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周巍巍仔细地看着林语的脸,向她回忆着郑志浩出事时的情形,“我们杂志社正式上班时间是早上九点,那天大概是八点五十分左右,我去办公室,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打扫清洁的大姐从郑总的办公室里跑出来,说郑总在办公室里昏迷了,她叫了几声都没有把他叫醒。
我吓了一跳,赶紧和她一起跑进郑总办公室,我进去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双手趴在桌子上,头枕在胳膊肘上的姿势,我还以为他是太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想叫醒他,可是叫了几声都没有听见他应,就推了推他的肩膀,没想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大姐和我一起叫他,我无意之中碰到了郑总的手,发现已经冰凉,我又看了看他的脸,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
我禁不住尖叫了起来,这时候又有几个同事来上班,听到我的叫声,就跑了进来,一个胆大的人用手摸了摸郑总的鼻子,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我们连忙给120打电话,医生来了以后,说郑总已经去世了。”
“在他去世之前,杂志社里发生过什么事吗?”
“应该没有吧,那天晚上一切都很正常,我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八点过了,我帮郑总买了些吃的回来,放在他桌子上。那个时候,他正在看我们写的稿子,看不出他情绪方面有任何问题。”周巍巍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谁最后一个见到他的?”林语忍不住追问。
“我问过他们,在我之后,好像就没有人再去过他办公室了。”周巍巍的声音非常小,“郑总是活活给累死的。”
周巍巍讲述着郑志浩来西北后所做的那些工作,包括他是带领杂志社的员工给当地的希望小学捐书、买文具;为了提高杂志社的经济效益,他搞了一系列对当地企业的发展有建设性的活动,把那些从来不在本地媒体上投放广告的老板,团结在杂志社的周围;在内部管理上,他努力调动员工们的积极性,把一本濒临死亡的杂志,成功地挽救了回来,并且办得有声有色,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等等。
周巍巍一边回忆一边轻微地颤抖,从她的言谈举止间可以看出,她对郑志浩有一种强烈的崇敬,甚至是爱。
其实,无论是林语、还是吴欣,甚至也包括周巍巍,虽然她们都很明白:郑志浩这一生,把最多、最深、最后的爱,都给了他的工作,而不是女人。她们仨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个插曲,谁也不是他生命中的永远。但是她们仍旧爱他,并且爱得刻骨铭心。
郑志浩的骨灰取出来以后,由他妈妈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带回了老家,让他魂归故里。
林语没有和张哥一起回成都,而是一个人坐火车去了西藏,那个她梦中和郑志浩一起去的地方,去帮他圆一个梦。
林语坐在西行的火车上,车厢里人来人往,一片喧闹,这是一辆开往西藏拉萨的列车。
西藏,这个林语在若干年以前就已经心心念念的地方,现在她终于可以去到那里。坐完火车坐汽车,在一路的颠簸和满面的风霜中,她终于来到了拉萨。
大概是因为煤气中毒,林语的心肺功能受到一些影响,在西北的时候,已经觉得心口有些疼痛,呼吸起来也有些气喘吁吁的,到了拉萨以后,胸口越发闷得难受。
下了车,已近黄昏。林语知道自己高原反应已经发作,为了节省体力,就在车站买了一张地图和一本旅游手册,按照上面的指示,打车去了八朗学。
冬季的西藏游客较少,旅馆也很好找,林语到八朗学的时候,还有充足的床位。
冬季的拉萨,游客虽然不多,但林语运气很好。她在住的那家旅馆楼下的留言板上留言之后不久,就征集到三个人和她一起去纳木错,去看那传说中的天湖。
当天下午,一个叫豆豆丁的年轻小伙子和一个叫遗忘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叫缨子的单身女孩跟林语联系上了,四人相约包车去纳木错。他们租了一辆陆地巡洋舰,由一位很熟悉当地道路的藏族司机开车。
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发的时候,天气还比较好,但他们的车刚一驶离拉萨,就开始变天,一点先兆都没有,天空中就下起了雪。很快的,他们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刮向两侧的雪就已凝结成冰,堆成浅铅灰色的“冰片”。
打向窗玻璃的雪不是他们常见的雪花,而是一颗颗小小的雪粒,林语将车窗刚开了一点点,就有雪粒打进来。她拾起一颗落在她衣襟上的小圆球,使劲地捏了一下,冷而且硬,握在手心,手掌上的温度都没能将它融化。但是这样的雪没下几分钟,又出人意料的戛然而止,天空又恢复了惯常的纯净而透明的蓝色。
林语他们的司机多吉是一个热情开朗的藏民,一路上不停的给他们讲着当地的风土人情和神话传说。
车爬上纳根山口时,多吉说这里是他们此行的最高点,豆豆丁和缨子兴奋起来。路滑坡陡,为了安全,多吉建议他们下车步行。
林语伫立在这海拔5200米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脚下的土地此时已经被冰雪所覆盖,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子走着,挣扎着向山口爬去,凛冽的寒风吹得人站立不稳,大风将林语头顶的羽绒服的帽子吹到了脑后,他们四个人手挽着手并排着走,其行状好似战争片中,随时准备去英勇就义的革命志士。
多吉开着车在他们身边缓缓行进,走过最难走的一段路以后,多吉吆喝他们上车。
车子以十几、二十码的速度艰难行驶在积雪结冰的路上,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纳木错的收费处。
林语还以为已经到纳木错了,正有些高兴,多吉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说:“别高兴得太早,还有几十公里呢。”
林语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突然豆豆丁大叫了一声,“缨子,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林语赶忙侧过脸去看着坐在她和豆豆丁之间的缨子,只见她的一张小脸煞白,嘴唇发紫,不用说,是高原反应发作了,林语忙在随身带着的背包里找缓解高原反应的药,遗忘从前排座上递过他的保温杯来,叫林语喂缨子吃药,林语把缨子的头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让她坐得舒服点。
就在大家想方设法帮助缨子摆脱高原反应的时候,突然车猛地簸了一下,只听到底盘“当”的一声撞在地上的什么东西上,车一下子就熄了火。多吉试着重新打火,却怎么也打不燃,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沾店的地方,他们的车偏偏很不争气地抛锚了。
多吉下来检查了半天也找不出毛病来,遗忘就和豆豆丁说:“要不我们下来推一下,看能不能把车子坐燃。”
林语轻手轻脚的把缨子放在后靠背上,和他们一起下去推车。
车推行了大概有十几米远,总算是启动了。他们仨重新回到车上坐下,此时林语已经累得额上冒汗。
突然,天空中又下起了雪,天边的云层变得很低,远处的雪山和天上的云连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雪山,哪是天!
多吉给林语和遗忘他们讲着有关于纳木错的神话传说,相传:纳木错与念青唐古拉是一对生死相依的恋人,念青唐古拉高大挺拨,是一名全幅武装的勇士,而纳木错则是个温柔美丽的女人,他们相依相伴,已过亿年。
而另一种传说是:念青唐古拉是一位暴君,他有几百位妻子。纳木错曾是他的妻子,她想背叛他,于是念青唐古拉将她一掌打下山峰,变成永远匍匐在他脚下的一面湖水,永远处在念青唐古拉的掌握之中,在他威风凛凛的注视之下。
听到这截然不同的两个神话故事,林语和遗忘他们都顿时沉默了下来。
对于他们四个人来说,选择在这么寒冷的冬季到西藏来旅游,本就不同寻常,更何况他们都是单身一人到此。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有谁会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天气状况下,去朝拜圣湖?
他们,都是有着各自的人生故事的人。
多吉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他们的车正缓慢地在这个雪的世界里穿行。由于风雪很大,前面的路也变得非常的扑朔迷离,多吉讲完故事以后,也就不再说话,而是专心开车。这一段路,他开得异常小心。
在快要到纳木错的时候,路上的雪越积越厚,在眼看胜利在望的时候,多吉在小心翼翼地绕过一个水坑的时候,他汲取刚才的教训,在面对坑中的大石头时,他采取了绕行的方式,但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石头旁边的水坑出乎意料的深,他们的车猛烈地颠簸了一下之后,半边身子就深深地陷进了水坑里。
这次他们把车上所能找到的垫子、抹布等等全都铺在轮子前面以减少阻力,又捡来一些石头垫在车轮后以防后轮打滑,然后林语和遗忘、豆豆丁站在车身的两侧,使尽全力,想把车子从水坑中“打捞”出来,但车子除了一个劲地怒吼以外,纹丝不动。
此时,狂风肆虐,寒气逼人。风雪拍打在脸上,人站在风雪中,只要几分钟的时间,脸就已经冻僵。时间稍微长一点,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