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哦?”
我诧异应声,不解道:“何以见得?”
沐寅温声开口,表情一如既往地带着旁人不能理解的自信,自然而然地就让旁人觉得他所说的话都是有理有据的一样。
他道:“就凭着你方才见了柳小蝶,与之攀谈了一刻钟,就凭着你第二次与她见面,还出言称赞了她的聪慧上来说,都不难知道,你的内心里根本也就不相信这件事关柳小蝶什么事。”
他说完这些话,我也才笑了笑,不以为然,道:“谁知道呢?毕竟人心难测,有些人表面上是聪慧的模样,万一人家内心里就不是这么想的呢?人心这东西啊,可复杂了呢。”
沐寅望着我的神色变了微变,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依旧不难看出来他望着我的模样是那样的诧异,然而在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在疑惑地望着他。
毕竟,我已经很久不曾看见沐寅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我了,好似是在质疑我一般,然而这件事的主因还是因着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可不就是令人惊奇吗?
我敛下眸子,将视线投向远方,刻意避开了沐寅看过来的视线,这样微妙的气氛顷刻之间就在马车内不断蔓延,不过片刻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我深呼一口气,开口问道:“到哪了?”
他没理我,径直撩开车帘,随后我便看见阿言捧着一个包袱过来,沐寅从他手中接过来,我暗自嘟囔了一句,沐寅闻声朝着我看过来,随后扬手一抛便将那个包袱丢向了我。
我摸了摸,大概也是猜出来里头是些干净的衣裳,于是抬眼看了看他,道:“还不出去?”
沐寅朝着我微笑,笑意直达眼底,在我怒吼出声之前,他终是掉转了头去,随后我便看见他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我很是满意他的识趣,打开包袱里拿出衣裳赶紧将自己身上染了血迹的衣服换下来,随后还在里头找到了些月事布,看到这些东西,我便不由自主地困惑出神着。
东西是阿言去准备的,阿言虽然是我的暗卫,但是我真正的性别身份他还是不知的,但是这东西现在被他寻了来,那是不是意味着阿言可能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
这样的念头在心底里炸开,然而我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减,等我都准备好之后,我才再次撩开车帘踏了出去。
一出来,我便瞧着沐寅一个人静立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下,身姿如玉,芝兰玉树,灼世繁华好似乱花了眼。
我慢慢走上前去,微风拂过吹起他肩上的墨发,如泼毫墨,我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了刚才的疑虑:“阿言是否已经知道了?还是你告诉他的?”
沐寅听见我的话,回头过来瞧我,忽然间却笑了一声,道:“若是知道了的话,你当如何?”
我眸色一凛,直直垂下的眸子带着不可言喻的伤痛:“你不应该告诉他的……这件事你分明知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知道了根本没有什么好处,你……”
我敛下神色,沐寅却在此刻仿佛忽视了我说的所有的话,他扬眉紧紧地注视着我,随后仿佛一意孤行般的执着,道:“那现在阿言知道了这件事,你要怎么办?”
我顿了顿,想起阿言自我记事起便就跟在了我的身边了,他的年龄比我还大那么两岁,虽说他只是一个暗卫,从来都没有轻易露于人前的存在,可是他毕竟守着我那么多年,总在我危难的时候出手助我……
可是现今,他却知晓了能拿捏我整个沐家的生死的东西,这样的危险,即便他是跟随在我身边十几年的人,我亦不能轻易掉以轻心。
我很早便明白一个道理,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垂下眸子,将眼中的伤痛都隐藏住,随后开口,一字一句,仿佛难以继续:“如若他知道了,那么……阿言,不能留。”
沐寅听闻了我的话后,怔了怔,随后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好似他早已就猜中了是这样的结果,正在我不明白他为何还笑得如此肆意的时候,他忽然伸手过来捏了一把我的脸。
他笑着道:“说什么傻话,阿言怎么就不能留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道:“如果不是你说出去的话……”
那么阿言就根本不用遭遇此等祸事。
我在心底里默默说着下半句未说完的话,其实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怨怪沐寅的,要不是他这么鲁莽不计后果的行为,我也用不着这么担忧受怕。
然而我还没有继续开口,沐寅便径自从我身边略过,低声道了一句:“别说什么傻话了,阿言不用死。”
他淡定地瞥了我一眼,继续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他,东西是我写了纸条让阿言拿去给沐知的,东西是沐知给准备的,阿言什么都不知道。”
我被他说的话弄得愣了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沐寅已经转身朝着江府里头走了,我深呼一口气,方才彻底明白他刚才只是在看我作出何种反应,根本就没有阿言知晓我的身份一事之说。
所以阿言根本就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其实你也有私心,你甚至愿意为了你的私心去做一些自己都不愿的事情,但是,”他忽然回了头,淡然的神色里却写满了悲伤之意,“你却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打破你的原则,只因你的私心,你的私心不允许你这么做。”
我瞧着他眸子里赤裸的毫不遮掩的哀痛,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这个模样,心里却有些难过,我顿了顿,道:“我的原则一直在,不会打破,也不会因为什么东西或者人而改变,我所认定的,也就仅仅是利益。”
“只有利益,才能让我思考这个原则该怎么打破。”
我说完这些话后,就不再看他,抬起脚便朝着他的侧面走过,他既然已经选择在江苏的府前停下,定然也是料到了我之前在江家与柳照对峙的事情,而其实选择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毕竟反正是要去这几家的,既然是都要去,那么早去谁那里和晚去谁那里,就没有分别了。
而只仅仅是我迈向沐寅的时候,他忽然便朝着我开口,仿佛是忍耐了许久,却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一样,道:“那顾昭呢?他你要怎么解释?”
我听见顾昭的名字便停下了脚步,他见我没有回答,便继续道:“他知道你的身份,他甚至知道你的过去,他比常人还要更了解你,了解沐家,你就没有感觉到一丝不安和惶恐吗?你有想过要他的命吗?”
“阿言从小便跟着你身侧,说是情同手足都不为过了吧?就因着他可能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就能狠得下心来要他的命,那么顾昭呢?他一个外人,你却做不到杀他是吧?”
“这么一个危险随时在自己的身边,你难道就从来都没有觉得什么不适吗?你就那么相信他吗?你愿意相信一个外人,你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说的话太多,而我也听了进去,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些,我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答他。
良久之后,我终于道:“沐寅,就按你说的吧,你愿意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我继续抬脚,向着前方走去,一面走,一面头也不回地答道:“是人都会有私心,只是要看这私心是什么样的了,又或者是,你觉得这私心能够足以支撑我多久罢了。”
话音刚落,江府里头便有人声传来,老远我便看见了江苏带着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我粗略地看了看之后,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些人分明就是被柳照找到了证据而准备抄家的人,此刻却都聚集在这里,很明显是受了人的吩咐才前来赴约的,对于此事,我倒是第一个便想起了为首的江苏,在心底也想到了这个人也是有些本事和自知的,真是贴心。
起码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再出门去一个个地去寻他们了,原本还要以为他们刚刚经过了抄家一事的打击之后,定然要缓过这个打击的,然而却不曾想江苏却是有这样安抚人心的本事。
江苏倒也是个心细的,大抵他也是猜出来我在想什么,他上前来朝着我下拜,声线高朗清脆:“沐大人,我等都是受沐寅公子之邀聚集在此,知晓沐大人定然会寻我等解决此事,于是我等便立马赶了过来。”
我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都是沐寅喊来的,这么说来,倒是沐寅挺有眼见的。
我下意识便往他的方向看过去,眼中露出了赞赏的意思来。
沐寅仿佛明白我的意思,他淡然地走到我的身边,跟我隔了一些距离,但是声线却还是飘然地传了过来,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这时候露出的感谢,我希望你等会不要再对我露出怨恨的神色。”
我很是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什么现在不要露出感谢,等会就要露出怨恨……
忽然间,我盯着他的脸,开口一字一句道:“你这么说的意思,你是……做了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吗?”
我几乎疑惑地望着他的脸,不愿意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随后我便瞧着他很是不自然地转过了头,道:“你从来就知道,我不可能会做对你不利的事情,我做的事,那都是为了你好。”
我翻了翻白眼,随后摇了摇头,直直地感叹沐寅这个人最近就喜欢整些莫须有的玩意儿,我也没有心思管他的闲事,便没有继续开口,跟着江苏的步子一直步行到了正厅之后,才招呼着众人一同坐下。
“沐大人今日在朝堂之上才将将说明自己有分散相权一事,午后我们这些人便都遭了殃,这些还不够,更有甚者的是,来办案的竟然是柳照,他手中有圣上的龙佩,而无任何圣旨,他便已经想着要将我们都抄家。”
“是啊,这样的事情我在大宣做了这么多年来的官,可从未听说过有朝臣是可以越过陛下的圣旨,随后直接将臣子的性命草草了事的。”
“沐大人这一次提出来分散相权一事,本就有诸多不妥,可是现今才将将提出这事之后,柳照便能如此嚣张,那定然是与那右相的位置有关。否则,他怎么可能还会安静的坐在这里。”
他们一面喝着茶,一面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分析着这时候的时势利弊,我始终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镇定地听着他们的话。
然而我这样惬意的模样大抵是被他们所察觉,语气里都多了些急躁之意,好似是不明白现在都到这时候了,我还能这么镇定自若。
“沐相,我等跟随沐相在朝堂办事,自问这些年来对沐家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其他非分之想,今日沐相忽然释了自身权势,往后我等在朝堂定然举步维艰,在内尚有皇子争权,在外还有太子慕容复对我们虎视眈眈,就在等着我们的举动,而现在,还多了个柳照,这样的局势,相信沐相也不愿意看见。”
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等我完成这些动作之后,说话的人也刚好止住了声,我这才放下杯盏,淡然地朝着他瞥了过去,沐寅此刻也随意地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手指在桌案上很有规律性地敲打着,我弯起嘴角,望了望沐寅,开口道。
“你怎么看?”
沐寅忽然间被我问了话,他的表情很是奇怪,他皱着眉看我,好似是在怪我将他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我又不是你朝堂上的人,问我这些做什么?”
我含笑看他,从他的眼睛里,我分明看见了他已有决断的亮光,于是勾唇一笑,道:“你当然不是我朝堂上的人,你是我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