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墨幽宫张灯结彩,墨兰分外高兴,因为念娆告诉她即将登上宫主宝座,十月一日如期的来临,念娆穿上漂亮的红装,墨娘的白发肆虐,单臂为她梳头:“一梳白发齐眉,二梳……”墨娘口中喃喃念着,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看着镜中墨娘慈祥的面孔,念娆笑了,夹杂的不安却浮现在她脸上:“姨母,今天,锁梦会不会来?”
墨娘也不回避,面不改色:“别让她出现,对你和墨梓蠡都好。”
念娆低头冥想一下,又抬着头,用眼神向墨兰示意,墨兰便出去了。见无旁人,念娆起身,问道:“姨母,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墨娘扶她沿床沿坐下,点了点头:“问吧!孩子。”
念娆异常的平静,仿佛所有都集聚在体内,将要蓄势待发一般:“我的母亲,您的妹妹,我想知道她为何成为赵普的妾室?而您却是墨幽宫高高在上的宫主?”
墨娘诧异念娆的话语,有些哽咽:“孩子,你在怨我么?”
念娆不语。
墨娘无奈,苦笑:“你该怨我的,我身为姐姐,却让妹妹为人妾,可这是宿命,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本想墨娘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谁知用宿命来打发自己,不由得愤怒的起身:“宿命?这就是您的答案么?你在这里万人之上,而我娘呢?一个人躺在小屋里粗衣麻布,吃斋念佛,而我又是怎样的?被人说成野种,备受凌辱,我娘既然不喜欢我爹,为何还要嫁他?嫁他既是定局,为何放不下,不安分做好一个为人妻妾的表率?”
啪的一声,念娆头一偏,墨娘大怒:“放肆,谁许你这样评论你娘?她的使命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可玷污的。”
“使命?”念娆捂脸后退:“墨娘啊墨娘!怎么就将无望的宿命变成神圣不可侵犯的使命了?还是你们做贼心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啊?”说罢苦笑摇头,挖苦自己:“我的宿命呢?从小另类的目光,宰相的女儿?多么高贵的身份?可朱漆门里我是如何过来的?比狗还不如,于是我学会了争权夺势,十五岁外出打战,十七岁随胜战成了万人羡慕的郡主,每每接受爹给的任务,都离不开杀戮,我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可后来呢?为什么要我入天山?为什么要我爱上墨梓蠡?当我发现权力、金钱都不是我想要的时候,却给我冠上了朱雀的身份,宿命啊!我本不想的,从要墨幽宫灭亡的目的到了要好好保护墨梓蠡的家园,再到了现在又得为了维护我爹的身份要把墨幽宫夷为平地,这是我赵念娆、朱雀的宿命吗?”念娆气喘吁吁,愤怒不已,说此话时眼泪簌簌直下。
墨娘只觉句句刺耳并不责怪半分,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心疼不已:“孩子,我知道你一路辛酸,你来墨幽宫的目的,你的转变我都知道,锁梦又何尝不是如此?起码现在你可以摆脱这个枷锁和心爱的人成婚,而这些,幽锁梦她却望尘莫及。”
念娆冷笑,歪着头看着墨娘:“她已经拥有了墨梓蠡的心还不够么?我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嫁给你的儿子,你心里再明白不过了,可告诉你墨娘,我不是摇尾乞怜的狗,这样的施舍谁都委屈,还不如不要。”说罢将头上的珠冠摘下狠狠的摔在地上。
古洞,墨兰望着锁梦:“锁梦姑娘真的不去喝一杯喜酒么?”
锁梦依旧抚琴,神色平静的如一潭死水,说:“不去,已经祝福过了,墨兰姑娘请回吧!”
墨兰不罢休:“可是娆师妹很希望你参加。”
锁梦只是轻轻按弦,并不言语。
墨兰咄咄逼人:“看在他们为你奋不顾身的面上你也应该去祝福他们的。”
锁梦闭眼,终于忍无可忍,别说了三个字斩钉截铁。
墨幽宫,墨娘蹲身去拾珠冠,心平气和:“没有人施舍,只有你愿不愿意?”她把珠冠放在桌上:“娆儿,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这么做又有何目的?”
念娆坐下,不去看墨娘苍老的身影:“这亲现在不成,以后成。”
墨娘无奈,说好,自己现在就去取消。
念娆咄咄逼人:“站住,主角还没来,你怎么就能走呢?”
墨娘压抑的情绪爆发:“赵念娆,你到底是何居心?”
一阵佞笑传来。“墨娘,又见面了。”
玄武从墨娘口中说了出来,惊悚的声音:“你们?”
念娆摇身一变,灰色的面孔,灰色的外袍,如枯叶蝶翩跹:“姨母,正如你所说,我的宿命,我的目的是让你死。”
墨娘的头上渗出了汗滴:“你都计划好了,等我死了,嫁祸锁梦,真正的得到梓儿?”
念娆笑着说墨娘真聪明。
墨娘愤怒:“是我低估你了,为了爱,你竟如此盲目?可知你母亲的良苦用心?”
念娆平淡:“箬竹无心,朱雀便无心,赵念娆也便无心。”
墨娘点头道好,这场免不了的恶战,已经写下了墨娘不平凡却悲惨的一生。
念娆闭眼,宿命至死,谁也无可奈何,玄武将两人带入了一空旷之地,是他的竹居,绿油油的竹子不随这季节而颠倒,依旧那么绿,池塘上却浮满了枯萎的荷叶,正是念娆朱雀的那种灰。墨娘独臂,她的白发飘起,周围的竹叶纷飞,是极强的杀气,慢慢的将朱雀、玄武包围,竹叶形成了一个球向他们飞去,球破竹叶分散开来,三人于这飘飞的竹叶中了结。
锁梦随墨兰在去的路上,走到一半时,觉得不对劲,自己走的这条路并不是去墨幽宫的路,转身时,已不见了墨兰的身影。只有项上的娆字玉闪着光芒,锁梦深深的意识到危险的袭来,将冥悲向天上一扔:“冥悲何在?”说罢御剑直行竹居,而墨兰看着锁梦离去,自己打自己一掌,口吐鲜血,向墨幽宫走去。
待锁梦赶到,三人已打的不可开交,墨娘身受重伤,锁梦忙迎了上去,手举冥悲将二人逼退,扶起倒地的墨娘,叫了声婆婆。这时朱雀,玄武袭来,逼近锁梦,剑随人舞,玄武被打退,朱雀与梦各中一掌,只听墨娘气喘微微的声音:“梦儿,别打了,快扶我走。”
此时赵念娆已幻化原形,失去了朱雀的华贵,倒在地上,玄武不知去向,锁梦扶着墨姬站上了冥悲去了禁地。
“不好了,不好了,师弟。”墨兰叫着,看墨兰身受重伤,忙问发生何事?墨兰气息微弱,解释道:“是幽锁梦,她要将师父带走,我们不愿,便打斗起来,师弟,快去竹居,师妹不是锁梦对手,师父有危险。”说时迟那时快,墨梓蠡忙叫其他姐妹照顾墨兰,自己御剑急奔竹居,恐惧与不安溢满了脸上。
到了竹居,只见念娆已躺在地上,见她身上伤口,正是幽锁梦所伤,墨梓蠡拼命摇她唤她,方醒,眼似睁似闭:“快……救姨母……危险……”说罢,又晕了过去。
墨梓蠡从腰间拿出一粒香醑冷凝丸给她服下。意识到:“不好,禁地。”忙追了过去。
禁地,墨娘日薄西山:“梦儿,我快不行了,你听着,救你大姨母的唯一方法便是我的血,待我血滴人干,便是你姨母苏醒之时。”
“不,婆婆。不。”锁梦痛哭着。
墨娘僵持,让锁梦不要犹豫:“用你的真气打通师姐的气脉,用冥悲传递我的血。”
锁梦摇头,不忍下手。
墨娘发怒:“你想你姨母和我一起死么?全天下的人和我一起死么?”
锁梦无可奈何,大势已趋,不得不咬牙切齿,用冥悲打碎了冰封紫姮的冰块,却迟迟不肯朝墨娘劈去,墨娘持剑,割了自己的血脉,盘坐在地上:“快点,梦儿,我需要你的真气,师姐也需要。”
锁梦闭眼,泪双流,盘坐下,一手伸向墨娘,一手伸向紫姮。
墨娘的青筋在跳动:“别哭,死不可怕,关键是死的有意义,我死后,将我的骨灰葬于师兄一起,肩负好你的使命,梦儿,婆婆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撑起,咬紧牙关跑下去。”说罢,用力,血成汩流下,透过冥悲,流到紫姮体内。
石门哄的一声响,墨梓蠡伤痛欲绝的叫娘,奔向这惨不忍睹的画面,墨娘气息薄弱:“阻止他,不要前功尽弃。”
锁梦手一挥,冥悲正中墨娘手腕,自己起身挡在墨梓蠡面前,墨梓蠡看着虚弱无比的墨娘,心痛的不说一句话,上前就打,幽锁梦招招只防。
“幽锁梦,你疯了,她是我的母亲呐!”锁梦已是一个泪人儿,只不说话,拼尽全力阻断墨梓蠡向前,却不进攻,墨梓蠡打不过她,用幽泪出击,冥悲不安,动了血脉,而墨娘无力的倒下去,仿佛一具干尸。
“娘。”墨梓蠡痛哭流涕抱起墨娘,此时被幽泪伤着的锁梦更无力说半句话,眼泪无声的流着,爬到他们面前,紧握着墨娘皮包骨头的手,喊婆婆。
看着面如纸色,虚弱无力的锁梦,墨梓蠡咬牙切齿:“幽锁梦,我恨不得杀了你。”说罢,抱着墨娘离开。
锁梦昏倒在地,禁地的冰慢慢融化,打湿了紫姮的脸,醒来,一脸茫然,看到身旁倒下的女孩,似熟悉又陌生,蹲到她面前,喂喂的叫,冥悲从天直立下来,吓了紫姮一跳,忙拍着胸口,想拨却怎么也拨不起来,便自行离去了。
冷幽宫。
墨梓蠡持火炬亲手点燃这具可怜的尸体,他无语哽咽,任风拂过他的发梢,像一个疯子,一个乞丐。熊熊的火光让她勾起了对墨娘的回忆,只是自己不知道珍惜,不明白墨娘的用心良苦,无限的自责涌了上来。墨娘的身影闪过,又是锁梦的影子:第一次和纯鱼、小蛙在河边捡回了锁梦的一条命,在酒坊见她愤怒哀伤的神情;第二次和她独伫于山石之上,月色唯美,她要求他带她出山;第三次,在萧条的屋顶,两人背对吟诵心中的感触;第四次,他为救她,为她宽衣解带,于寒潭中的中央见她雪白的肌肤……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出现在墨梓蠡面前,墨梓蠡蓬头垢面,跪在桐树下面,痛不欲生:梦,幽锁梦,为了你,我违背不踏出墨幽宫一步的师言,陪你出山;为了你,我情愿丢失自己的生命,奋不顾身的挡在你面前,为了你,我亦不负责任的扔下为我不惜一切的娆妹;甚至为了你,我把自己当作利用品贡献出去,将自己嫁给他人,作为我最后对你做的事;可那句,我们是曼珠沙华,可沙华总是要衬托曼珠的娇艳,让它活下去呢?难道你对我的爱就是建立在我一点点的牺牲上么?
墨梓蠡离地而起,朝天大吼:“幽锁梦,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幽锁梦,你回答我,幽锁梦。”
墨梓蠡任由眼泪从眼角滑下,绞心一般:“博爱至此,博爱如此么?”双膝跪下:“爹,娘,你们生不能双宿,死已同穴了,但为何留下孩儿在这苦痛之生呢?为何上天让我刚刚知道了有你们就立马从我身边夺走你们呢?接下来的路,我该如何走?要如何走?”
墨梓蠡把头低到地底下,双手紧抓着泥土,泪如泉涌,哀嚎着,迷茫着。幽泪透露着浓黑划出一个月形,围绕在墨梓蠡身边。墨梓蠡倚靠在大树上,抱着幽泪,喃喃而言:“幽泪,你说有什么地方是可以逃离苦痛的?你带我去吧!”刹那,幽泪出鞘,向上飞起,墨梓蠡一跃,跳了上去,随着幽泪而飞离。剑上,闭眼:“就让我走吧,逃离此生吧!永别了,爹、娘。永别了,幽 锁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