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海市老百姓的心目中,地处市郊的西山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人区”。在这个绿城省内最大的别墅区里,几乎住着整个绿城全省的大富翁、大企业家以及社会名流,用“藏龙卧虎”来形容这个小区里的业主并不为过。
小区坐落在龙海市近郊,与闹市区仅仅十公里之隔。整个小区没有一栋摩天大楼,没有一家大型商厦,甚至没有大城市所必有的灯红酒绿、车来车往和让人目不暇接的嘈杂和繁闹,就像一个外表娇美但气质内敛、温文尔雅且端庄大方的美妇,站在风景优美的湖畔,用淡定从容的目光欣赏着不远处的繁华。几十栋外观设计独特的独栋别墅被别具匠心的设计师摆成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几百种老百姓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名贵树木点缀其中,且错落有致,树荫成影。一条条近乎一尘不染的水泥路从入口分叉,绵延着通往各个住户,就像一个参天大树的分叉,延绵且透露着非一般的复古感。而不时开进或开出的一辆辆豪车,以及站在小区门口两侧、由清一色的帅哥、美女组成的安保团队,则向过往的行人展示着小区的“高度”以及住在这个小区里的每一位人士的“高贵”。
黑色的红旗牌小轿车停在小区的门口,王权独自一人走了下来。他向司机挥挥手,然后转身走进了小区的大门,向着儿子的别墅走去。
当初王浩准备在这个别墅区买别墅的时候,曾经征求过王权的意见。对此,王权是极力反对的,并且因为这件事情与儿子大吵了几次。在王权的心目中,像“西山别墅区”这种高档住宅区是不适合他这样身份的人包括自己的子女、亲属购买和居住的。在信息技术高速发达、私人信息几乎没有什么保密性而言的当下,一个“省委书记的儿子在高档社区购买豪华住宅的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并且会成为那些街头小报的“头号新闻”,继而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无论买房子的钱是不是他王权拿的,也不论儿子买房的钱的来源是否合法,但只要是话题落在他这样身份的人身上,各种猜测就会像汹涌而来的潮水,让人抵挡不住。所以,王权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出现在自己身上,更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到自己在绿城老百姓心目中的印象甚至影响到自己的政治前途。
把心中的担心告诉给王浩之后,王浩却不以为然:我是一个商人,不是你们政府的官员,我买房子的钱是靠做生意光明正大挣来的,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经得起任何机关的检查。后来,虽然王权极力反对,但王浩还是坚持着买下了这栋当时在龙海市价值上千万元的独栋别墅。听自己的老伴说,这个败家孩子在这栋别墅中投入的装修费达到了五百多万元,其豪华程度几乎可以和古代皇上的皇宫相媲美!
听到这些,王权心中的火气更大,有好长一段时间,被王浩“坚决”的顶了回去的王权恼羞成怒,给老伴下令不允许王浩进他的家门,甚至扬言要和王浩断绝父子关系。大概有半年多的时间,他王权没有跟儿子说过一句话。
后来,还是已经与王权关系很好的黑金矿业集团董事长李发龙出面,在龙海市最有名的金海岸大酒店摆了酒席,把王权父子叫到一起,经过一番耐心的劝解之后,爷两个才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王权知道,西山别墅区是他李发龙开发的楼盘,当时的规划图经过几轮的改动都没有通过省规划部门的同意。最后还是他王权给省城市规划设计院的头头打了个电话,才帮着李发龙过了这一关。
“王浩这小子在李发龙这里拿的房子,不会没有给钱吧?”从知道王浩在西山别墅买房子至今,王权心里一直在怀疑这件事情。心里想归想,但他并没有直接过问,他知道,即便是问,两个人谁都不会跟他说实话——王浩不跟他说实话是怕挨骂,李发龙不跟他说实话是因为他还在台上!
“哈哈哈哈”——王权一边往别墅走一边想着这些问题。想着想着竟然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起来并且自言自语着:唉,中国的官场啊!
而此时,李发龙正坐在王浩别墅的院子里那张巨大的太阳伞下,一边悠然的喝茶赏花,一边想着心事。
近年来,随着黑金矿业集团在绿城省的公司越开越多,生意越做越大,李发龙便在龙海市建了一座高达三十层的黑金大厦,作为自己在绿城省内的企业驻龙海联络处使用。
像黑金矿业集团在北京的办事处一样,在龙海市的黑金大厦里,李发龙有一套近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室兼卧室,有一个专门为自己做饭的小厨房和餐厅。以前每次来绿城,他都会住在那座大厦里处理集团的事务。虽然他一年当中来不了几次,但办公室、卧室和专属于他一个人的小餐厅还是没有人敢动的。
但这次来绿城,他并没有住在大厦里,而是在上飞机之前给王浩打了个电话,让王浩开车从机场把自己和秘书老郭接到了这栋别墅里。他不想让集团公司的所有人或者是张勋、王权、王浩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龙海,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参与了目前公安部包括一些中央领导都在“盯着”的‘6.11’专案上。案件复杂,形势多变,他李发龙估计不到这个案件最后会有什么结果。所以,即便是这个案件如果处理不好会直接影响到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前途命运,他也不愿意太露声色——万一案子最后的结果与自己估计的不一样,自己就有可能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给外界留下一个他李发龙也曾参与了魏新光犯罪的把柄。这是他李发龙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也不是他李发龙的办事风格。
但是,包括王权之内的所有人并不知道,王浩的这栋别墅是他李发龙“狡兔三窟”的一“窟”之一,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亦或是不让其他人知道的重大事项,都是在这里作出决定的。
对于李发龙隔三差五的“叨扰”,王浩不但不反对,反而鞍前马后,乐此不彼,像伺候皇上一样伺候着李发龙。因为包括房子的装修费在内,他王浩没有在这栋房子里花一分钱,房子是李发龙送给自己的。没花一分钱便有了一栋别墅,他王浩哪还有反对的勇气?再说了,李发龙就是他王浩的“财神爷”、“摇钱树”,仰仗着他李发龙的权势,王浩发了不小的财。所以,对于李发龙的叨扰,王浩不但不反感,反而心存骄傲。
仰靠在宽大、舒适的竹藤椅上,李发龙惬意的闭上了眼睛。昨天晚上下飞机后,王权来了。两个人一直聊到凌晨三点多钟。到了这个时候,李发龙再也不能对王权隐瞒什么,就将王浩以其舅舅的名字入股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来龙去脉告诉给了王权。
听完李发龙的话,王权怒气冲冲的冲上二楼王浩的房间,一脚踹开了房门,但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原来,在王权进入别墅的那一刻,王浩就预感到李发龙会将自己入股魏新光的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事情告诉父亲,而得知了详情的父亲一定不会饶了他。所以,他借着王权与李发龙寒暄的机会,悄悄的躲了出去。
“发龙老弟啊,目前,中央对领导干部子女、亲属经商问题查的很紧,我早就劝王浩把所有的生意全部退掉,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干。可这小子就是听不进去。现在又被卷入魏新光的案子,事情越闹越大,这可怎么好呢?我就说过,我王权早晚要毁在这个儿子身上,现在终于应验了!”从二楼下来,王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脸怒气的说道。
“王书记,您先别着急。小浩加入魏新光公司的事情我是在与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合作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影响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大。在上午的电话中我们已经交流过,小浩加入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是真金白银投进去的,得到应有的股份应该应分,作为一个商人来讲有什么不合适吗?再说了,在入股魏新光公司的饿时候,小浩也不知道这个魏新光有这么多事情啊,谁知道他是利用不法手段获得的云浮铁矿的呢?法律上有一个‘善意取得’‘和恶意取得’的定义,我们黑金矿业集团和小浩对于魏新光的犯罪行为一概不知道,这就属于‘善意取得’。法律都不说我们有罪,您何必担心呢?”见王权真的动怒了,李发龙赶紧站起身来亲自给他倒上茶,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烟递到他的手上。
“在这一点上我没有考虑的太多。‘善意取得’也好,‘恶意取得’也罢,大不了把投入进去的钱不要了。但我最担心的是,小浩是不是参与了魏新光用金钱贿赂政府官员、打着我的旗号帮魏新光找关系,然后逼迫云浮县法院和金山地区法院非法对古月与魏新光借款纠纷案作出不公正判决的事情!发龙啊,我认真的看了云浮县法院和金山地区法院就古月与魏新光借款纠纷案的审判案卷,并详细的调查了这份判决产生的过程,问题很大啊!如果小浩参与了这件事情就是犯罪,必然会受到法律的处罚。唉......”说到这里,王权额头上的疙瘩越皱越大,说话的口气越来越伤感。
“王书记,事情我们已经在电话里沟通过了,眼前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一味的埋怨和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王浩的事情您不能看着不管吧?要知道,一旦他真的卷入了魏新光的事情或者在云浮县法院以及金山地区法院对魏新光与古月之间的借款纠纷案中做了什么事情,一旦查出来,影响的不仅仅是王浩一个人,甚至会影响到您在中央领导同志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影响到您的政治前途啊!再说了,作为朋友,说句实在话,这件案子如果真的按照专案组的方案查下去,也会影响到您老弟我呀!”李发龙看着王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诚恳的说道。
“影响到您?难道......”王权不解的看着李发龙问道。
“您想想看,如果专案组按照古月举报信中反映的情况去查,他们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云浮县法院和金山地区法院对魏新光与古月之间的额借款纠纷案拿出来重审,看一下判决是否存在问题。如此一来,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必将面临停产,而且停产的时间不会很短。如此一来,我在云浮铁矿的几千名工人怎么办?现在,国际市场上的铁矿石价格一路飙升,正是挖掘潜力挣大钱的关键时刻,如果在这个时候矿山停产,损失可不是一点半点啊!如果真的是这样,损失的仅仅是我李发龙吗?不,还有云浮县和金山地区政府。企业停产,我拿什么上税?您要知道,我们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每年给当地政府上缴的税金有多少?几乎占据了云浮县全年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啊!王书记,您可以不为小浩着想,不为老弟我着想,但是,作为绿城省的当家人,难道您能不为云浮县、金山地区甚至三江自治州几千万老百姓着想吗?”李发龙耐着性子,一字一板的对王权说道。
听完李发龙的话,王权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对着一整扇落地窗愁眉不展。
“那现在我有什么办法?责令专案组停止调查?这可能吗?再说了,这件案子是由国家公安部督办的,别说我没有办法,即便是有办法,但我一个人说了算吗?在绿城我可以一言九鼎,但老弟您不要忘了,北京有人正在密切的关注着这件案子啊,一旦有个风吹草动,我怎么收摊子?”思忖片刻,王权转过身来一脸苦笑的看着李发龙说道。
“北京方面的工作由我来做,绿城这边的事情您操点心。只要我们两个人合作的好,我保证让这件事情自然而然的平息掉。王书记,您看怎么样?”李发龙微笑了一下,看着王权说道。
“北京那边的工作由您来做,我相信您能办好,因为对于您的能力来讲,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看您愿不愿意出手管这件事情罢了。但是,绿城这方面的工作我不能保证做好。我是省委书记,权力够大,但也不能明目张胆的直接插手司法机关的事情吧?如果管的太多、手伸的太长,一定会惹起别有用心的人注意。老弟,您先说说看,我看能不能做得到!”王权没有立即正面回答李发龙的话,而是把皮球重新踢给了他。
“不用您直接干预,您只要轻轻的敲敲‘边鼓’就可以了。”李发龙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着王权。
“哦?这么简单?您说说看!”见李发龙说的如此轻松,王权有点不相信。他把身子往李发龙身边靠了靠,饶有兴趣的问道。
“督办‘6.11’专案的领导虽然来自北京,但在做一些重大决定时,他们还是要征求当地领导的意见的。因为他们非常清楚,没有当地政府的支持,即便他们的官再大也办不成任何事情。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专案组在制定办案方向或者是计划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呈报您审阅。您只要轻轻的‘点拨’一下他们,事情就会出现转机。这个时候,我再通过北京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事情绝对会朝着我们设计的路线转变!”李发龙心情平静、语气平和的说完这番话,然后微笑着看着王权。
“我们设计的路线?难道您李董事长已经设计好路线了?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吗!”听完李发龙的话,王权心里有数了。他太了解李发龙这个人了,诡计多端,心思缜密且手段强硬,再加上可以通天的关系网,一旦他决定好的事情大多没有什么变数。
“魏新光非法贷款并据为己有的事情已经被专案组掌握,我们就是想保他也保不了了。索性我们将他抛给专案组,以他为诱饵,把专案组的注意力从查办古月举报的那份名单中挪开,全力缉拿魏新光。只要魏新光一落入专案组的手心,我就有办法让北京那边劝说专案组放弃后边要查的事情。如此一来,那些真正帮魏新光办过事的领导就会躲过一劫,小浩更是如此。在社会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绿城出了一窝贪污犯’的传言自然而然的就会消失。这样一来,是不是也解决了您这位省委书记的烦心事?”李发龙诡异的笑笑,然后拿出一支香烟递给王权。
“您说的有些道理。但您可能忽视了一个问题:假如魏新光被判刑入狱,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会毫不客气的把曾经拿过他的钱财、得了他的好处却不能帮他的人全部供出来。如此一来,古月举报信中罗列的那些人哪个能跑得了?绿城政坛上不还是要发生大地震吗?我们前面做的那些工作还有什么意义?”王权不解的看着李发龙。
“这就是我的事情了。我保证魏新光不会出问题就是了。计划早就有了,我只是不想告诉您。您是党的高级干部,这些事情您知道的太多了不好。王书记,难道您还不相信我李发龙吗?”李发龙神秘的小声说道。
王权会心的一笑,然后又一脸严肃的问道:“还有。‘6.11’专案组这次来绿城的目的就是要查处古月举报信中反映的问题,追究那些在他与魏新光借款纠纷案和刑事犯罪案件中收受贿赂、执法犯法,将他的财产非法判决给魏新光并将他弄进监狱的那些政府官员和执法人员。查出并掌握魏新光非法贷款并据为己有的案件只是他们‘搂草打兔子’,一个意外的收获而已。在这样的情况下,您怎么才能让专案组甚至是北京放弃抓到魏新光以后放弃对这些人的查处?”
“王书记啊,绿城是我国最西北的一个省份,又是多民族聚集地区,对于中央来讲,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保持绿城的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而且稳定是第一要务。您在绿城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中央的想法吗?一下子将这么多干部拉下马,对于绿城的政坛也好,对于绿城的经济发展也好,是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是不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哪一任中央领导愿意冲着绿城开刀?这就是您做专案组的工作、我做北京方面的工作时一个最有威力的杀手锏!”说到这里,李发龙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
王权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这时,门口响起了“啪,啪,啪”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王权一惊,噌的一声站了起来:“王浩这个兔崽子回来了!我非要狠狠的揍他一顿不可!”说着就往门口冲。
李发龙拦住了他,并将他按在沙发上,然后对着门口应了声:“进来!”
李发龙的秘书老郭拿着一部手机走了进来:“董事长,魏新光已经给您打了八个电话了。我告诉他您在主持公司会议,可他还是一遍一遍的拨,怎么办?”
“什么?魏新光?他在哪里?赶紧通知专案组去抓这个王八蛋!”一听到魏新光三个字,王权再一次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一脸急促的对李发龙说道。
李发龙冲着王权摆摆手,然后对秘书说道:“你给他回个电话,告诉他,一个小时以后我给他打电话。去吧!”
秘书刚刚走出房间,王权便一把抓住李发龙的胳膊:“李董事长,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李发龙笑了笑,把王权按在沙发上,然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