轶合王妃进京。
杨定平和昭华郡主站在玉阶前,对一步步走向安坤殿的轶合王妃和轶合王世子投以复杂的视线。梁帝端坐在安坤殿内的塌上,顾淑妃侧立在梁帝身旁,垂眸以待。
轶合王妃本就瘦弱的厉害,如今逢此变故,整个人更是极速的消瘦下去,直连命妇的朝服也挂不在身上。她手中牵着的轶合王世子看上去更是可怜,脸颊苍白,眼窝深陷,脸上是与少年人年纪不符的伤痛。
昭华郡主眼见轶合王妃与轶合王世子如此形状,不禁忆起季承年幼失亲的苦痛来,心神不免摇曳。杨定平用剑柄轻轻的碰触昭华郡主的手,将她唤醒。片刻间,轶合王妃已到近前。
安坤殿不是梁帝议政的议政殿,也不是梁帝与皇后接见命妇的乾宁宫。这里是梁帝每逢佳节宴饮更衣休息的场所。杨定平自问难以从这种细节推测出梁帝此时的态度,但也感觉到梁帝此时还不想把这件事情变成朝政,化为家事。此时不知道这情形是好是坏,杨定平只能步步斟酌,唯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轶合王妃带着轶合王世子在殿门外跪下,对梁帝请安道:“未亡人甄视,携子曲辅,恭祝陛下圣安。请吾皇明鉴,主持公道!”
轶合王妃一来就要公道,并不出人意料。但梁帝也不会与她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探讨此事。昭华郡主与杨定平对视一眼,转身对着梁帝道:“陛下,昭华进宫已经有些时辰了,王府中还有些琐事需要昭华料理。昭华告退。”
梁帝挥挥手:“下去吧。若有事,朕自会召你。”
轶合王妃听闻此言,抬眼看向昭华郡主。昭华郡主劝道:“王妃节哀。”
轶合王妃皮笑肉不笑的牵动嘴角,勉强说道:“谢郡主关心了。不知道郡主午夜梦回,是否睡得安稳。”
面对轶合王妃没有任何依据的指控,昭华郡主并未有半分在意。对杨定平示意之后,便直接离开了安坤殿。她今日进宫,用的是向梁帝和皇后请安的借口。现在时辰已过,自然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何况她今天来的任务已经完成,实在没有必要横生枝节。
出了宫门,昭华郡主找个偏僻地方下轿。甩掉跟随着自己的视线,从后门进入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昭华郡主向着曲容行礼。
曲容问道:“郡主这么快就出宫了?轶合王妃的情绪恐怕不佳吧。”
昭华郡主道:“丧亲之痛,轶合王妃自然需要时间缓解。”
曲容感叹一句:“是啊,时间是好东西。多年以后,时过事迁,轶合王妃的悲痛,不知道能减少几分。也不知道她夜夜难眠,与自己夫君同床异梦,甚至痛苦无比的感受,经年以后,又能减少几分?”
昭华郡主皱眉:“长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
曲容反问昭华郡主:“怎么,平南王府的人没有告诉郡主,轶合王妃这些年来在王府过得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吗?”
昭华郡主惭愧:“出入长安之时,轶合王并不引人注目。这些天平南王府上下又为了将烈出逃一事焦头烂额,实在对于轶合王府一事疏于查探。”
曲容走到昭华郡主身边:“郡主,长公主府帮得了郡主一时,帮不了郡主一世。如今正是乱世将起。郡主如果不能逆流而上,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平南王府就是无根浮萍。无论何时,都不要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权力的博弈,力量的角逐,非死即生。赢则生,输则死。没有折中的办法。”说完,曲容语气一转:“现在的轶合王妃是一把利剑,可以中伤我们,也可以为我们所用。我们要做的,就是握住这把利剑。”
曲容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轶合王生母,乃是当年渝国郡主陪嫁的宫女。这些年来,轶合王也一直都与渝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轶合王的心思,一向以诡异难测而著称。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他自己的王妃,并不如何爱护。”
昭华郡主想起今日所见那位扶风弱柳的轶合王妃,陈述道:“轶合王终身只迎娶了一位王妃,府中连失窃也无。轶合王妃又为轶合王有世子曲辅。多年来二人也一直恩爱有加,长公主何出此言?”
曲容道:“昭华郡主从小生长在平南王府。平南王终身也只有一位王妃。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举案齐眉,白发不离,郡主自然以己度人,以为轶合王府与平南王府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并非所有的忠贞都是因为责任与爱恋,为了权力与伪装,同样可以做到。而伪装的表皮之下,真相必然刻骨铭心,让人作呕。”
曲容问道:“昭华郡主可还记得图渝国师团进京之后的那一场国宴?本宫就是在那一刻对外界的传言起了疑心。就算不提那一场,自昭华郡主进京以来,参加过得宴会也数不胜数。郡主难道就真的对于轶合王妃没有一点印象吗?”
昭华郡主努力回忆道:“她很瘦,非常瘦。她的孩子似乎都要比她重些。她总是不说话,很沉默。轶合王对她很好,每一次宴会,都嘘寒问暖。她体弱多病,很少出席长安城中的其他活动。难道就因为轶合王妃的身体,长公主就有此怀疑,未免太过于牵强。”
“是。”曲容肯定昭华郡主正确的回忆:“如果仅仅因为轶合王妃的身体状况本宫就有此论断,未免太过于儿戏。一个人的身体可以因为病痛的折磨而状态不佳。一个人的精气,却不仅仅是病痛就可以折磨的一干二净的。轶合王妃既然还可以参加命妇需要出席的宴会,就说明她的身体还没有到那种油尽灯枯的地步。甚至从她言行举止来看,本宫都看不出来她是久病缠身之人。是,在人前,轶合王与轶合王妃确实恩爱有加。但本宫从未见过,举案齐眉的妻子面对她的夫君,眼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竟然是惧怕。”
昭华郡主心中惊骇,垂首道:“是我疏忽。可是如果轶合王与轶合王妃不和,轶合王妃今日为什么……”
“她是轶合王妃。”曲容直视昭华郡主:“身为王妃,身为甄氏一族的女儿,她只能这么做。”
昭华郡主轻轻喘息,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些命妇的无奈。一时之间,竟然未曾想到。她问曲容:“那我们应该这么办?我们手上,没有可以打动轶合王妃的筹码。”
曲容道:“这就是长公主府应该操心的事情了。昭华郡主,顾淑妃如何了?”
曲容近日称病在府,已经许久未曾进宫。今日昭华郡主进宫请安,也是曲容授意。目的就是与顾淑妃取得联系。
昭华郡主道:“我已经将国师的意愿与顾淑妃说明。顾淑妃对靳仁很是满意。还说,必要的时候,会为我们在陛下面前出言。”
曲容轻声道:“她是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她敢于冒险。”随后,她又提高声音说道:“屈淮在赵坤手里,无论我们如何运作,始终投鼠忌器。刑部与大理寺,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她既然这么说,想必将烈出逃前的那封奏折,也不该是秘密了。南境还没有将烈的消息吗?”
将烈出逃,没有与平南王府打过一声招呼,没有在平南王府的安排下离开。平南王府和长公主府在他逃离之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固然有平南王府因为将烈应允按照安排出逃放松警惕的原因,却也无法掩饰这是一场苦心孤诣的谋划的现实。只有这一封奏折,或许可以为一些事情做出解释。但是可恨的是,他们偏偏拿不到这封奏折。曲容亲自运作无果,杨定平询问靳清无果,平南王府旁敲侧击无果。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顾淑妃。
昭华郡主摇头:“没有,南境依然没有将烈的任何消息。”
曲容道:“本宫常说,万事都要有两手准备。如果顾淑妃不成,抓到将烈,我们也可以打开缺口。如果必要,本宫也还有一个办法。但那样,本宫在宫内最重要的势力就有暴露的危险。现在,本宫还不想冒这个险。”
昭华郡主颔首:“我明白。”
曲容道:“去和代王说,现在是他手下的户部侍郎出手的时候了。刑部这么多年的旧账,可是要好好的算一算了。”
昭华郡主迟疑:“现在动手,会不会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而且我们现在在户部只有一个士郎,只怕不足以成事。”
曲容掷地有声:“我要的就是适得其反。欲使其扬,必先使其抑。坐收渔翁之利固然好,现在却是真真正正愚蠢的办法。我们隐忍的太久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微微眯眼:“至于户部,我听说秦全最近,可是十分想念九州元帅。云湘姑娘,也应该去刑部一趟了。”
昭华郡主问道:“轶合王妃刚刚进京,陛下的态度尚还晦涩不明。云湘此时进入刑部,我怕会节外生枝。”
“让杨定平安排。”曲容早有打算:“长安城中的闲言碎语虽然让人不快,但有时候是最有力的保护色。至于轶合王妃,本宫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