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班超收服西域全境的捷报,洛阳城全城沸腾。老百姓自发地燃放鞭炮,敲锣打鼓,大肆庆祝。汉和帝刘肇更是高兴得夜不能寐。
前年六月,年轻的汉和帝刘肇一举铲平了窦宪一党的势力,终于执掌朝政。今年,就收到了班超收服西域的捷报。在刘肇看来,这就是上天的眷顾和祖上的庇佑。他想大赏班超及其属下,以树立自己的无上权威。
第二天早朝,刘肇对群臣说:“朕自前年铲除窦氏一党,四海清平。今有西域都护班超,历经二十二年,终于叵平西域全境,为我大汉疆土再添新域!兵法有云:赏不逾月!各位爱卿,对封赏班超及其将士,意下如何啊?”
汉和帝在心里已经有了重赏班超等人的主意,但又因为自己年轻,主政时间不长,怕老臣们反对,所以先说了几句带有倾向性的话语进行试探。
已经升任光禄勋的耿秉率先奏道:“陛下,臣以为,班超深入绝地,凡二十余年,不劳中土钱粮,仅以区区几千人马,收服西域全境。这是前朝卫青、霍去病都无法完成的不世之功。微臣以为,当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司徒桓虞却表示反对:“班超有大功于朝廷有目共睹,但因其先前擅立胡王,冒领功赏,曾受到先君处分,如奖赏太重,恐于法不和呀!”
司空宋由也附和道:“陛下,班超虽报捷说收服西域三十六国,但于我朝中府库毫无收益。不世之功,其实难副。”
刘肇点名问德高望重的太傅邓彪道:“太傅以为如何呀?”
太傅邓彪不温不火地回答道:“陛下,司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班超还有很有功劳的!”邓彪说话永远四平八稳,谁也不愿意得罪。
耿秉在心里骂道:“这帮腐儒,边患告急时,个个谈虏色变!边患平定了,又一个比一个还能神侃!睁眼说瞎话,满嘴跑马驴,真是气杀我也!”
想到这里,耿秉大声说道:“陛下!司空此言差矣!西域安定之后,我河西四郡人畜兴旺,边患解除。北虏再也不敢南顾!这都是拜班超经营西域所赐。怎么能说其实难副呢?还有,没有西域的稳定,我大汉铁骑何敢深入漠北,追击北虏?更何谈燕山勒铭之功?”
耿秉情急之下,涉及到了朝廷的禁忌——窦宪。他的话明显不合时宜。
最受和帝宠信的中常侍郑众,曾为刘肇夺取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此人心思缜密,处事周到。他见和帝听了耿秉的话,脸色有变,赶紧出面对群臣说道:“各位,自古以来,圣意难违,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陛下耳提面命地教诲吗?今天所要讨论的就是班超的封赏之事,不是封不封赏的问题!”
郑众发话,谁也不敢再反对封赏班超了。
邓彪见朝堂上风向已定,赶紧发言道:“陛下,封赏班超,老臣以为利大于弊。一来可以壮大西域都护代表大汉的声威;二来吧,有利安抚边将戍边之恒心;三来能够提振我大汉全国之士气。重赏为宜!”
汉和帝频频点头。
耿秉再次发声道:“陛下,忠心者赏,异心者诛,朝野上下才能万众同心。当年跟随班超出使西域的三十六员勇士已凋零无几。这些勇士皆为大汉之忠臣良将。微臣恳请陛下除重赏班超等人,还应不忘奖赏故去勇士们的后代。让葬身西域的忠魂得以安息。”
桓虞也赶紧转舵。他说:“陛下,臣以为,有大功者不计小过。班超先前确有疏阔遗漏之处,但功过不可相抵。臣赞同赏赐!”
太傅邓彪悠悠然再次发话:“陛下,遥想当年,高祖斩蛇起义,与霸王项羽争夺天下,最终取代暴秦。其中,有功必赏,就是高祖的统御之道啊!而项羽却恰恰相反!听说铸好的金印在项羽手中磨圆了四角,他都还舍不得赏赐给大臣。后来,兵败乌江,只得自刎。陛下为当今天下共主,赏赐功臣,正是明君所为,请陛下昭告天下!”
太傅邓彪这一席话,搔到了年轻的汉和帝刘肇的痒处。刘肇不再犹豫,很快颁发诏书,昭告天下说:
“大汉世仇匈奴,趁新莽篡汉,中土无暇西顾之机,侵夺西域,又侵犯劫掠河西四郡。西北边陲,生灵涂炭,再无宁日。边城城门白天也需要关闭。先帝心忧边疆百姓,令窦固、耿秉西出阳关,攻破天山,兵临蒲类,征服车师,收服鄯善。西域诸国望风归附,于是开通西域南北两道,设置西域都护府。而焉耆王虱匹利,独自违反正道,犯上作乱,倚仗该国的险要关隘,攻打西域都护府,暗杀我大汉都护陈睦,并加害到都护府官吏。先帝不愿西域战端开启伤及无辜西域百姓的生命,增加大汉子民的负担。所以派遣军司马班超安定于阗以西。班超于是越过葱岭,出入西域二十二年,各国没有不服从的。他罢黜反叛的国王,并安抚各国的人民。他所有开发西域的行动,都是凭借本地人民对大汉的忠诚,没有累及中土人民的劳役。经过他的努力,西域诸国汉胡和睦,诸族团结,同心向汉。虱匹利虽顽抗一时,最终也没有逃脱田虑的诅咒,灭国而成为汉胡勇士亡灵的祭品。班超凭借一己之力,倚靠大汉声威,纵横西域数年,终将西域纳入王土。居功伟矣!兵法有言:奖赏功臣,不应逾月。要让人们尽快地看到向善的好处。今封班超为定远侯,采邑一千户。班超以下诸将,各有封赏。”
班超投笔从戎,舍身西域,为了大汉民族的长远利益奋斗了二十二年,终于得到了朝野认可,得以万里封侯!
洛阳府尹根据朝廷的指令,拨专款将班超在洛阳的宅邸装饰一新。原来的挂在门口的那块《敦厚忠义》牌匾,移到了院内正房门头。大门口新挂的《定远侯》黑漆金字招牌在阳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两扇大门重新用黑漆刷过,门环处隆起的环鼻则用金漆刷得铮明瓦亮。门口两边站立着两个黑衣装束的带刀侍卫,负责保卫着定远侯府的安全。
京城的百姓很多人自发来到班超的家,上门贺喜。
班超万里封侯的故事,在洛阳城成了茶楼酒肆的谈资。
班超封侯之后,更加兢兢业业管理着西域的事务。
班超从往来西域和汉地的条支商人口中得知,在遥远的西部,还有一个幅员和大汉一样辽阔的帝国——大秦。他萌生了遣使打通大秦之路的想法。班超的目光不时越过葱岭,在内心里探寻着西边更远处的世界。
汉和帝永元九年,即公元97年,在班超获得封侯的第四年,班超派遣心腹爱将甘英出使大秦。甘英带着乌孙、差布、巴郎等人,在五十个士兵的护卫下,一路向西再向西。历时半年,首先抵达条支。休息半月之后,再次出发,又行走半年之久,终于抵达位于现在的波斯湾的安息国。第一次见到大海的甘英,见波斯湾海水滔天,一望无际,不知如何才能抵达大秦彼岸。他遍访当地渔民和商人,打听渡海的时机和办法。
安息国人早就掌握了远洋航行的技术,他们国家的商人,将汉朝的丝绸转输大秦,又把大秦的香料、黄金等贩往大汉,两边得利。作为汉朝和大秦交易的中转点,安息国王岂能让汉使轻易渡海!他派官员装扮成渔民和航海家,故意找到甘英说:“尊敬的汉使,大海广大无边,顺风顺水的话,往返也得半年!倘若遭遇恶劣天气,滞留海上一年两年那也是常事!所以如要渡海,起码在船上要准备三年的粮食!但和海里的妖怪比起来,这些都还不是最难的事!”
甘英很是奇怪:“妖怪?海里会有什么妖怪?”
装扮成渔民的安息官员说:“就是一种人首鱼身的大鱼,每每见到人类的船经过身边,她就会浮出海面,对着过往的船只唱起十分哀伤的歌。使得航海之人十分想念家乡和亲人,最后无法忍受,投海而死。船行月余,还会遇到一种黑飓风,刮起来昏天黑地。见过黑飓风的人,本来好好的眼睛,到了黑夜就啥也看不见,船只往往失去方向,触礁而倾覆!”
甘英听到官员的话,和同行的乌孙、差布、巴郎等人商量,三人皆因惊惧不安而反对前往。甘英带领三人和卫士一起来到波涛汹涌的波斯湾岸边,焚香祷告,祈求来年有备再来。
班超根据甘英回到龟兹之后,所述的途中经历,撰写了一份奏章,奏报朝廷。汉和帝下诏表彰。
汉和帝永元十四年,即公元102年,年近古稀的班超,已经在西域战斗工作生活了整整三十年。思念故土亲人的欲念,像一群疯狂的蚂蚁,不停地啃噬他的心。他常常神思恍惚,辗转难眠。他多么希望在有生之年,带着从来没有回过中土的阿依古丽、女儿辛儿,还有儿子班勇一家,以及当年追随自己出使西域的勇士们的后人,一起荣归故里,度完余生,把自己的这身骸骨埋在故乡的黄土之中。
他在努尔古丽的鼓励下,终于鼓起勇气,上书朝廷请求回到中土。
班超在给汉和帝刘肇的奏章中写道:
“超当年接到先帝的诏命,出使西域之时,就立下捐躯为国的壮志,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都护陈睦被害,我以为自己终将步其后尘,弃骨黄沙。凭借对天子的忠贞所带来的毅力与坚韧,以一己之力,率领三十六勇士,辗转异域,幸亏有天子的福德庇佑,得以全活,至今已有三十年了。当初跟随我一起西出玉门关的人,都已作古。班超现在年满七十,衰弱多病,即使想竭尽所能报国,也已力不从心。班超最担心出现突发事件,自己年老体衰,处置不当,势必损害我大汉累世的功业。
我听说古人十五从军,六十还乡,中间还有休息、不服役的时候。因此我冒死请求陛下让我回到生我养我的故土。我在壮年的时候竭尽忠贞于黄沙大漠之中,不希望在我衰老的时候则,被遗弃而死于荒野,让朝廷蒙羞。
姜太公封于齐,从他开始直至五代,死后都返葬在周地。我还听说狐狸临死时,都要尽力将头向著自己藏身的洞窟;生在北地代郡的马到了南方,仍旧依恋北来的风。周、齐两地起码还同在中原千里之间,何况我处在极远的边地,卑微如我这个人怎能没有依恋北风、头向故土的念头呢?西域蛮夷的风俗,重视壮年人,轻看老年人。臣班超如狗马衰老齿尽,时常害怕年老体衰,忽然死去,孤独的灵魂被抛弃,从而影响到西域的安定。昔日苏武困留在匈奴之长达十九年,而今臣下有幸得以奉符节,带金印、紫绶监护西域,如果我以享年终老在西域都护府之地,实在无所遗恨;然而恐怕后世有人说我是在西域兵败死亡的。我不敢奢望回到酒泉郡,但愿活着进入玉门关!臣衰老多病,唯恐语出错乱,请天子见谅。”
汉和帝刘肇被班超的奏章所感动,于是派遣校尉任尚接替班超西域都护之职,下诏将班超调回东都。
临离开西域时,任尚前来送行。任尚随口问:“定远侯临别之时,可否教小子几招西域为政之道?”
班超没有客气,把自己在西域三十年的经验和盘托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西域诸国乃蛮夷之邦,没有中原臣民的教化基础,所带军吏亦多为刑徒之人,虎狼之心难以驯化。所以,切不可完全套用中原的律法来管理。以我三十年的经验,在西域的为政之道不外乎六个字,即‘宽小过,总大纲’而已。”
班超走了之后,任尚对身边人轻蔑地笑着说:“我以为班超会说出几句多么高深的道理来,谁知这个老先生竟然说了几句如此平淡无奇的话来!可笑,可笑之至矣!”
后来,任尚凭借自己在军中拼杀获得的晋升经验,在西域采取严酷暴虐的刑法,最终酿成民变,丢了卿卿性命!
班超领着努尔古丽和辛儿,儿子班勇一家,还有自愿追随的将士家属,在阔别家乡三十一年之后,于永元十四年八月回到洛阳。汉和帝刘肇亲自赐宴接待。又任命班超担任八大校尉之一的射声校尉,薪俸二千石。班超在西域就积劳成疾,回到洛阳,病情加重。汉和帝刘肇亲自督派太医上门医治,每天都要派中黄门到定远侯府探问班超的病情,赐给医药。当年九月,班超终告不治,享年七十一岁。葬于洛阳邙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