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烟这几日被几个婢子勒令在床上好生休养,等到大好时,已经是夏末秋初的时候。太后听闻她已经大好,便命人将州府进贡的软烟罗制的秋衣送到王府来。
“太后一向最疼爱王妃。奴婢听说这料子一共两匹,这一次便都被太后拣选了去。而太后又尽数送去织造司给王妃做了新衣。这可是独王妃的一份儿,别说同为儿媳的六王妃,这可是连母仪天下的皇后都没有的疼爱。”轻罗与秉月合力将宫中送来的衣衫展开,流萤望着二人手中的秋衣,笑道。
两匹软烟罗,共就制了一套衣裳,余下小半匹料子尽数拿来给她做了贴身衣物,当真一丝一毫也未曾用到别处去。
柳云烟转过头来顺次看过去:流萤抻开米白色主腰,上头绣的是月下昙花的朦胧剪影。
轻罗手中是外穿的蜜合色立领衫子,也绣昙花纹样。
只是那月亮不是主腰上头半圆隐在云中若隐若现的模样,反倒是独独将一轮满月同两三朵云绣在杉衫子背后。在两处衣摆绣了太平鸟游戏昙花的纹样,袖口也皆以昙花瓣作点缀。
而最出彩的莫过于秉月手中的褶裙。雪芽色的底布,以银线织出一簇簇昙花,堆在裙摆,加以宝蓝色与粉紫色点缀。褶裙左下角空了一块出来,并未织造昙花,而是用金线与银线相配,织了一处月宫。同衫子与主腰相互呼应,熠熠发光。
“太后费心了。”柳云烟看过,轻声笑道。自那日被推下江去,柳云烟心中藏着事情,本就不多的话语更加少了。轻罗几人这些天尽想着逗她开心,倒误打误撞愈发健谈。
“安子韵今日又出府办事去了?”柳云烟想起这几日安子韵成日不见人影。偶尔看到安穆漫不经心问上两句,也只说是处理要事勉强搪塞过去。久了柳云烟就习以为常,也不再过问。
流萤收了衣裳递给小丫鬟拿去放好,回到柳云烟身边道:“今儿一大早就出去了。听说年前柳将军灭门一案被京兆尹写了这组要皇上重审。说是柳氏一门当年灭门一案乃是冤案,皇上批准再查。这几日朝野上下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便惹恼了皇上。王爷这些日子怕也是为此事奔波劳累。”
“王妃怕还不知道,这柳府大小姐一年前在冷宫中病殁。而此前,柳府上下便因为柳将军肆意谋反,被皇上下旨满门抄斩。说起来也巧,王妃似乎与柳氏同名呢。”流萤想着柳云烟不大清楚前情,是以解释道。
柳云烟听了不由沉默深思。若她不曾记错,京兆尹王同应当是安子韵的人。安子韵要重查此案,是想做什么呢?若是就此翻案也并无太大用处,毕竟柳氏一族早已经完完全全灭了满门。
“让管家备车,本宫要进宫。”柳云烟转头对秋满道。说完,她又吩咐秉月伺候着换上太后送来的秋衣,笑说:“这秋衣放着也可惜了,正好今日赶巧穿着入宫。
秉月等人伺候柳云烟换好衣裳。轻罗站在柳云烟身侧为她整理皱褶,顺势往镜子里一瞧,笑道:“公主这几日气色愈发好了,这衣裳上身竟像是天上下来的神女一般,叫我等好生汗颜。”
“你这贫嘴丫头。这些日子你那些姐姐没少惯着你,这这嘴皮子倒愈发利索了!”柳云烟回身笑着抬手一戳轻罗的额头,笑嗔道。
轻罗见柳云烟笑了,自己也跟着痴痴地傻笑。她伸手捂着额头,朝秉月等人道:“好姐姐们,你们看看。我呀,在柳国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行了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三个婢子里,添秋满一个,属流萤年纪最长。她这会儿正低头在柳云烟裙腰上系一根龙凤穿云络子,头也不抬地嗔怪。
轻罗一听倒也没有半分不乐意,她咧嘴一笑道:“我的好姐姐,你这颗心都偏向我们公主了,以后可怎么疼爱咱们姐夫啊!”
柳云烟见轻罗愈说愈起劲儿,还蹬鼻子上脸说到婚嫁之事上来,连忙伸手扯了她两下:“小蹄子可别乱说。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害臊,这一天天的张口闭口都来这一套,倒真是唬着你姐姐们了?”
“是,轻罗知错了,公主可别气坏了身子。”轻罗闻言立刻服软,不敢造次,软语音道。
“放心,本宫已然大好。你等都不必担忧了。”柳云烟知晓轻罗心中忧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对房中三人道。
待到柳云烟收拾好,秋满那厢也正好来回车已备好。于是柳云烟领着四个婢子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往宫城去。
很快到了太后宫门前。柳云烟抬头看了一眼大殿之上“长乐未央”的匾额,笑意盈盈朝殿内走去。
古人云,“不是冤家不聚头”。诚然不假,这不,此刻柳云烟刚进了殿中,便看见坐在下首的长婢云。
长婢云今日穿一身儿茜色绣千松百子立领长衫,下着一条藏青提灯童子马面,倒是相得益彰。
柳云烟看了眼她头上的簪花圆鬓,发髻上一套累丝金凤头面十分引人注目。正凤口中衔着的一串珍珠末端,坠了一颗通红剔透的南红玛瑙。两支偏凤簪在发髻两旁,口中也各垂下一挂珍珠,随着长婢云一颦一笑轻轻晃动,泠泠作响。
柳云烟的手不知不觉紧握成拳。那套头面,是父亲在她获封皇妃之后命人带进来的贺仪。那是母亲嫁给父亲时,陪嫁礼单中最为珍贵的一项。那是……柳云烟的外祖母传给母亲的,母亲托父亲给了她。如今却被长婢云光明正大戴在头上……
“皇后娘娘,今儿可巧了。往日入宫探望母后向来不见皇后娘娘踪迹,今日本宫一醒来,再入宫探望时就撞上了。”柳云烟再度勾起耐人寻味的笑意,对长婢云道。
长婢云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在柳云烟身上流转。不愧是宜州府进贡的珍品,如此的软烟罗,怕是整个杨国也找不出几匹,那老婆子就这样尽都给了柳云烟。
长婢云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掠过阴狠之色。几经变换,最终定格为皇后独有的端庄笑靥。
“弟妹说笑了,不过是前些日子中宫事务繁忙,皇上又身子不大舒爽,故而才忽略了母后。又想着母后一向喜静,这儿又有弟妹陪着,这才没过来请安。说来还是本宫考虑不周。”
长婢云一面说着,一面起身面向太后半蹲道:“臣媳这些日子事务繁多,忽略了母后,照顾不周,还请母后恕罪。”
柳云烟心中嗤笑,这么两句话,全将那不尊长辈的罪责都抛到中宫事务上去了。长婢云啊长婢云,你如今依旧善于伪装自己。
“皇后娘娘哪里的话,本宫不过一句笑语,何必当真。这些日子皇后娘娘的确忙得很,顾不上母后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还得多谢皇后娘娘在本宫昏睡时替本宫教训奴才。”柳云烟轻轻勾唇,笑意更深。
太后听的云里雾里,但想着二人话中有话,也不愿在她处伤了和气。于是笑着开口问道:“云烟啊,上前来哀家看看,可有好全了?”
柳云烟心知太后不愿再听下去,于是笑着答应了一声,上前站在太后身前。
“几日不见,似是又漂亮了些,也更清减了许多。”太后拉过柳云烟的手,慨叹道。“来,坐在哀家身边。”她拍了拍身旁的我他,示意柳云烟坐下。
太后见柳云烟依言坐下,笑道:“哀家库里还有几盒血燕,你拿去让下人炖了吃着。若是觉着好,再到哀家这儿来支取。瞧瞧这身子,太瘦了些。若是今后有了孩子,对你对孩子也都不见得好。”
柳云烟闻言,眸色一沉。她垂下头,任由两鬓珠钗垂下的流苏遮住自己半边脸颊。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嚅道:“臣媳晓得了。”
太后以为她这是害羞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也不作他言。而柳云烟也只低垂着头,旁人看着着实是羞怯了,但是实则,她确实借此遮挡面上收不住的落寞与怨恨。
就此,柳云烟又太后陪着说了会儿话。眼见着太后乏了,便同长婢云一块儿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