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韩子高的情况,虽然杜龛口中所言曾轮了韩子高的事情确实是子虚乌有,但是杜龛家的兵马将韩子高逼到绝境也是实情,只不过韩子高掉下断山崖之后并没有摔死,而是被过往的商旅救下,后来赶上江南大战,商旅北归,而韩子高此刻昏厥不醒,那商旅也只得带着韩子高继续北上。先说一下救下韩子高的这股商旅吧,这是一支专门在南北之间来往交互的商贩,商贩的东家姓赵名唤九思,他家主营的自然是南国的丝绸,几年下来积贮也算是颇丰的,这赵九思如今年方三十,生的俊朗面孔,虽然身在商贾之流,却喜欢佩刀带剑,常常以史册之中的刺客侠士为偶像,又想效法薛公孟尝君,招揽名士,无奈天下名流多尚清谈,少务实务,赵九思不愿与他们纵论,便自请往来南北之间,以为编走天下便可结识英雄。
此刻的韩子高从高处跌下,全身泥土颇多,被泥土掩盖了容颜,赵九思不过是一时心软想要做个善事,便把他救起,但也没有太过重视,所以赵九思将他置于货物之车上,也没有人愿意去照看他,连碰他的人都没有几个,只有一个相貌平平的老妇人可怜他,每日给他灌些肉汤和草药。韩子高这一昏就是十几日,赵九思的商队已经从江南到了中原,经北齐的合州城到了长广境内(今天的山东省),赵九思的商队便在这里修整,那老妇人便把韩子高安置在自己的茅屋里,这一天正是赵九思的生辰,赵九思家的下人们都要去向赵九思庆贺,韩子高此刻方醒,起来之后知道自己身在合州,便不敢再曝露身份,免得生出旁枝错节。
“我也不知道你叫个啥,怎么叫你啊……”那老妇人一边给韩子高熬着米粥,一边问道。
“我是山阴人,名唤做蛮子,姓氏大抵是不记得了,老妈妈可以叫我蛮子就是了。”韩子高此刻便把之前的名号拿了出来,已然好久没有人叫过他蛮子了。
“啊,蛮子啊,今天是咱们东家的生辰,你也要去向东家贺寿,说不定能领些个赏赐回来呢。”那老妇人笑着说。
“老妈妈,您看我这一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又蓬头垢面的,去了岂不是会让人笑话吗?”韩子高自己打量了一下,这脏兮兮的,全然没了当初倾城的艳色。
“你本来就是个丑娃,还讲究那么多作甚啊,这几日谁不知道你是个丑娃啊,都不愿意跟你一起,行了行了,我给你打水,你且洗洗就是了,至于衣服……”那老妇人说着从自己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取了出来一件白色的锦袍。
“老妈妈,这是?”韩子高不解的问着。
“这是我之前给我儿子做的,只可惜他去当兵了,就再也没回来,我日夜盼着他能回来,我估计是等不到了,这衣服放着也是放着,你今日就穿了它吧。”那老妇人说着说着竟然潸然泪下,估计是说道伤心的地方了。
“妈妈放心,今日即穿了你儿子的衣服,蛮子会待老妈妈如母亲一般的……”韩子高安慰着那老妇人。
“行了,行了……你且洗洗吧,我先出去忙了。”说完那老妇人转身出了房间。
韩子高自在房间里将自己梳洗了个干干净净,又换上了那件白色的锦袍,到底是天生丽质,洗完之后,这件普通的袍子穿在韩子高身上也是一身的贵气,韩子高的面貌就像是一缕阳光,能够发出刺眼的光辉。
“蛮子啊,你好了没有……”那老妇人推门而入,看到韩子高,直接整个人都惊呆了,然后揉了揉眼睛,退了两步,忙着跪了下来,”草民拜见官爷,草民的儿子蛮子是不是冲撞了官爷了,他年少不懂事,您若是罚就罚草民吧,求求您放过他……“那老妇人将韩子高认成了是官爷,毕竟这样天人的相貌,想来也只能是大官才有的吧。
”妈妈,你这是怎么了,我是蛮子啊。“韩子高上前将那老妇人扶了起来,那老妇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是一个劲儿的看着,使劲儿的揉眼睛。
“还真是蛮子,哎呀,我之前还真是失言了,你哪里是个丑娃,简直是个天生的美人啊,你可别叫我妈妈了,我可生不出你这样的美人来,快快,离我老婆子远点,别让人看到了,会给你添了污点……”那老妇人心地善良,看到韩子高的样子,就担心自己的丑样子站在韩子高面前会玷污了他一样。
“妈妈,您可别这么说,您要是这么说,那我还是涂泥土在脸上,做回自己的蛮子吧。”韩子高说着要去挖泥土,却被老妇人拦住了。
“好好,蛮子啊,你快去见东家吧,你这个模样,东家肯定会赏赐你的,快去吧。”那老妇人突然想了起来,便催促着韩子高赶紧去。
那赵九思在前院摆了十几桌,让家里的仆役们各自一桌,这些人一一来向赵九思拜寿,韩子高从后院走了出来,在这群仆人里就像是一股清流一样,像是从天上来的,什么叫做惊为天人啊,这些商贩和仆役都惊呆了,从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这举手投足的贵气,说是皇室贵胄他们也是相信,一个个竟然不自觉的让开了路,然后向他行礼,就连赵九思所请的几个名流,本来也自恃甚高的躲在一角落里饮酒,如今见到韩子高的颜值,不免也震颤了许多,起身向韩子高拱手,想要请他同坐,但又觉得失礼,便只是捧着酒跟着韩子高慢慢的往里走,那赵九思本来正饮着酒,一眼瞥到韩子高,也是一个惊艳,便骤然起身,上前向韩子高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在下一介商贾,小小贱辰,劳动大人至此,心中十分惶恐,请大人这边坐……”说着赵九思将自己的椅子让了出来,又用袖子擦了几遍仍觉得不好,便让人又取了上好的丝绸来,只为了给韩子高垫着坐下。
“赵先生误会了,在下不是什么大人……”韩子高赶忙解释。
“在下怎么敢当一个先生,阁下气质非凡,眼观之下绝非等闲之辈,当有公卿之贵,请大人不要再取笑小人了。”赵九思惶恐地说着。
“我真的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你之前在吴兴城外救下的那个跌落山崖的人。”韩子高赶忙说了出来。
“是吗?”赵九思仔细辨认了一下,虽然也是确认了,但是美人就是美人,韩子高的气质和容颜还是让赵九思不能轻视。“先生纵使不是官人,也是天生眷恋之人,还是请先生上座吧。”
“不错,赵公说的对,先生天生丽质,当是所谓天命之人,在下粗读诗书,素来狂妄,只是仰慕当年嵇康,阮籍之名,潘安宋玉之貌,如今见到先生,当时宋玉复生也未必能及先生丝毫,昔日潘安出行,就有妇人掷果盈车,今日先生所至,若能得与先生饮一杯酒,当时此生无憾了。”说这话的正是刚才跟在韩子高身后的那个名士,这个人叫陆常,是江左名流,客居到合州,被赵九思重金邀请来充门面的,但是他素来厌弃俗客,自恃甚高,就算是王侯将相也从不放在眼里,加之他陆家在江南数年,也算是江左名门,更是猖狂,没想到如今竟然对韩子高卑躬屈膝,所以说谁说颜值不能包打天下?
众人一直围着韩子高,那赵九思见到如此这般,便觉得众人会让韩子高尴尬,便令众人都退去了,只留下几个江左名流与韩子高单独在房间内又开了一席。
“我虽不擅饮酒,但是还是要敬东家一杯,昔日在吴兴若不是阁下,我恐怕早就殒命了。”韩子高不自觉地掩袖持杯将酒一饮而尽,那赵九思顿时觉得十分有面子,便更是尊敬韩子高了。
“阁下还说自己不是贵胄,您适才饮酒之举,乃是江南名流所用之掩爵礼,若不是达官贵人是不会用的。”那叫陆常的对江南贵族的生活颇有心得,如今对韩子高的一举一动观察的细致入微,自然看得出他的贵气。
“哎,陆先生,这位先生既然今日不愿意吐露姓名,那我等且不妨尊重他,如今他在我们这里便是给了我们天大的荣幸,我看这样我们不如请先生留个雅号,也好让我等可以称呼先生,既不冒犯先生,又可方便我等与先生交流如何?”另一个名流看这样子便上前说道。
“好……”韩子高点了点头,这个方法甚好,便可以将他的疑惑尽消了。
“你么说给先生取个什么雅号为好啊?”赵九思见韩子高说了好,便赶紧接了话茬。
“我初见先生之时只觉先生如远山而含黛,清丽若彩云出岫,我看可称之为黛山先生。”其中一个名士提议道。
“不好,不好,远山含黛多形容女子之峨嵋,屈子有言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阁下以黛山为先生为号,言语之中岂不是要轻薄先生吗?难道你想要说先生善淫吗?以先生之丽姿,当为神人,自古以来写神话之笔……我看唯有曹子建的文笔可以拟写,不如就以曹子建所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为先生雅号雪月如何?”另一个名士似乎并不满意适才那人所说的,可是这个雪月的雅号也似乎并不得韩子高的喜欢。
“这个也不好,陈王虽才,但是洛神之赋所言为洛神即为女神也,难道阁下有以这位先生为妻子之意吗?”陆常言语之间有对他人的讥讽,足以看得出其自恃才高而傲物的样子。
“那陆先生以为该以何号为先生?”
“昔日越女歌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先生之温婉正如当年之越人,我看不如就为先生冠雅号为木兮先生如何?”陆常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便问起了韩子高。
陆常的这句越人歌到底还是让韩子高想起了陈子华,如今身在北国,向南而望,到底还是有伤感之心,便也跟着念了起来“今夕何夕兮……”
“如此看来木兮先生的雅号先生是喜欢了,陆先生果然才华横溢,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听闻先生的雅号为陌上,今日正好可以用你的雅号来和木兮先生,来啊,让我们为各位先生痛饮此杯。”说着赵九思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一起饮酒,在韩子高看来似乎在赵九思的眼中只有韩子高和陆常二人才是值得他结交的人。
韩子高饮了一杯酒,便有些醉熏之意,一边的陆常看出了韩子高的尴尬,便上前劝说道“九思公,木兮先生此刻已经不胜酒力,我看不如就请他先去休息吧。”
“好,我这就命人为木兮先生准备厢房,以供休息。”赵九思听了陆常的话再看看韩子高,确实觉得他有些醉意了,便传了人来命人为韩子高开了一间厢房。
“恕我直言,此处并非九思公的家舎,不过是客居之所,这客栈哪里是木兮先生这样的妙人可以住的地方,陆某不才,有一雅居唤作陌上,那里有江南之地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又遍植梅花,先生可至寒舍,一可雅致休息,二可赏花怡情,九思公若不嫌弃也可同往……”那陆常说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他是想邀请韩子高去,只不过又碍着赵九思的面子,自然也要给邀请他了。
“哎呀,我与陆兄结交数年,从没听说陆兄邀请任何人到他的陌上去,那个地方可是他视若珍宝的地方啊,听说北齐的皇子曾经想要去,却也被拒之门外,今日我倒是沾了木兮先生的光了。”那赵九思知道陆常的心思,便笑着说了起来。
“好……”韩子高也只是答了一个字,想来他也不怎么喜欢这喜人,可是他越是这样冷漠,那些人越觉得他是冰一样的美人,更是对他如痴如醉了,这也许就是人们最卑微的地方,越是得不得到,越是冷漠的,越有人愿意去追求。反而那些温暖的,那些试图亲近的却被远远地抛开了。
“不过,我要先去看一下平日照顾我的那个老妈妈……”韩子高将自己的想法耳语了赵九思,这样亲近的耳语倒是让陆常和在坐的人都羡慕不已,要知道他那清润的嘴贴在你耳边说话是,你能看得清他的面庞,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事情啊,“陆先生还是先回去吧,我和木兮先生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会儿再过去与先生汇合……”赵九思领会了韩子高的意思,在众人歆羡的眼光中,他帮着韩子高支走了陆常,边和韩子高一起去看望那位照顾他的老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