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处长一行离开海福监狱的第三天,入监教育监区迎来了一批“新客人”——由前海市看守所送来的二十三名罪犯在武警战士和公安民警的押送下来到海福监狱服刑改造。
走下警车,看着面前有些熟悉的环境,李路竟然有了些许的激动,与其他服刑人员紧张夹杂着沮丧和悲伤的表情有所不同的是,从走下警车的那一刻起,李路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笑容。
三年前,当自己从这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地方走出去之后,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还会回来,而且是仅隔不到三年的时间。高墙电网下没有自由、没有欢乐、笼中小鸟般的生活,特别是近乎把他累到虚脱的劳动改造,让他知道了什么是监狱,什么是罪犯。当初,当他眯瞪着双眼走出这扇大门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即便是在社会上做乞丐、讨饭吃,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回到这个让人时时刻刻感到恐怖的地方——自己这是第三次坐牢了,今后再也不能这样!
但天意弄人,仅仅三年不到的时间,他又回来了,而且实实在在的站到了这扇熟悉的黑色大门的门口。他在想,社会上这么多人犯罪,为什么自己总是这么不走运?是自己的“技术”落后还是天生“坐牢”的命呢?想到这里,李路不由的苦笑了一下。
但是,与前三次“坐牢”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的心情没有那么坏,至少没有那么紧张、忐忑甚至绝望。第一次“坐牢”时,年迈且把他视为掌上明珠的母亲因为他的犯罪气绝身亡,带着一身的遗憾和羞恼,在邻居们鄙视的目光中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次,李路后悔的撞墙,整个牢狱生活是在自责、悲伤、懊恼和无尽的后悔中度过的。
第二次坐牢时,父亲又走了,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那么悲伤。在李路的记忆中,从小到大,他是在脾气暴躁的父亲的无休止的谩骂和巴掌下长大的。漫长的成长经历中,他非但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父爱的温暖,相反,他有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所以,从小到大,心中对父亲没有一点的依赖、顺从和敬畏,有的只有埋藏在心灵深处的仇恨。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一个人生活。在一次下河捞鱼的时候,因一时不慎被汹涌的河水卷进了旋涡,至今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那个时候,李路还在监狱里服刑改造。当狱警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无论是从内心深处还是面部表情,他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悲伤,表情木纳的对民警说了声“知道了”。李路那种不屑一顾、心不在焉的样子,恨得在场的民警直咬牙。
第二次与第三次与坐牢间隔的时间有点长。期间,在邻居大妈的撮合下,他与一个来自甘肃农村的女孩结了婚。女孩虽然长相一般,但勤劳贤惠,最重要的是不在乎李路过往的经历,真心实意的与李路过日子。在李路因诈骗罪被公安人员在家中带走的的时候,媳妇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看着被公安人员按在地上的李路,腆着大肚子的媳妇哭的惊天动地,而此时李路的内心也像被绞肉机绞了一样的疼痛。
在监狱里呆了三年,期间,媳妇带着一岁多一点的儿子来监狱看过他。看着长的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活泼可爱的儿子,李路欣喜若狂,下决心积极改造,争取早日出监,与儿子、妻子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但当李路刑满释放,怀揣着满心的希望,风尘仆仆赶到前海市的家、欣喜若狂的叫着儿子的名字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把他打入冰点:地上和家具上落满了厚厚的一层尘土,几件儿童玩具和几件小孩子穿的衣服凌乱的扔在地上,房子里,一股浓浓的霉味让推门而进的李路直犯恶心,差一点吐出来。
媳妇去了哪里?李路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甚至坐着火车,不远千里赶到媳妇的老家甘肃,都没有找到媳妇和儿子的音讯。妻子和儿子的失踪给兴致正高的李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心灵上的巨大打击顿时让他失去了生活的勇气。出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用仅有的一点积蓄,买了两箱白酒,五箱方便面,然后憋在房子里几乎没有出过门。渴了喝酒,饿了吃面,瞌睡了倒在床上就睡,用醉生梦死来形容他一个多月的生活并不为过。
直到“好朋友”郭凯的出现,李路才勉强的活了过来。但万万没有想到......
“哎吆,这不是李路李大侠吗?热烈欢迎你光临海福监狱!李大侠,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正在李路望着入监教育监区的大门想着心事的时候,肖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边笑,一边调侃着李路说道。
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肖刚,李路突然一下子懵圈了:这个狱警好面熟,可自己又想不起他的名字。他是......
“怎么了呢?想不起我是谁了?时间也不是很长吗,才刚刚过去三年不到的时间,我们又见面了。李路,看来我们是有缘分啊!”看着李路一脸迷茫的盯着自己的样子,肖刚笑着说道。
终于,李路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的名字:“哎吆,想起来了!您是入监教育监区的肖监区长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这么年轻,这么帅,我都想不起您来了!”李路恍然大悟,一边用手挠头,一边把右手伸了出来,想与肖刚握手。
肖刚没有与李路握手,而是把手背到了身后。在监狱,民警与服刑人员之间的界限是非常清楚的。无论是关系多么好,在一起呆了多少年,只要不到刑满释放、走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狱警与服刑人员就是“敌对”关系,像握手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会也不能发生的。文明管理也好,人性化教育也罢,在大多数狱警心目中,与服刑人员划清界限、保持距离是他们的工作原则之一。
作为监狱的“常客”,李路是十分清楚这一点的。但不知是时间久了忘记了这一“规矩”,还是故意而为想与肖刚“拉关系”,认出肖刚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见肖刚有意或无意的把手背到了身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尴尬的缩回了自己伸出去的手,一脸尴尬的看着肖刚。
“走吧,我们到办公室聊一聊吧?”见李路尴尬的样子,肖刚依然微笑着看着李路问道。
“是!肖警官!”李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目前的身份,以往在监狱经过学习和训练所掌握的监规狱纪让他迅速的进入了角色。他双手垂地,身子笔直,大声回答着肖刚的问话——虽然他不能确定肖刚口中的“聊一聊”是吉是凶。
肖刚把正在检查服刑人员行李的民警叫到身边:“小王,你把李路的行李检查完之后交给其他服刑人员带到监区去,我要跟他聊一聊,都是‘老朋友’了,几年不见有很多话要说呢!”然后,他意味深长的看看李路,哈哈大笑起来。
被肖刚的话羞臊的满脸通红的李路赶紧低下了头,手足无措的摆弄着衣襟,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极度的忐忑和不安:重新犯罪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且,在狱警眼里也是最可恨的事情。自己已经是四次坐牢了,已经在狱警的心目中造成了“惯犯”、“人渣”的印象,现在却又碰到了自己之前的主管民警肖刚,这接下来几年的监狱生活的处境还真不好说!
走在肖刚的前面,李路轻车熟路的走到了监区办公大楼门前。
作为一名正常的服刑人员,平时生活和改造的地方除了距离民警办公楼有几百米之远的监区大院以外,就是监狱农场的田间地头。像民警办公楼这种地方,他们是很少有机会接近的。监区办公楼是一栋非常普通的三层小楼房,一、二楼是民警的办公区,三层是民警的宿舍,而地下室则是专门关押违纪罪犯的禁闭室。因此,除非是严重违反监规纪律,否则,服刑人员是很难有接近这个像“军事禁区”一样神秘的地方的。
但李路却比其他服刑人员“侥幸”的多。三年前在海福监狱改造的时候,由于经常违反监规纪律,被民警叫到办公楼谈话或者关禁闭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对于这座小楼的布局十分的清楚。
站在监区办公大楼的门口,李路看着身后越走越近的肖刚,心里不由自主的敲开了鼓:入监第一天,肖刚不可能就把我撂进禁闭室吧?
他想的太正确了。
走到办公楼前,肖刚对站在门口值班的一名狱警安排到:“找你们监区长要禁闭室的钥匙,把这个犯人送到2号禁闭室去。我上楼拿点东西马上过去!”说完,他看也不看李路一眼,习惯性的背着手进了办公楼。
一看肖刚真的要把他关进禁闭室,李路一下子吓坏了:“肖监区长,我是第一天入监,也没有违反监规纪律啊!您为什么......”
“哐”的一声,李路的屁股被值班民警狠狠的踢了一脚:“吼什么吼?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撒野发脾气的地方吗?给我进去!”没等李路把话说完,门口值班的民警就冲着他的屁股狠狠的踢了一脚。
回头看看一脸怒容的民警,李路吓得赶紧闭上了嘴巴,乖乖的走在值班民警的前面,向地下室的禁闭室走去。
走进阴暗、潮湿、只有一架被牢牢的固定在水泥地上的钢丝床的禁闭室,李路的心一下子到了冰点。
在刑事判决生效、得知自己将被送往海福监狱服刑的李路心中暗自窃喜。三年前自己在海福监狱服刑的时候,与很多服刑人员“感情深厚”,这些人当中有很多人刑期较长,也许现在还在海福监狱服刑。自己虽然是“初来乍到”,但有这些“狱友”的帮助,自己很快就会适应环境,坐牢的生活也不会太过枯燥。同时,几年的改造生活中,他也与一些狱警建立了良好的关系,这次再次入监,他们也不会像对待其他“新犯”一样为难自己。
但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进监区大门,自己就被熟悉的狱警、原来的入监教育监区监区长肖刚“请”进了禁闭室。于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路的心头,他在想:肖刚要干什么?
越想心里越急,越急心里越燥。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李路在窄小的禁闭室里来回走着,他在等待着肖刚。
但等了足足有一个小时,肖刚一直没有出现。这个时候,李路的精神几近崩溃。他双手抱头坐在床上,心中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肖监区长,你快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