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声不胜酒力,故而没有多饮,单多尝了些佳肴,安长俢则多喝了几杯酒,有意无意地将菜肴让给苏宁声吃了。
出了醉红楼,两人又一道走了一段,行至水榭之下歇脚。素素等人静静地候在一旁。
凉亭不远处有一家小面馆,两位中年男客人在谈论北方雪灾之事。
青衣男人道:“唉,这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昶州、垣州、玄州等地下了半个多月雪,冰层厚达数尺,结了整整三个月,可怜百姓们活活冻死饿死。”
“谁说不是呢,说来也怪了,这么长时间的雪灾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房屋、庄稼,连山林都毁了,灾后的百姓苦不堪言啊,痛失亲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旁边桌上的女客人插话:“朝廷不是早就派发了粮食以及金银前往东北地区吗,又有军队进行重建家园,百姓何至离乡讨生活呢?”
青衣男人冷笑一声:“朝廷?呵呵,说说罢了,朝廷若是真用了心,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人丧命于雪灾?说白了,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朝廷那帮人,素来只顾自身利益,中饱私囊惯了,何尝管过平头百姓的生死?”
他旁边的粗布白衣男人脸色一变,立刻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敢说,若让人听了去,告你个诋毁朝廷的罪,看你如何是好!”
随后两人噤了声,埋头吃面。
苏宁声收回目光,发现安长俢蹙着眉,似乎在深思。
“你怎么了?”
安长俢稍展浓眉,说道:“朝廷每年花在抗灾救灾上的国银和精力皆不在少数,但是次次的效果都不明显,就拿此次雪灾来讲,尽管从灾前到灾后,朝廷往灾地派发的粮食衣物从未断过,也还是诸多百姓惨死,以致民怨沸腾。”
苏宁声笑了笑道:“朝廷派发了,百姓却未必收得到,粮食也好,银两也好,都是从青都一路运输过去的,其中经手的官员少说也有几十个,这么一层一层经手下来,到百姓手里的,还能剩下多少呢?”
安长俢墨黑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就像适才那人所说,有人中饱私囊,吞了救灾之用的钱财和粮食?”
“必然是这样啊,你想想,朝廷既派了赈灾物资,何以百姓们却未曾受益?明显是有些许贪官污吏私吞了……”
“然而,我……”安长俢看了苏宁声一眼,改口说道:“这么重大的事情,皇帝陛下肯定会派人一路明查暗访,且特派使官随行,难道不会发现什么异常吗?”
苏宁声摇摇头:“你当那些贪官傻啊,让人一查便能查出来,那不是找死么?更何况你怎么知道那所谓的使官没有参与其中呢?”
说着说着,苏宁声突然噤了言,“常公子”对朝廷的事这么关心,该不会是哪个大官的公子吧?
“那个,我不是要诽谤朝廷命官,只是随口一说,你权当没听见好了!”
安长俢突然激动地蹦出一个“不”字,吓得苏宁声一跳,很快听他道:“你说的对……”看来,此中蹊跷,他须得深入暗查一番。
苏宁声本欲追问安长俢是否在朝为官,毕竟方才的话不太中听,再说几句好话免得糟他记恨,后来想想还是算了,难听的话不说都已出口,死就死吧。
临别之际,安长俢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我也算是旧相识了,从今往后我便唤你声儿,可好?”
苏宁声向来不爱跟人见外,虽然觉得这称呼到底太亲密了些,但是人家既然都问了,怎好说不呢?
“可以的,那……我便唤你一声常大哥喽!”
两日后,苏宁声才用过早膳,便有丫鬟领着一小厮来到妍声院。
小厮恭恭敬敬地奉上雕刻精致的桃木匣盒:“苏大小姐,这是我家主人送您的礼物。”
“你家主子?”苏宁声疑惑,“敢问贵主是何人?”
小厮答道:“我家公子姓常。”
苏宁声讶然,竟然是常公子?既然人家特意差人来送礼,她也不好让人退回去,遂让素素上前收下。
“替我谢谢你家公子厚礼!”
打开盒子,一只短柄铜镜映入眼帘,只见它银色圆身镶嵌红色玉石,耀目至极,端的是精致典雅,鲜见之宝物,令人一见倾心。苏宁声执起古镜,瞧了又瞧,爱不释手。
子衿打趣道:“这常公子真是个有心之人,前两日小姐刚说习惯随身携带镜子,今日便送来了如此漂亮的一面古镜。”
子悠却闷声道:“哼,照我看,他这是居心不良。”
“怎么说?”苏宁声扬眉问。
“小姐,您是真没看出来吗?那常公子看您的眼神分明不纯,如今又送您古镜,他的心意还不明显?”
闻言,子衿也觉得是,在上梁国,铜镜通常作为定情信物,被男子赠于心仪的姑娘。
“不可能吧。”苏宁声明白子悠的意思,但让她相信常公子对她生了那种心思,还是太难,且不说她跟常公子见面次数尚不多,就是相处之时也未显露任何端倪啊,怎的忽然就赠送信物了呢?
苏宁声甩甩头,应该不会的,说不定人家就是一时兴起,所以送她个礼物罢了。
是日,太阳初升,苏宁声用完早膳来到东园赏花。
此时正值桃花盛开之际,满园粉红,花朵洁净而无暇,苏宁声忍不住凑上去汲取花香,妍声院空地狭小,桃树占空间大,是以唯独没有栽种桃树。
“哎哟,这不是大姐吗?病才好没几天,怎么不在屋里多休养两天呢?”
苏宁绮的声音传来,苏宁声凝眉,瘟神又来了!
“躺了一个多月,该出来走动走动了。”苏宁声微笑道,那头丫鬟们搀扶着苏梦蓉已朝凉亭而去。
看她的脚已卸下夹板白布,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看来当时伤得并不重嘛。
“五妹妹的伤好得蛮快的啊,都能下地行走了。”
苏梦蓉眼底一丝冷意掠过,得知苏宁声得了天花,她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除掉这个心头大患,没曾想只是空欢喜了一场。
面上却笑着:“勉强能沾地罢了,大夫说了还得过一段时日才可走路呢。”
“那妹妹可得好生休养着,看能否赶上长公主府的盛宴。”苏宁声说着,瞟了苏宁萱一眼,嘴角露出讥讽一笑。
提起长公主府的宴会,苏梦蓉心中便充满希冀,脑海里霖阳侯府小侯爷英俊的面容时不时地闪现。
李月芳曾说要揭穿苏宁声装病一事,可话一完就没了动静,之后不了了之,苏宁萱气得快要把牙都咬碎了,这苏宁声的命怎么这么硬?
苏宁萱作势掩住口鼻:“大姐还是先别操心五妹妹的事了,你身上的天花余毒都不知清了没有,妹妹劝你啊,还是莫出来走动,省得祸害他人。”
祸害?苏宁声两眼微眯,你他妈的才是个祸害呢,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苏宁萱的手腕,阴冷一笑:“二妹,以你我的姐妹情深,若要祸害,姐姐自当将你作为第一个目标。”
苏宁萱强自镇定,吞了一口口水,此前虽怀疑她假病,但是难保怀疑有误,万一她是真病,那么她此刻岂不是很危险?
正欲挣脱,却闻有人来道:“大小姐,有人过府探望您来了!”
苏宁声松手敛神,问道:“探望我,何人?”
“是紫玉公主和燕亲王世子。”
众人闻声皆讶然,他二位可都是最贵无比的贵人,竟然上门来看望大小姐,这是何等的殊荣啊!
安长夜的到来,苏宁声不觉吃惊,安紫玉会来,她倒不曾想过。
整了整衣裳,苏宁声看也不看其他人一眼,径自朝正厅的方向而去。
苏宁萱等人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真真是羡慕又嫉妒。
安长夜和安紫玉已离开正厅,由下人引着往中院而来。几人半道相遇。
“臣女见过公主,世子。”苏宁声盈盈施礼,穿越过来这么久,她认识到,不管在何种情境下,礼数周全总是不会错的。
安紫玉满脸甜甜笑容,轻轻拖住苏宁声的手:“苏姐姐,你的病才好,不用行那么些虚礼!”
安长夜说道:“是啊,声儿,你这样生分,我很不习惯。”
苏宁声莞尔一笑,她也不喜欢一来二去地行礼,可是吧,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万一哪里做的不对,恐又落人口舌。
“苏姐姐,前段时间你在病中,我未能前来探望,你可别气我啊。”
“公主千万不要这么说,你能特来府上,我已荣幸之至了。”苏宁声道,彼时她得天花的事传遍青都,皇上宠爱安紫玉,自然不会许她出宫,更何况,安紫玉尊贵之身,即便来了苏府,谁又敢让她进门?若是伤了贵体,无人担当得起的。
三人聊了不久,当家主母李月芳匆匆赶来见礼,说要招待二位贵客,然安紫玉并不给面子,当即便拒绝:“多谢苏夫人盛情,不过本宫还有事,这就要回宫了,改日再来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