可怜。我一边委屈的哭着,一边还得配合他的表演,以又挨了好几棍子的代价换来不用喝尿,但泥吃了不少。后来一想到这件事,我就脑袋发胀、嘴巴发苦。

我之所以现在想起这件事情来,是因为猴子现在的状态跟那疯子差不多。国外有个什么人说过,挫折的记忆总是格外深刻,失败的教训比成功的经验更能促进人的成长。这话应该有道理,我现在竟然能心平气和的面对疯掉的猴子。

我拿起没有电的电话来,嗯嗯啊啊的跟空气聊天,表情一会认真一会开心,就跟我也疯了一样。说完以后,我还在黑黑的屏幕上划了一下,意思是挂了电话。

我对猴子说:“唐姑娘说了,要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她要你安安静静的闭眼坐着,不许捣乱。”

猴子点点头,从我手里接过手机,按了两下:“靠,没电了!你拿个没电的手机打半天电话,你疯了吧?”

我一愣,怎么猴子正常了?我忙说:“刚没电的。”我再一想,可能跟我身上的铜镜有关系。他刚才爬到树上去离铜镜远了,所以就疯的更厉害;现在离我很近,所以症状又轻了一点。看来,我不能跟猴子离的太远,否则这家伙也以为自己是关羽就糟糕了。想到这点,我拉着猴子回到那几个老教授身边去,说不定他们的症状也能减轻一点。

坐下后,我开始仔细观察他们。我觉得他们不像是鬼上身,因为他们还有自己的意识,不过脑袋坏掉了,像被人打了一棒子。我把这叫做“鬼打头”。

正仔细观察,李教授站起身来摆摆手:“大家安静一下。”几个热烈交谈的老教授倒也听话,顿时安静了。远处传来很细微的声音,是山下桃源村的大喇叭,一个嗲嗲的女声隐约能听见:“各位老师,请大家不要着急,我们已经派救援队上去救你们了。请大家原地等候,千万不要往山上走…”

我松了一口气,看来今晚有惊无险。一想到村里的乡亲们成群结队、手持火把到山上来救我们,我就莫名的有些感动。唉,说不定因为我们,全村人都没有睡觉。一想到这里,我又有点惭愧。

左等右等,救援队来了。不过跟我想象的热闹场景不一样,救援队只有两个成员,具体来说,是一个少年,还有一条狗。

少年安静的从月光下村子里走出来,脚步不急不缓,看见是那么从容淡定;那条大狗也不叫,只警惕的左右嗅着,眼神里没有暴戾也没有恐惧。我看呆了,只需看一眼,你就会觉得这一人一狗能解决天下大部分难题。

离的近了,少年款款站定,开始打量我们。少年很帅,像某个当红的小生,只是脸上冷冷的,没有一丝微笑。

少年说:“今晚你们不能下山,不能死在村子里。”

这话让人听了不舒服。李教授却恭敬的回答:“应该的。”

少年看看那几个老教授:“这几个没救了。死了以后必须火化。”

这句话也不好听。几个教授面面相觑。李教授脸色也不太好,点点头。

少年看看我:“这个没事。”眼神又瞟向猴子:“这个不打紧。”

这两句话好听,我不由的咧嘴笑笑。人就是这样,比如都捡钱了你没捡,你就伤心;都丢钱了你没丢,你就快乐。听到几个老教授没救了我没事,感觉像捡了一条命一样。

少年开始上下打量李教授。换个场合,这就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但此刻,少年就像一个农夫在打量一株庄稼,看上去让人觉得原应如此。

少年开口:“原来铜门村的没有死绝。”

李教授忙说:“我是唯一一个了。当时我才刚满月,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点点头,又说:“明天一早你就回去吧,这里的事情不是你这种二把刀能应付的。”

我一听差点笑出来。这话正是李教授不久前教训我的话,看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李教授似乎有点不服气:“我是从小什么都没学到,但我自学了很多,还找到了铜镜。说实话,我准备了很多年,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少年摆摆手:“随便你吧。铜门村都没了,你死活倒是无所谓了。”

李教授张张嘴,不说话了。

原来李教授是铜门村的后裔,这可让我吃惊不已。这个少年好像有很大的本事,也知道很多的事情。看来这把买卖的成败得落在他头上。

我正想该怎么跟他套近乎,少年对我说:“帮我个忙。”财神爷让帮忙哪有拒绝的道理,我忙说:“哎呀,不用客气。小兄弟,让我干嘛你吩咐就是。”

少年从腰间取出一根绳子:“把他们都绑上。”

我一听,觉得不对啊,你是来救人的,绑上算怎么回事?站着没动。

李教授开口了:“让你绑你就绑吧。绑结实点。”

我只好照做。绑几个老教授时还比较容易,绑猴子时猴子急了,一边奋力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唐一诺你个傻逼,这老家伙鬼上身了,小家伙就是鬼,你他妈的瞎了眼,想害死老子啊?”我一想也对,要是这一对老小想害我们,我这不是在自掘坟墓嘛。正犹豫,少年过来朝猴子后脑一拍,猴子就不动了。少年将他捆结实,又取出一根绳子向我招招手:“你也过来。”

我向后退两步:“我不是没事儿嘛?怎么我也得绑?”

少年说:“我怕你受这些人迷惑放了他们。我不伤害你,只想事情稳妥点。别让我动手,过来。”

我火了。扭头想跑,那只大狗跳到我面前,咧开嘴露出尖牙,喉咙里发出开水打壶盖的声音。我不敢动了。

少年把我绑在树上后,把李教授也绑起来。我心里叫苦,第一次见救援队这么救人的。

少年在不远处靠着树休息。

我问李教授:“这啥情况?他这是要干嘛?”

李教授回答:“他在等天亮。”

刚开始还好,到了后半夜,猴子跟几个老教授开始大喊大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猴子的话比较简单,即使疯了也保留了满嘴脏字词语匮乏的特点,翻来覆去就是说清朝小男孩儿来了,我们必须到山上去等等。

几个老教授就有意思了。刚开始还有点意识,还能比较正常的聊天,甚至对绑住他们这件事表示了感谢。但后来他们又哭又闹,有的说自己是前村马家的媳妇儿,得赶紧上山割猪草,声音尖细,真的跟一个年轻女人一样;有的说他家牛跑到山上去了,必须上山去找,言语粗蠢,正像一个旧社会的农夫。总之他们认为自己是别的什么人,必须马上上山。他们奋力的想挣脱绳子,像暴躁的动物,每个人都磨破了皮肉,流了许多血。

这不像鬼打头,应该是鬼上身。

闹了一晚上,太阳终于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