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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再回南清

2017-02-28发布 3369字

1939年2月27日,农历正月初九。

南清帝国,望京港海域。

上午九点,天空多云,风稍稍有些大。

抹香鲸号宽阔的舰首甲板上,陈烬独自一人静静的伫立在栏杆旁望着远处渐渐靠近的港口,舰队两侧不断的驶过一艘艘商船货轮,呼啸刮过的咸腥海风吹动着陈烬那头苍劲的灰白头发,衣袖翩飞。

看着浮现在眼前的熟悉码头,陈烬心中感到了一些感慨和无奈,感叹命运如此的顽皮,这么喜欢捉弄自己。

上次来望京和这次来望京虽然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但目的却还是如出一撤,陈烬的心中很平静,瞭望着远方,喃喃道:“杨老先生,不知你可安好否?”

码头上迎接使团的南清帝国政府官员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几名大臣亲自在港口迎接来访的使团,一行人十分低调的乘车前往了小紫禁城。

陈烬在前来迎接的官员中没有发现杨度老先生的身影,不禁有些疑惑,忍不住朝一个年轻的南清帝国官员问道:“不知道贵国杨度大人现在何处,我曾经与杨老大人有过几面之缘,这次想去拜访拜访。”

“哦,原来是杨大人的熟人,见怪了,杨老大人不久前病重辞官了,现在正在许县乡下养病呢。”年轻官员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感慨着说道:“杨老大人那么大年纪了,撑到现在也是殊为不易了,你若是想见他,得尽快了,杨老大人听说病得很重。”

“多谢了。”陈烬重重的点了点头。

车队到达地点之时,陈烬向张绍清上校请假了:“长官,我想我得请一天假了。”

张绍清上校也是一个爽快的人,直接问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陈烬简洁的答道:“故人病重,我得去一趟。”

张绍清上校点了点头:“去吧,明天中午十二点,舰队就会起航了。”

陈烬敬了一个军礼:“明白,长官!”

此次访问团来望京主要目的就是继续巩固两国之间渐渐缓和的外交关系,上次军售事件期间两国曾就民盟组织抗议示威暴动事件展开过秘密的合作,这样的私下非官方合作让两国之间找到了一个契合点,以摄政王袁克定为首的南清帝国政府对于共和国透出的善意做出了很积极的回应,共和国也对于这个曾经的死对头如此识相而感到了满意,两国之间由于并不存在什么很重大的利益冲突或者分歧,仅仅只是在历史原因上存在一些敌对因素,但在广泛存在的共同利益面前,这点微不足道的历史因素完全被双方忽视掉了。

访问团的职责就是打个前站,为接下来的正式访问使团打下一个好点的基础,当然,如果能够顺便在推销出一些过剩的军火就更好了,毕竟谁也不会嫌钞票太多的。

陈烬独自一人悄然离开了访问团,搭乘了一辆便车前往许县,许县是一座距离南清帝国首都仅仅一百公里不到的县城,那里环境十分优美,常住人口不怎么多,所以显得很幽静,同时这里也是南清帝国高官们退隐之后最佳的居所。

山水环绕,鸟语花香,山涧林野间四处都是一座座庄园,这些占地规模不小的庄园被修建的极为精致细腻,亭台楼阁,飞檐斗拱、青墙瓦榭,放佛就像是远离人间的避世之所一般。

陈烬费尽周折才在下午三点赶到了许县,刚刚下车就遇到了一处难关,他可以进县城,但却进不了许县的郊区,通往那里唯一的道路被一支荷枪实弹的军队所把守,以陈烬一个异国军官的身份是绝对无法进入了,哪怕是本国人没有一定的身份或者得到里面居住者的邀请也无法进入,这里就是一处特权阶级的疗养地。

耗尽了自己最后一番力气辩解之后,陈烬终于遇到了一个杨度府上的佣人,这个佣人认识陈烬并且还收过陈烬不菲的贿赂,陈烬搭上了这条线之后才得以进入郊区,身上随身携带的尼泊尔军刀也被搜走了,被那些士兵暂时保管,陈烬千叮咛万嘱咐他们不要打这把刀什么歪主意,并且还留下了至少十华元的好处费才放心离开。

在杨府佣人的带领下,陈烬来到了一处山间的僻静湖泊。

这是一个处于山区的堰塞湖,面积不小,甚至还有一处湖心小岛,岛上建了一座很有意境的亭台,湖岸周围都是绵延的山脊和茂密的森林,安静的湖面上是一片清澈蔚蓝的天空,偶尔从森林里吹来的微风带来了一阵阵令人肺腑清新的生气。

这的确是一处非常养人的风水宝地。

坐着一条摇曳的扁舟,陈烬踏上了湖心小岛,岛上的亭台之内,一位身着素色布衣的老人正在慢条斯理的泡着茶,动作轻缓而又优雅,但陈烬看上去却觉得非常缺乏一股生气。

走近亭台之后,老人背对着陈烬喃喃道:“既然来了,就陪老朽坐下来喝杯茶吧。”

“多谢杨老大人了。”陈烬道了一声谢,倘然走进了亭台坐在了杨度的对面。

杨度看着陈烬一身笔挺的国防军军官服和肩膀上熠熠生辉的上尉军衔,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看来你这次因祸得福了。”

陈烬面色平静,淡然说道:“一切都只是命运弄人而已。”

杨度听完之后,默然点了点头:“你也相信命运吗?”

“曾经我也不信,认为自己可以去改变,但失去很多之后,才知道自己做错了。”陈烬双手扶膝,摘下了自己的军官帽放在身边:“经历这么多,才知道那些逝去,才是自己最宝贵的。”

“嗯,你觉悟了很多道理,但却还是很迷惘。”杨度手指微微发抖的端起了一杯茶,想要递给陈烬,但刚刚伸出手,就已经捏不住茶杯掉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液流遍满桌。

陈烬能够看出来,眼前的这位老人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的生命也已经快接近终点了:“杨老大人还请保重身体。”

“呵呵,老朽已是冢中枯骨了,陈先生不必为我惋惜了。”杨度很洒脱的挥了挥衣袖,甩掉了衣上水珠,淡然说道:“活了这么久,我已经看淡了,我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个世界的剧变,让我对这个世界越来越感到陌生了,就像是我活在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而原本世界早已离我而去。”

“在我的余生,我一直想要弄清这些变化的原因,但我却始终得不到答案。”杨度再次倒上一杯热茶,用手轻轻推到了陈烬面前,眼神神秘的看向了陈烬深邃的眼眸,而后轻捋着颌下的长须说道:“直到我遇到了你,初见面你的眼神和气质,令我回忆起了多年在北京曾经见到过那位朋友或者应该说是敌人,他当时的眼神和气质几乎与你如出一辙。”

“我一生阅人无数,但你和他却是我始终看不透的两个人,就像雾里看花一般,明明能够看出大概,却始终察觉不出细微。”

“我曾经想在你身上找出答案,但最后却放弃了。”

“为什么?”陈烬疑惑道。

“因为与其去执着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远不如做一个旁观者去见证过程来得有趣。”杨度嘴角微微扬起,轻轻的抿了一口茶。

“我明白了。”陈烬点了点头。

“不,你还不明白,你仍旧迷惘。”杨度喂喂摇了摇头,虚弱了咳嗽了两声,才缓缓说道:“老朽知道你为何而来,但老朽也无法给出你想要的答案。”

“还记得上次临别前,我送给你的话吗?”

陈烬平静的说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难得你还一直铭记。”杨度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句话就是我对你的注解,你看上去有很多的目的,但实则不然,你一直都不知道你想追寻什么,只是一直在经受挫折,看你那一头白发,我就知道一切了。”

“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也只是一介俗人而已。”陈烬与其沧桑的感慨道。

“和你畅谈犹如老友一般,真不知你到底活过几世?”杨度放下茶杯轻轻问道。

陈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陈烬不过一介匹夫罢了,只不过是经历的多了,迷茫的久了,才会生出这些感慨。”

杨度怅然一笑,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栏杆边瞭望着眼前平静的湖泊:“年轻人,不要急躁,很多事情不是靠一句轻飘飘的答案就可以解开的。”

“你必须去经历,必须去体会,在悠悠的岁月中去沉淀,剔去那些浮华,才能得到你最终的答案。”

“但这个答案往往也只会出现在你弥留之际,出现在你撒手之时。”

杨度转身看向了陈烬,和陈烬对视着,陈烬从杨度的眼神中看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释然和宁静,就像流浪已久的过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一般。

陈烬站了起来,走到了杨度身旁:“看来杨老先生已经得到了自己答案了。”

杨度笑而不语,只是轻轻了点了点头。

“走吧,陈烬,去寻找你自己的答案去吧,或许它就在不久的将来。”杨度一手轻抚长须,苍老的脸颊在清澈天空的诠释下,散发出令人惊叹的睿智和沧桑。

陈烬默然无语,许久才深深的鞠下一躬:“再会了,杨老先生。”

杨度转过了身:“没有再会了,此次相散便是后会无期。”

陈烬没有再说什么了,静静的坐上了那一叶扁舟,驶离了湖心小岛。

望着那个渐渐模糊的苍老身影,陈烬站立船头无法释怀。

陡然间一阵悠长的吟唱从亭台处传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风春月。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1939年2月27日,南清帝国原外交大臣杨度卒于许县,享年六十四岁。

叁卷.漂泊人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