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向西驶去。
躺在客舱之内,牛皮皮能感觉到船体颠簸的厉害。如果事先不知道,他会以为自己是在海上一艘船里。
船舱里的灯是沙漠里一种甲虫,手掌大小,浑身乌黑,被一根铁钉钉在船舱顶部,尾部发出烛火般强烈的光芒。从水手那里知道,这种可怜的甲虫都是雄性,跟萤火虫一样,尾部发光也是他们求偶的方式。对于它们来说,求偶是生存的意义,是毕生的目标。水手们利用这一点,将成熟雌性的体液在墙上抹一些,雄性便不遗余力的透支它的光芒,直到灯尽油枯,被水手们随手抛在沙海里。我们都不想扮演雄性甲虫的角色,牛皮皮想,但在水手般狡猾的同类面前,我们无不在欢欣雀跃的接受着被利用的命运。
李寻仇跟两姐妹在甲板上,用特制的钓杆在沙海里钓一种奇异的蛇,据说这种蛇味道异常鲜美。突然,甲板上一阵骚动,还能听到两姐妹的惊呼。牛皮皮心中一紧,忙跃起身向甲板奔去。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在地上。耳边,甲板上的呼叫声慢慢的远了~~
牛皮皮再次醒来时,发现躺在自己小小的出租屋里。两个工人在鼓捣机器和头盔,一个女人坐在窗户边,因光线原因,看不清她衣着相貌,只能看到一个苗条的影子。
那影子开口了,语气冰冷:“你们跑哪去了?”
牛皮皮知道她是问游戏里,起身坐在床边:“你谁啊?”
那影子道:“我是总公司的,叫Lisa,中文名叫李莎,是来调查这次事故的。”
牛皮皮脑子慢慢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是被强制下线的。设备使用说明里严禁强制下线,看来真的是发生了大事。忙问:“什么事故?“
李莎道:“游戏考察团被袭击了,一个儿童心理学专家在游戏里遇害,剩下的也大多受了伤。二十五个区,只有你们区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不是系统问题,而是你们工作严重失职。”
牛皮皮愣在那里。
李莎又道:“据我所知,你并没有按照公司要求出现在护卫队伍里。你必须说明你为什么没有服从命令。”
李莎是个女强人,这是个很容易得出的结论。
之后谈话中,牛皮皮详细讲述了他为什么没有按时回到山上。他也知道了,这次袭击考察团不是意外,而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故意袭击。更奇怪的是,背后的主使极可能是游戏中的虚拟人物。这让牛皮皮无比惊讶。
李莎的结论是:“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我们要控制,我们应该无比的清楚,这是我们的系统,我们要让系统中每个真实或虚拟的人物,包括里面的动物、植物,甚至它的太阳、风、一切规律,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李莎还说:“我们早就发现,这个完美的系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创造出的虚拟人物有着强烈的虚拟自主意识。简单地说,我们知道他们是假的,但他们认为他们是真的。中间一些甚至千方百计想把我们赶出这个系统。”这时她轻蔑的笑笑,“这是一个笑话。但是是一个严重的笑话。我们之后会有比较大的调整,对系统进行更严格的控制。但首先,我们要把那些错误的虚拟人物杀死。”
牛皮皮脑子在飞快的运转。很多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想不通的细节现在都隐约指向同一个方向:他经历的一切都在某人的安排之下,并且可能只是一个所谓的“虚拟人物”。
之后,李莎又告知牛皮皮,慕容细雨已经被免去了武侠部运营负责人的职务,现在武侠部一切事宜由她来负责。跟牛皮皮切身相关的有两点,一是所谓的“客服主管”被免,作为失职的惩罚;二是他要尽快找出这次事故的幕后主使。
李莎离开后,牛皮皮出去转了转。如果这个游戏有什么副作用的话,混搅虚拟与现实绝对是其中一种。牛皮皮觉得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世界有点不认识了,特别的假,像是人为设计的一个粗糙的系统。
睡了一觉,牛皮皮重新进入系统。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床在屋子中间,而屋子异常宽敞明亮。沙漠中典型的屋子,这样是为了防止毒蛇毒虫等。屋子外面是轰隆隆的声音,就像打雷一样。奇怪的是,他深切的觉得,跟李莎的对话像是做了一个梦,而现在面对的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牛皮皮起身到了屋外,发现自己在一个小城堡的顶层。自己昏睡了两天,此时正是黄昏。两姐妹在看着远方兴奋的指指点点,李寻仇在坐着喝一种颜色缤纷的酒,眼光也投在天边。牛皮皮也向远方看去,看到远方天际,许多沙船往来穿梭,不时火光闪起,随即就想起轰隆隆的声音。
李寻仇看他一眼:“打仗呢。醒了?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牛皮皮立刻知道,李寻仇也被强制下线。就把李莎说的话跟他说了一遍。李寻仇道:“他们跟我说的也差不多,不过加了一条,让我看紧你。”
牛皮皮点点头,对他不隐瞒自己表示感激。
小妖回过头来笑着问:“牛哥,你们这些神使真的觉得我们是虚妄的吗?”
牛皮皮一愣:“那你觉得你是虚妄的吗?”
小妖笑道:“才不呐!我当然是活生生的人啦。”
李寻仇微笑着问:“那你怎么让我们相信呢?”
小妖道:“我干嘛要让你们相信,我自己知道我在这里不就足够啦?我想,你们来的地方一定也有神,若是他足够仁慈,绝不至于把你们当成虚妄从而任意杀戮,更不会要你们向他证明你们的存在——他既然是神,自然一切都是清楚的啦!”
这姐妹俩冰雪聪明,牛李二人再次领教。
随后说道解毒的问题,李寻仇醒的稍早一点,已经打听清楚。原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类似月牙的湖叫“宝月海”,围着这个湖有一个古国,就叫做“宝月国”。后来内乱,宝月国分裂成三个国家,常年征战,都想完成一统。但正如历史上一样,三国鼎立状态下会形成微妙的平衡,这平衡极难打破。到了今天,三国已经互相征战超过二百年。说也奇妙,这“宝月海”从不同角度看去颜色不同,三国用自己看到的颜色为自己的国家命名,所以三国分别名为“黄月国”,“青月国”和“蓝月国”。现在三国国君都在前线,看战争正酣,看来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牛皮皮急道:“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傻等,还是尽快到前线去找他们吧。”
李寻仇笑道:“哈哈,没想到我们运气极好。明天是宝月三国一年一度的停战日,三国国王会在湖边聚会喝酒,已约定了我们明天到那里去解毒。”
牛皮皮放下心来,左右观赏这异域风光。听见楼下一阵喧哗,循声看去,见三四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抢夺一只蝎子,这个抢到一只腿,这个抢到了身子,抢到后就急忙塞进嘴里吞下肚子去。
牛皮皮疑惑道:“此处习惯怪异,喜食蝎虫。”
李寻仇道:“不然。打了几百年,军队消耗极大;加上战区是水美田肥的地方,破坏又极严重。这些孩子是没吃的。”
牛皮皮闻言颓然。两姐妹忙将招待自己的食物分给街上孩童。放眼看去,空空的城内行人很少,男人无不残疾,女人无不瘦黄,眼睛里无不是绝望木然。不管战争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但它本身都是丑陋的。
稍后,两姐妹歇息。牛李二人睡够了,共饮几杯,探讨些武功,闲谈些趣闻,直到天亮。无关大局,不必赘述。
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兵来接四人赴宴。下的楼来,见两只牛一样大的、体型臃肿的虫子趴在地上,身后拉着一辆雪橇一样的车。几人上的车去,车夫吆喝一声,两只虫子就钻进沙子里,只露出一点脊背,飞似的向远处奔去。
一路上,看到有的士兵将死,躺在地上哭泣;或是一队士兵在木然的掩埋同伴的尸体。还有的沙船被击沉,沉进沙子里,只露出帆在地面上。
不多时,众人面前出现一个大湖,无边无际。清透的黄色,如一大块黄色的水晶。湖边是各色的树木植物,郁郁葱葱。沙地到了尽头,两只大虫子不肯走了。众人换乘马车,不一会就拐进林子里。林子里有大路,马车飞快,钻出林子,就到了湖边。众人又换船前进,知道停在湖中一个小岛上。岛上飘着旗帜,分黄蓝青三色。岛上有些许士兵,衣着整洁,衣服也是分为黄蓝青三色。
岛上有个大殿。牛皮皮等人进去时,里面三个君主跪在殿内痛哭。牛皮皮向殿上看去,见中间有个人的雕像,笑容里透着威严。三个君主各哭各的,嘴里无不是愧恨自己不仁,致使国民受难。
稍刻三人哭罢,众人将三人拉起。三人泪犹未干,边招呼牛皮皮四人入座,边互相厮认。黄衣国王拱手道:“恭候几位贵客多时。这位青衣兄长是青月国国王,智谋无双;这位蓝衣的贤弟乃蓝月国国君,勇武无敌。寡人不才,正是黄月国国君。”说完又向两位国王介绍四人:“这四位便是日前千虫山传话,要从我处过境的四位贵客。”
两位国王忙拱手:“我等同室操戈、国民蒙难,让远客见笑了。”
闲谈片刻,四人发现这三个国王无不痛恨战争,便道:“三位原是一家,且都是爱民之君,何不罢战?”
三人皆摇头道:“我等实在厌烦争斗,但历代先君无不以一统为愿,我等实在不敢违背。况且我等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小灼闻言笑道:“你们三个,青的剑在蓝的胸口,蓝的剑在黄的胸口,黄的剑又在青的胸口。青的想,我不能杀死蓝的,否者黄的有恃无恐,便一剑将我捅死了;我也不能把剑拿开,否者蓝的一定立马捅死黄的然后再捅死我,或者直接逼迫黄的将我捅死。所以你们三个打到现在不分胜负,也注定谁也灭不了谁。”
三个国王苦笑:“虽不至于如此简单,但意思大概如此。”
牛皮皮道:“我等布衣,不懂得国家大事。但眼见贵国国民受苦,实在心有不忍。”
三个国王无不惭愧,青衣国王甚至流下泪来:“我等虽然不仁,但也深恨国民涂炭。不瞒各位,我等每年罢战一天,来商讨解决的办法。比如我们约定战争区域,绝不扩大;我们约定士兵必须是青壮年男子,绝不让老弱妇孺参战等等。但战争恐怖,只要不罢战,所有人必然深受其苦。我等想来,也是愧恨不已。”
小妖道:“不妨。回去后,我们落英山派人来监督三国罢兵,哪个不听就灭他的国,岂不简单?”
三人听完,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