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同温后就已经八点多钟了,这家医院离学校很近,从同温的病房前能看到不远处的学校宿舍楼,医院周围的枫树零落的种了二十余棵,每一棵的间隙在六米左右,晚风吹动,声音稀稀拉拉的,很是萧落。
“这医院,都快成太平间了。”同温不满的嚼了嚼嘴里的口香糖,“差评。”
“你受伤了,还不多休息。”张小欠一边笑着苹果,一边说着,头也没抬。
“还有你啊,陪护也跟个死人似的。”同温捶了张小欠一下,望向张小欠,只见他眉毛皱成了一团,眼睛微闭着,似是在思考什么,“我就住几天院,我又不是要死了,你看你,皱什么眉。”
“你不会是......心疼我吧。”
张小欠回了一个白眼,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吃个苹果吧。”张小欠说。
你能看到同温同学发自内心的鄙视的目光吗?
“今天在教室,苏冬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我妈......”同温自嘲的笑了笑,“我都不知道我的妈妈到底是多少人的妈妈,苏冬说的没错,我一生下来就是那么脏。”
或许我就是个灾星,在爸爸妈妈还没有生下我的时候,他们也很幸福。
是我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有了我以后,家里的经济变得拮据起来,爸爸开始幻想一夜暴富,他迷上了赌博,一开始还好,他拿出去的钱总能换回更多的钱,但是慢慢地,赚的钱和输的钱开始持平,再然后,越赌越大,越赌越大......
“最后他跳河死了,因为换不清赌债”同温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表情,正如张小欠第一天看见她时一样,“他可能是算到了讨债的人会找到家里来,所以在跳河自杀的前一天就和妈妈离婚了,我们都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们受牵连。”
“但是没用,根本没用,那些人根本不管这些,找不到钱,他们就打砸东西,到处败坏妈妈的名声。”
“有一次啊,大街小巷都在传我的妈妈是做鸡的,于是我的妈妈丢掉了好不容易找到的保洁员的工作。”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妈妈真的会去做鸡,”同温的目光虽然还是淡淡的,但是两行泪水分明已经落了下来,她望向张小欠,“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吗?当我看到我的妈妈每天都被不同的男人......”
同温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她还从没对人说过这么多自己的事——或者说,根本没人愿意听一听她的往事。
灾星,烂人......
越深入,那些记忆就越刺骨,越令人心寒。
原来,那个平时把一切都看的无所谓,好像对大家异样的目光毫不在意的同温,原来也会难过啊,大家只记得她母亲肮脏的身份,只记得她同样肮脏的身体,却忘了,她也是个人吧,只是个小女孩吧。
同温睡着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钟了,张小欠坐在窗边的看护椅上,看着同温那被月光精心打磨过的脸庞。
是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是该被天使所眷顾的吧。
一直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张小欠吗?”冰冷的,阴沉的,足以让时间一切温度消逝的声音,只有她。
“放下”张小欠又看了一眼表针,“才九点啊,你怎么出来的。”
“心仪,来心仪......”
心仪,树枫市最大的酒吧,张小欠心头暗暗一紧,这么晚了,放下怎么会在那里。
张小欠突然就想起了同温的妈妈。
医院外头,看不到边的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恰如张小欠无边无际的个,心里总是不平静,说不清,道不明的起伏。
不知道是因为同温还是因为放下。
心仪酒吧门前,身形瘦弱的女孩,她双眼半睁半闭,她的目光在眼前的几个大汉之间游离,身体一步步后退,被逼到了墙角还在努力的抓挠身后的墙面。
“跑啊,你倒是接着跑啊。”离放下最近的一个胖子摸摸她的小脸,手掌突然发力,一巴掌扇了过去,“操,冰死老子了,这小姑娘,生的漂亮,浑身怎么就这么凉,老大,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胖子身边的一个瘦高个笑,“咱们和那个院长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我看啊,这小姑娘,少说值这个数。”
瘦高个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
“三千?”胖子疑惑的问。
“三万!这一票完了之后,老大请弟兄们喝酒”瘦高个笑,上前要摸放下的脸,却见眼前的小女孩一个虎扑扎进瘦高个的怀里,死死咬住他的脖子,“奶奶的,一个小婊子还这么猖狂,弟兄们,把这个小婊子给我装麻袋里。”
瘦高个说着,一个前踢把放下放到墙角,招呼着其他几个兄弟帮忙把放下装进麻袋。
“放开她。”一道阴沉如死海水的声音忽然在瘦高个身后忽然响起,瘦高个刚想骂人,突然感觉左肩火辣辣的疼。
“我操,小白脸,宁啊了什么。”瘦高个瞪着眼前这个着一身校服的少年,冷声呵道。
“没什么,只是骨折。”少年冷声回答。
“嘿,你放屁,你当我是小孩,我这么大个人能让你一下子打骨折了?”
咔嚓
又是一声脆响。
“这是大腿。”张小欠一边说着,一边拽起瘦高个的衣领,把他甩向墙根,“这两下子,还学电视剧里当流氓。”
身后忽然火辣辣的疼。
在张小欠身后,那胖子手持电棍,他浑身发抖他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吼:“再来,我还打你啊!你别动,别动啊,我这个......带电的。”
“退后”张小欠猛地一推放下,把她拦在自己身后,这时候又有两个纹青龙的青年向他走来,一左一右控住张小欠的身体。
“呃......”张小欠跪坐在地上,胖子斗着胆再冲上来,电棍在张小欠的腹部猛击一下。
“放下,跑。”朦朦胧胧,放下听见张小欠叫她。
“泥菩萨过江了,还有心思管别人,”胖子又笑,电棍再挥。
“胖子,把这两个人拖进角落里打吧,在这儿,怕引来条子。”其中一个青龙文身道。胖子吐了口唾沫,说也好,让这小子伸张正义,老子今天找个隐蔽的角落打死他个龟孙。
言毕,胖子拖着老大,又招呼两个纹青龙的拉着放下和张小欠,往心仪之后的一条小胡同去了。
“别去,别去那个胡同......”
瘦高个意识清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被拖着走,刚到胡同口,他就开始叫了。
但是来不及了,眼前的三个人齐齐倒地。
“你在找我吗?”着一身迷彩军装的少年插着兜,他弯下腰来,有些玩味的望望瘦高个。
“你好啊,老大?”少年忽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敢不敢,这是旅途哥的地盘,旅途哥才是老大。”瘦高个胆战心惊。
“知道是我的地盘,你还来啊”旅途抬头,深思状,“我记得,上个月打断你三根骨头的......是我吧,怎么?你还来领赏?”
旅途这么说着,在瘦高个的胳膊处和大腿处按了几下:“四根,比我还狠啊。”
声音突然就阴沉下来,他把瘦高个拽起来,丢垃圾一样,随意的往墙边一甩。
“她受伤了,送她去医院吧。”张小欠说。
“你伤的也不轻啊,真是个泥菩萨。”
“我没事,你先送她去。”
“给电棍敲那么多下,没事的不是人”
现在是十一点,超市和旅馆的灯全熄灭了,路旁稀疏的路灯,人们勉强能看见路。
偶尔有洒水车在道路上穿行,车头上的小音箱上传出悦耳的歌声。
寂静,无奈,快乐与悲伤并存的夜。
曲向罗现在坐在同温床前,月光打磨着她精致的脸,令人心醉,可带给曲向罗的却只有愤怒。
“张小欠!”
曲向罗低低的吼声,听的苏冬的心都在颤动。
是了,苏冬现在站在曲向罗身后,一言不发。
屋里一下子静的只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回去吧”苏冬拍了一下曲向罗的肩膀,曲向罗没回应,他的目光停在同温身上,他的心里很乱,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
眼前的女孩仿佛有种魔力,牵引着他,又束缚着他,让他整个人精神都不自由了。
今天,看到同温北大,他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生气呢?
自己,不也经常被打吗?
每次被打的那么惨,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啊。
单纯的,同病相怜么?
被歧视的,被嘲笑的,被排挤的感觉。
“那”苏冬顿了一下,身子向后退,“我先回去了,你注意,哦对,下雪了,你走的时候当心,不要摔倒。”
“谢谢关心”曲向罗低低的应。
“谁关心你了,我们一路来的,我是怕你出了事再赖在我头上。”苏冬转过头,很不服的说。
“好好好,不管我摔成什么样,都不管你事。”曲向罗笑了,这个女孩子明明本性那样温柔,为什么要把自己包装的那么刚强呢?
曲向罗笑笑,目光却不自觉的游离向同温,月光勾勒着她青涩的面孔。
那唇,精致的勾人心魄。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俯下身去,贴近了同温的唇,同温的面孔忽然被放大无数倍,曲向罗闭上眼,他能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曲向罗”门前,苏冬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